周日下午太阳不错,但还要上课的学生的心里总是充满了怨气。
树明高中二楼二年四班。
一群青春的少年少女叽叽喳喳的落位,无非是些“作业做完没?”“给我对对答案。”“学神,救救。”“上次的卷子写了吗?”“我买了新的练习册。”“……”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周末也要上晚自习……”周礼宏趴在桌子上面对着同样趴着的江淮说道。
江淮跟着回应:“我也不知道,真的没意义,这点时间能学个什么。”
平心而论,树明高中除了他们这个班,其他无外乎都是学霸中的学霸,就算是这个班,也不能说多差,只是在外属于普通的成绩罢了,当然江淮几个比较例外。
他们几个是被塞钱进来的,几人的父母都有几个共同点:一是看重成绩,二是家里有钱。
可惜学习这事不是单靠外力就能成功,几人本来成绩普普通通,被扔进这成绩至上的学校,面对四周都是奋发向上的学霸,个个成绩六百加,四五百分得趴在桌子上哭,几人很快感到压力山大,更是学不进去一点。
“我妈天天唠叨成绩,要不是树明一周只放一天,她还想给我找家教,真服了。”江淮伸手盖住眼睛,他自认不是学习这块料,而除了学习可以说是全能,可他妈偏就只看得到成绩。
“我也是说……江哥,你作业写完了吗?”周礼宏有气无力从书包里摸出一叠卷子,痛苦哀嚎:“到底是谁能写完这么多卷子啊!”
江淮颤巍巍拍了拍周礼宏的肩膀,看见一片空白的卷面满意的点了点头,“没事的兄弟,至少我刚来的路上已经靠可靠的网络填完了……”
周礼宏霎时表情凝固:“靠,江淮你背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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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周礼宏抄作业的时候,江淮偷偷拿出手机,他已经被收了三个手机了,这次动作足够小心,这个角落也是他精心挑选不会被老师从窗口窥探到的视野死角,而此刻教室里正乱哄哄一团,正是玩手机的好时候。
他朝搜索栏输入“向阳街”三个字,铺天盖地的新闻瞬间跳了出来。
“一中年男子夜走向阳街被捅十八刀……”“震惊!男子深夜竟然!”“向阳街的存在是否合法?”“向阳街——神秘危险的落后带。”
他挑挑拣拣好几个新闻,终于找了记忆里的照片。
土黄色破败的背景下,一群人被一条黄色的警戒线堵着,照片角落,穿着卫衣的男孩面无表情看着警戒线内。
“谢织……”
江淮记得妈妈这样叫那个男孩的。
说实话,谢织给他的感觉很不好,无论在刚见面表现得多清纯乖巧,男孩的眼底总是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意,他的温和外表像极了一张空白的面具,而这张面具是照着他妈妈喜欢的模样量身定做的。
直觉不想让他妈和他扯上关系。
但应该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了,他不可能会让他妈再去向阳街那里的。
江余菀性子软,除了学习上的事,其他地方倒挺听他的话。
“喂江哥,你听见没?她们说下周要调班。”周礼宏用手肘顶了顶江淮。
“和我们什么关系?”江淮一脸莫名,“就算要调,我俩这水平,不管怎样都只会在这个班里。”
周礼宏朝他挤挤眼:“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下周树明要迎来一批其他学校的学生,到时候除了尖子班,其他班随机分,十班不是有个漂亮妹妹吗?叫李盼玥来着,万一我能被分到哪呢?然后说不定就发展成了一段美好的感情……”
“你就想吧,我知道的消息,十班的李盼玥已经有准男朋友了。”江淮毫不留情打破了他的幻想,“而且她和她准男朋友关系很好,两人约定考北京的大学后就在一起。”
“啊!怎么会这样!”周礼宏一边为他一秒就逝去的爱情伤心,一边飞速抄着江淮的作业:“江哥,你这写的13还是b啊?”
江淮凑过去,一拍周礼宏的脑袋,“我那写的清清楚楚的根号三!”
