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一部手机四分五裂地躺在了公园的鹅卵石路面上。
经过的人们,皆被吸引去了注意力,既惊讶又可惜。
“元宝,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啊?才雪呢?”南元回到大排档时,最先发现他的梁昊不住往他身后张望。
“我去趟手机店。”南元简单解释了句“手机被偷了。”,就捞起桌上的车钥匙,“账我已经付了,明天大家休息一天。”
言毕,开着摩托车离去了。
“该死的!”不明所以的追着跑了几步的梁昊,被难闻的尾气喷了一脸,仍不依不饶地喊道,“元宝,你先别走啊,是哪个龟孙子把你手机偷了?那人长什么样,哪条街丢的?你告诉我们,我们才能帮你抢回来啊!”
两大桌的人面面相觑着,皆品出了不对的味来。
周玫看不下去了,上前踹了梁昊一脚,骂道:“你是憨批吗?”
……
602宿舍。
“呕——”
梁才雪趴在洗漱池上,吐得脸色惨白。
未消化完的食物残渣混着酸水,很快将两个硬币大小的出水口堵住了。
“雪雪,你怎么喝成这样了啊?”苗苗边用刷子清理出水口,边给她顺着背。
等疏通得差不多了,接过舍友泡的蜂蜜水,给她喂了点。
“小元他怎么也不拦着点你,你都没喝过酒,哪经得住这么灌啊?”
苗苗抱怨的话尚说到一半,才喝了半杯蜂蜜水的梁才雪又哗啦啦的吐了。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转向洗漱池,就全吐到了杯子里,涌出的呕吐物落在了苗苗的手上,再丝滑的滴落在了地板上。
甚至在拉丝!
“啊啊啊,夭寿了!”
苗苗边喊着救命,边像迎面撞见了出洞的老鼠般,原地踏了几十遍的脚,但最终还是“口嫌体正直”地继续给她当免费保姆。
期间边喝边呕,满打满算灌下了三大杯的蜂蜜水,梁才雪惨白的脸色才红润了点。
苗苗隐隐察觉出了不对,但问她她又不说,直到晚上十一点,临睡前在阳台上刷牙时,意外看见了楼下站着的南元,才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苗苗抓着牙刷,满嘴泡泡地跑进屋里,神秘兮兮地说道:“雪雪,小元在楼下等你呢。”
梁才雪连忙将手机息屏,微信对话框上的“下楼”与“等你”两行字,瞬间被藏匿进屏幕里了。
见她不搭腔,苗苗小声问道:“你们吵架啦?”
“我先睡了,苗苗你洗好后记得把我们这半边的灯关下。”
梁才雪爬上了床,将头埋进了薄被里,单方面隔断对话。
她打开了手机,对刚下回的微信的操作甚是陌生,研究了好一会儿,才记起了查阅好友朋友圈的操作。
结果,他的朋友圈跟她的一样,干干净净的,一条动态都没有,顶上的背景图还是软件默认的灰蓝色图案。
梁才雪盯着图片看了良久,胃部仍隐隐不适,脑袋沉重得像是压了个秤砣,引起了交感神经兴奋,浑浑噩噩却如何都睡不着。
脑袋里纷繁芜杂的蒙太奇,反复播放着今日的囫囵事。
宿舍熄灯后,又过了良久,她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尚未进入深度睡眠,她就被苗苗给喊醒了。
苗苗踩在桌子上,双手扒拉着她的床帘,只挤进了一颗脑袋,卖力地朝阳台外努了努唇:“还在下边呢。”
昏暗的月光从窗外斜照进来,渗入窗帘内,染上了红色的底色调,苗苗的嘴巴一张一合的,诡异的光华照亮了她的半张脸,让她像极了地狱里青面獠牙的小鬼。
梁才雪被吓得差点没当场去世。
苗苗夸张地指了指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用气音说道:“小元还在啊,他不会想在楼下站个通宵吧?”
“他爱站就站,你管他做什么?”梁才雪压下了想起身偷偷看一眼的冲动,翻了个身继续埋头睡觉,嘀嘀咕咕地抱怨道,“凌晨一点半还不睡觉,张苗苗同志,你是要修仙吗?”
