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之下 第1章 未眠鸟

六月的夜晚，微微凉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缓解了夏日的燥热。蝉躲在树影子里，拖着调子一声又一声地叫着。

谢宴趴在栏杆上，远远地看向西面。

那里站着神圣庄严的蓝色教堂，自建国之初伫立到现在盛世和平。

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教堂外墙上嵌着的大时钟，分针滴滴答答地走着、走着。

几只鸟雀从远方飞来，停在他身边的树梢头，抖了两下翅膀，又扑棱棱飞走了。

当——

时针和分针缓缓指向表盘的正上方，夜半十二点的钟声混在皇家舞会开始的乐声里，分秒不差。

谢宴在迎面兜头的凉风里眯了眯眼。

“四皇弟。”

一道声音横叉入耳，从舞会大厅传过来的哒哒脚步声紧随其后。

他转身，脊背抵上冰凉的金属栏杆，凉意顺着脊背往上爬，比背后的凉风更甚。

他掀了眼皮子，看向先声夺人的来客——

他的二皇兄，艾德尔·谢。一度被群众认为是白日帝国青年人学习的榜样、充满希望的未来之星。

艾德尔举着香槟杯，在浓长的夜色里走到谢宴身侧。他眯着眼睛，面色看起来和往常一样，也不知是醉还是没醉。

谢宴垂了眸，出于礼节应了这声好：“二皇兄。”

艾德尔嗯了一声，视线落在几步之外——那里正举办着纸醉金迷的舞会。

金灿的灯光投落到他们脚边，艾德尔在昏黄里抿了一口酒水。

他喉结滚动两下，微微仰起头，眼神看起来有些迷离，就连声音也染上酒特有的微醺：“酒水可真是个好东西，最容易让人伤春悲秋，也难怪从不知多少年前流传至今。”

艾德尔手里的香槟杯偏向谢宴的方向，他扬起眉梢说：“四皇弟要不要来一点尝尝？你会喜欢上它的。”

谢宴对递过来的那小半杯酒看也没看，不咸不淡地说：“不用了，二皇兄。我不喜欢喝酒。”

艾德尔哼笑一声，又抿了口酒液。他眸光落在酒水里，语气一如既往的散漫，像是在谈一件无足轻重的事：“阿卡米最近又不安分了。”

谢宴瞥向舞会大厅的视线顿了一下，他抿了抿唇，并不回应。

大厅此时切了舞曲，响起的是宫廷御用大师罗米尔的新曲——《自由的精灵》，音调欢快活泼，像树林里的鸟群在枝头哼叫，是当今皇帝的最爱。

艾德尔仰头闷完了那小半杯酒，在深长的夜空下长叹一声：“父皇肯定会挑人去前线的，我在舞会上听德拉中尉说，星舰都备好了。”

谢宴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他对这位皇兄没什么好感，只有个面熟。

艾德尔却并不在意这些，自顾自地继续说：“帝国北部的阿卡米王国一直是帝国的隐患，这一次父皇很可能会派一个皇子和德拉中尉他们一起出征。很可能会一举拿下阿卡米王国。”

艾德尔咕哝着：“说不定这还会影响到未来继承者的位置呢。”

谢宴无意识摁着指节的动作一顿，他遥遥看向舞会大厅中央那个开怀大笑的身影，淡淡开口：“二皇兄。”

艾德尔哎了一声，看过去。

但他只看到夜色里他那个平时难见到人影的四皇弟平淡无波的侧脸。

谢宴的嗓音很淡，在夏日里本该像凉风，但此刻却像一桶冰水往艾德尔脸上泼：“皇室间不得私议朝政，更何况是继承者这样的大事？父皇从来都不是没耳朵的人。”

艾德尔打了一个激灵，想起什么般抬脚往舞会方向走去：“多谢皇弟提醒了。”

他走到一半，突然回头笑了一下：“四皇弟，明日朝会推迟到九点，别记错了。”

谢宴没有答话，只目送他离开。

他在蝉叫声中转身，再度望向不远处蓝色教堂的顶尖。

一只未眠的鸟在那上方盘旋，片刻后驻足在那，久久未离去。

……

无论前一晚的狂欢有多振奋人，每周一早上的朝会还是得例行举办。

谢宴昨晚没待多久便回自己房间休息了，所以精神状态比在场一半大臣都要好。

尽管他真的有点困。

而他那个昨晚狂欢到凌晨两点、春秋已高的父皇，此刻却精神奕奕。

“方回上将。”皇帝和蔼地笑笑，看上去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说出的话却让站在朝臣中的方回忍不住捏起神经，“我让你准备的星舰准备好了吗？”

方回埋着头，独属于军人的气场此时也被他压了下去：“臣已经准备好了，共计大型星舰三艘，随行飞行器五百，机甲三千。”