周三。
十月天气转凉,早上六点半,天色蒙蒙亮,淡青色的天穹缀着几颗残星,空气冷冽,江淮不自觉吸了一口气,肺部充满冰凉的气体,他哆哆嗦嗦套上校服外套。
一进校门,便看见一群人围着个告示栏。
“同学,那是什么?”他随手拦住个要离开的眼镜小哥。
眼镜小哥顶了顶眼镜:“刚出来的分班表。”
说着就走了,也不理会江淮,嘴里倒是不停嘟囔着什么:“耽误了晨读,少背了两句诗,就会少一分,一分,可能就隔千名,千名,可能就会上不起名牌大学,上不起名牌大学这辈子就完了……”
江淮:“……行吧。”
至少眼镜小哥说的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他借着自己人高马大的优势挤到前面,从上往下依次看去,看到自己被分到四班后撇撇嘴。
敢情他这还是在原来的班级,他甚至看到了周礼宏和冯达张一伟等一众熟悉的吊尾车的名字,所以说这个随机分班并不那么随机,至少学校肯定是不会放他们几个出去拉低其他班级的平均分的。
他继续往下看,直到落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上,目光一下子变得深幽,“谢织……”
从向阳街跑到这里来了吗?
树明二楼四班。
江淮到教室时才发现自己来的有点晚了,四周都是低声细语背书读书的声音,窗外飘来一股包子,饼子早饭混合的味道。
每个人口鼻间冒出阵阵白汽,江淮看着好笑,他对晨读没有任何兴趣,坐到自己原来靠窗的位置上就开始盯着窗户看。
玻璃上凝了一片白雾,他伸出手指随便画了个爱心图案,又兴致勃勃把爱心内部的雾气抹去。
刚划去一笔,面前的窗外似乎就来了人站在那里,江淮看不清外面,倒无所谓这人会不会看到,继续专心致志进行自己的涂鸦。
爱心里的雾气被擦去大半,江淮突然发现,一支手指跟着他的动作擦起来,两人的指尖隔着玻璃窗挨在一起。
一个人的秘密小游戏被发现,江淮一下子失去了兴趣,他迅速撤离,仰躺在凳子上。
好无聊……
明明一点都不会学习还得规规矩矩来上课,在树明高中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折磨。
周礼宏比他叛逆点,这个时间居然还没来上学,准确来说,同样是年级倒数,手持两三百分的十来人中,也只有江淮每天这么乖,不迟到不早退,作业无论是抄还是乱写也会写完,卷子是ABCD乱填一通但绝不交白卷。
毕竟江余菀也就对他有这方面的要求了。
他不想惹江余菀生气,单亲妈妈带着半大小孩拉扯大有多辛苦他实在太清楚了。
窗外传来两声敲玻璃的声音,江淮下意识望去。
先看见一团漆黑,又看见冷白的色团,冷白色团朝玻璃靠近,江淮意识到那是一张人脸,他凑近了一看,透过刚画出的爱心,黑发黑眸的少年正朝着他露出了个浅浅的笑。
水雾凝得很快,人影很快被晕开,看不真切。
窗外的少年做了个口型,似乎在喊他的名字,“江淮。”
“江哥!”肩上突然被人一拍,江淮打了个冷战,他皱眉看过去,周礼宏笑着朝他打招呼,“江哥,你在看什么,那么专注,我刚喊了你好几声。”
周礼宏看向玻璃窗,很快注意到了还未湿透的大半块爱心,感觉十分惊奇,“江哥,你原来是个少女心的人设吗?”
江淮一巴掌擦过那个残留的痕迹:“刚李盼玥和她准男朋友路过,让我给他们画个心。”
周礼宏瞬间委屈满脸,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是吗?他们关系这么好啊?行吧,行吧,玥玥女神要幸福啊,可恶,倒底是谁这么有福气!上辈子拯救了世界吗!”
“这才几天,怎么就突然成了你女神了?”
周礼宏很快被带偏话题,他兴致勃勃托起自己的双下巴,“昨天我放学的时候看见她了,她拿着老厚一叠书往办公室走,我帮她拿了后,她超级温柔地朝我道谢,人长得漂亮,性格还那么好,连声音都无懈可击,这不是我女神是什么?可恶啊,我之前怎么就没去接触接触呢?说不定啊!”