早上七点半,宿舍四人陆续起床了。
梁才雪上阳台洗漱时,不抱期待地朝楼下看了眼,不曾想,竟意外跟南元对视上了。
宿舍楼旁栽着一颗木棉花树,走过花开绚烂的四月份,刚迈进五月,就开始“落花”了。
树上每天能往下掉十来朵,拳头大小,随机砸死幸运路人。
树下满是艳丽的红色落花,被踩碾过的木棉花,湿润的花泥黏在了水泥地面上,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淡淡花香味。
南元便站在木棉花树的旁边。
梁才雪惊慌地收回了视线,心如擂鼓,但很快若无其事地继续洗漱。
“我们去后门走。”
收拾妥当后,梁才雪拉着苗苗,绕了条道前往教学楼,轻松的避开了南元。
往后的一周,南元都不再出现在学校中了。
最初的几天,每每经过木棉花树时,梁才雪都不自控的往树下看两眼。
内心五味陈杂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他的身影,导致她做事心不在焉,上课也容易走神。
好在她自我调节能力强,反复暗示了自己两天后,第三天时,已经能正常上课学习了。
没有多余的关系要维持,她恢复到上学期那样,过着简单又充实的四点一线生活,每天往返于教学楼、图书馆、食堂与宿舍楼间。
转眼七天过去,周日那天,正好是梁才雪的生日。
宿舍的人请她出去吃了顿火锅,梁才雪则买了个六寸的蛋糕回来。
晚上笑闹着分吃完蛋糕,宿舍楼却突然停电了。
往常每回检修停电,学校都会提前一天通知,这次不知是哪间宿舍使用了大功率电器,导致宿舍楼集体跳闸,还是楼顶的配电箱老化短路了。
反正统共就这两种原因。
整片宿舍区,只有医技楼“鬼哭狼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的人集体返祖了。
602宿舍点起了两根蜡烛,干脆玩起了卡牌游戏“真心话大冒险”。
第一轮掷骰子,梁才雪就点背的掷了个“一”。
梁才雪:“我选真心话。”
“我来我来!”苗苗自告奋勇地抽出了一张卡片,“照本宣科”地念道,“请说出你男朋友身上最令你记忆深刻的一个部位。”
说完立刻咂摸出不对来,她暗暗瞟了眼梁才雪的脸色,马上要将卡片混回去重新抓取:“呸呸呸,这啥色.情问题啊,换一个!”
另两名舍友并不依,一个摁住了苗苗,一个抢回了卡片:“耍赖的话就得罚三次大冒险!”
无奈之下,梁才雪只能将听到这个问题时,最先在脑海中浮现的画面描述出:“锁骨……他的锁骨上纹了朵红玫瑰。”
“哇——”
两个舍友立刻起哄。
好在后几回,梁才雪的运气都不错,最差的一次,投掷了个“二”,还有苗苗垫底。
苗苗选择了大冒险。
“绕着操场跑一圈,连喊三遍‘我是猪’。”
宿舍区没有操场,为了节省时间,几人便让苗苗爬楼梯,并随机挑选三个楼层喊“口号”。
趁着这个时间档,梁才雪提着空暖水瓶,去走廊尽头接了热水回来。
学校的开水机配备有不间断电源,在外界断电的情况下,可以继续供应十二小时的开水。
走廊里满是各间宿舍传出的喧闹声,视野黑漆漆的,借着开水机微弱的指示灯,梁才雪成功打满了热水。
结果回去的路上,忽然被一股蛮力拦腰抱住。
身体悬空,暖水瓶的提手从手掌滑落,摔落在了瓷砖地面上,玻璃保温内档顷刻碎了一地,滚烫的热水溅了她一脚。
她挣扎着欲高声呼救,转瞬被对方宽大的手掌捂住了嘴巴。
“别动。”
熟悉的清冽嗓音让她瞬间安心,撇去害怕的情绪后,嗅觉与痛觉也随之恢复了,吃痛之余她闻到了浓郁的苦草气味。
随之而来是心里愤怒的抵触。
他抱着她一路往楼顶走去,路上间或有脚步声响起,完全的黑暗在此刻是最好的保护罩。
她乖乖的用双手搂住他的脖颈,敛声屏气,避免发出任何声响而惹人侧目。
六楼以上是天台,南元只轻轻一扣,就将小铁门上生锈的锁给磕开了。
这是通往天台的唯一通道。
天台正中有块五平方的由水泥筑成的方形中空小室,内里是配电室,掌控着一整座宿舍楼的电路,校内的电工会定期来检修。
南元将她放下,让她靠坐在小室外的其中一面墙上,他单膝跪地,低着头与她对视着:“你知道被木棉花砸中有多痛吗?”