皇帝点点头，两手交握时忍不住摩挲起右手大拇指上的智能机。

此刻朝会大厅是前所未有的静，几乎所有官员都在等着皇帝下达其他指令。

为什么是几乎？

因为和皇帝同龄的姬元帅在无神地发呆，二皇子艾德尔·谢在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等待朝会结束的四皇子谢宴。

可几分钟过去，皇帝没什么其他指令，只是挥了挥手：“那就好。既然如此，散会吧。”

“方回上将……”皇帝的眼珠子绕过前排的几个皇子，最终落在了那个他一直以来都忽视的人身上，“还有老四。”

“都留下来，去内院。”皇帝说。

老四？四皇子？

不光是突然被点名的谢宴，其他四个皇子也都是一愣。

朝臣百官面面相觑，好些人偷偷朝谢宴的方向瞥去。

皇帝年事越高心思越发难猜，好些人都在困惑，皇帝为什么开始注意起一直不受重用的四皇子了。

谢宴将那些各异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垂了眼，实在想扒开他那个年事已高愈发难以猜测的父皇的头盖骨，好好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百官抱着不同的心思慢慢散去，姬元帅和几个皇子同排，走得稍晚些。

他敷衍过皇长子的搭讪，和谢宴擦肩而过时余光顺着眼尾落在谢宴身上。

尽管这位身经百战的元帅如今已经鬓发斑白，却依旧可以看出当年的风采神韵。

谢宴：“元帅安好。”

姬元帅颔首：“四皇子好。”

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只是拍拍谢宴的肩，转身走了。

谢宴垂了眼，刚刚抬脚，他那二皇兄便顶着一张笑脸走了过来。

艾德尔看起来格外放松，一点儿严肃没有，就好像这里压根不是朝会大厅，而是他的独家私人小舞堂。

“四皇弟。”艾德尔耸耸肩，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你……”

他刚开一个头，谢宴便出口打断：“让父皇久等了终归不敬。”

艾德尔略带些遗憾地哦了一声，他余光扫到往这边走的方回，唇边勾起一个笑，他凑到谢宴耳畔轻声说：“四皇弟，一会回梦堂见。”

回梦堂是艾德尔的私人舞厅，当初为了修建这地方，艾德尔特意跑遍了整个帝国，只为了找到最符合他审美的器材。

甚至于为了让他的舞厅更完美，他特意邀请了全帝国最有名的演奏团队驻扎在他的舞厅，他来出钱养着一整个团队。

只要不用外出做什么事，那处就是他常待的地方。

艾德尔说完，也不等谢宴的答复，步履翩翩地走了。

谢宴分给他离开的背影一眼，朝向自己走来的方回轻点一下头算作问好。

方回：“走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

朝会厅后面就是皇帝的会客堂，也曾被白日帝国第二位元帅戏称为“奢侈的金屋”。

顶上是鎏了金的玻璃吊灯，地上是有着金色玫瑰图案的毛毯，左右两边的墙壁上还有用专门混着金粉的颜料做的壁画，就连皇帝的平常用的通信器，也都被镀了一层金。

皇帝倚坐在悬浮调控桌后，手上摆弄着军部最新研发的微型气弹炮。

听到哒哒的脚步声，他停下手上的动作，露出了一贯的、温和的笑：“老四。”

谢宴抬手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垂下眼，做全皇室的标准见面礼，才开口回应：“父皇。”

方回很有眼力见地挪两步，靠边站着。

皇帝转而看向他，面上还是温和的，只是话却让人下意识绷紧身体：“奥歌契元帅今天怎么没来朝会？我记得昨晚的舞会他来过。”

方回心里一紧，知道皇帝这是问责来了。

他照着出门前被交代的话一字一句重复着说：“元帅他昨晚玩得太晚，夜间风大，不慎中风了。”

皇帝哼了一声：“六月的天。”

方回绷着脊背，埋着头不敢说话。

皇帝摆了摆手，心里门清这只不过是个被拉过来挡锅的：“这次对阿卡米的征讨，你叫上德拉和尼文尔一起去。”

方回：“是。”

皇帝将视线转到谢宴身上：“老四啊，我要是让你去前线，你愿意吗？”

谢宴低垂着眼，看着脚下的金色纹路。那些纹路错综复杂，就像如今看起来格外安宁的白日帝国隐藏起来的背面，复杂、又腐烂。

谢宴：“自然愿意。”

皇帝笑了笑，有些浑浊的眼球动了动，一丝格外复杂的情绪在他眼眶里闪过，他瞥向一旁的方回：“那就好。方回，你记得护好四皇子。”

方回保持着静默的姿势回道：“是。”

皇帝：“回去吧。记得替我向奥歌契问声好。”

即便是熟稔如兄弟的朋友，但哪有帝国皇帝向元帅问好的？

于是方回头埋得更低了，这一次他声音格外低：“是。”

谢宴瞥了眼退出去的方回，右手绕到自己左肩，左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那儿臣也告退了。”

那是一个标准的皇家礼。

皇帝没说话，等到金属大门砰一声合上后，他才朝谢宴招了招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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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未眠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