江淮捏了捏周礼宏肚子上的赘肉,诚恳道:“我不觉得白菜会这么容易被拱走……”
周礼宏没反应过来,前面正背到阿房宫赋的同学却“噗嗤”笑出声。
“靠,江淮你又损我是不是?”周礼宏一下子涨红了脸,“不想跟你说话了……”
打趣间门口的学生都吃完早饭坐在了位置上,四班班主任张志已经走上了讲台,他敲了敲黑板,四面的背书声一下子停了下来。
“今天有调班,第三节课间操的时候换班换位置。”
“好——”学生一众拖长音回答道。
“然后有个同学比较例外,他住的太远了,所以提前来学校了,他是被分到四班的学生,就直接到我们班上来了。”班主任朝门口喊了句“谢织”,穿着白色卫衣的少年背着书包就直接进来了。
他先是对着老师说了句:“老师好。”又对着同学们自我介绍了一下。
“我叫谢织,谢谢的谢,织女的织。”
几个女生明显眼前一亮,她们小声讨论起来,碍于班主任的班威,声音压得很低,江淮只能听见零碎的几个词“帅哥”“清冷型”“江淮”“好想蹂躏他”。
什么鬼?为什么他还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江淮直觉不是什么好话,索性不去纠结,
周礼宏朝他低声说:“完了,江哥,你校草的名号保不住了,女生好像更喜欢那种小白脸类型。”
江淮闻言抽了抽嘴角:“什么时候我又有个校草的名号了,当然我知道我很帅。”
在这座成绩为首的学校里,帅不帅好像没那么重要,比如江淮在校园篮球比赛中连进三个三分时一抬头看过去,除了队友和一小群明显是篮球爱好者的围观群众在激动欢呼外,操场上还有大半的学生埋头苦学,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在意这边。
春风得意时刻惨遭冷落,真是闻者辛酸泪,要不是他一直以来阳光开朗惯了,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只怕得在这个学校里得上抑郁上一段时间。
当然江淮不会知道他进球时大家都不约而同抬起头看着这一幕,也有不少人为此低声激动。
但学习更重要,帅哥篮球都乱人心神,所以大家的情绪都被放得很小很平,只有回家时才拿着手机在学校论坛里兴高采烈地讨论江淮三个三分逆转局势的光辉。
而那张进球后神采飞扬的照片,也被登上表白墙,被冠上了“校草”一类的中二词汇。
也是谢织搜到的那张照片。
谢织的插入流程没有超过十分钟,很快就被班主任安排到了周礼宏旁边唯一的空位上,朗朗读书声又一次响起。
江淮看着谢织慢条斯理拿出高中必背诗词,跟着读了起来,他声音干净清透,又十分专注,“结庐在人境……”
谢织居然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江淮郁结,他拍了拍周礼宏:“换个位置。”
周礼宏正近距离观察谢织模样呢,你瞧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眼是眼,鼻是鼻,嘴是嘴的,凑在一起就是跟他们这些普通人感觉不一样……
江淮一发话,周礼宏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已经乖乖巧巧地换了个座。
然后他就看见江哥登徒子似的一下子抓住了新同学的手,脸上还带着几分认真,贴着新同学的耳朵在说什么。
“卧槽……”
江哥这是看上新同学了?还是为了校草的名号在约打架?总不可能一见钟情了吧?
一时间各种想法飞速而过,他脑海里浮现出今早上看见的玻璃小爱心,最后得出个结论:他江哥青春期到了,在躁动。
周礼宏在想什么江淮不知道,此刻他抓住的谢织的手冰凉,冻得他一哆嗦,不自觉又朝谢织靠近几分:“谢同学,你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谢织低头羞涩地笑了笑:“原来的学校出了点事了,老师推荐我来这,我也没想到你在这里,还是同一个班,好巧。”
确实好巧。
江淮还欲说什么,上课铃声却一下子响起,谢织抽回手,继续看着桌上的语文书将最后两句读完:“此中有真意,”
“欲辨已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