梁才雪:“我被砸过一次。”脑袋。
南元:“‘认输’是什么意思?就是你故意不理我,让我在你宿舍楼下白白等了一夜,喂饱了蚊子不够,还被木棉花砸中了四次,结果清早等来的是你从后门逃走了的意思吗?”
梁才雪咬着嘴唇,“苍白无力”地解释道:“我那天其实没想要吵架的,我就是忍不住。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对等,你似乎并不那么……在乎我。
你总是带着我到处吃喝玩乐,带我认识各式各样的人,体验了我所没体验过的生活,说实话我挺开心的,可就是感觉不真实……”
像是踩在棉花堆上,深深浅浅的让她迅速迷失了方向。
“我以为你这个呆呆会喜欢的。”南元曲起食指刮了刮她的脸颊。
“我可能要出国了。”梁才雪摇头道,“我跟我妈提过一回,我想留在国内读专升本,学成后再考虑出国的事。我妈对此很是反对。但签证申请才刚刚递交上去,距离审批通过不知要多久,我还是想努力一把。”
诧异之色从南元的眼底转瞬即逝,他认真地看着她,终于不再说话了。
梁才雪:“检验专业每年的专升本录取率是33%。别说升学考试了,我连当前学年的学科都搞不定,自我感动的一有闲空就泡在图书馆里,可是学习效率低下。都说笨鸟先飞,可我就算扑腾断了翅膀,也飞不过人家。”
“上周的系解期中考试,我很努力了,可也才刚刚及格。凭借这样的成绩,我又哪敢肖想升学?”
“我自我懊悔,却又无能为力。那天我不是在针对你,我只是想找一个发泄的途径,自私的想把错误归咎于别人。”
南元:“回去后还不解气,所以又给我转了五百块来断绝关系示威?”
梁才雪:“你不是没收?”二十四小时后,微信自动退回来了。
这是她托词买教辅材料,找舍友们借的。
“还钱这事太伤人了,以后要是生气了,换个方式惩罚我好吗?”
南元将五张百元钞票,原封不动地塞进了她的口袋中。
薄薄的睡衣贴在身上,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像是隔着虚无,烙在了她的肌肤上。
梁才雪浑身一激灵,双手交握住他的手臂,无形之中想获得主动权。
却只听南元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连忙松手,这才发觉,指尖粘稠发腻,沾上了不少血迹。
南元的手臂上,竟是不知被何利器,划出了好几条蜈蚣似的伤口!
刚才情绪过于激动了,竟是没发现!
隐约间,闻见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梁才雪惊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南元委屈道:“为了进来见你,翻铁门进来时,被铁刺扎到了。”
“我去给你拿碘伏。”梁才雪欲下楼,可南元的单脚抵进了她的双腿之间,让她如刚才那般,只能背靠着小室的墙壁,甚至半点都动弹不得了。
“别走。”南元低下了头,将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喃喃道,“我就想看看你。”
梁才雪像哄小孩一样抚摸着他的脑袋:“女生宿舍禁止男生入内,你下回别爬铁门了,可以给我发微信。”
语气细细软软的,不自觉起了哭腔。
她想要摸摸他的伤口,却又怕弄疼了他。
“我发了,可你不回我。”
月光下,南元像只小奶狗在嘤嘤控诉着,可手却半点不老实,一只手从她睡衣的下摆处探入,在她腰间的软肉上反复搓揉着,另一只手则捏住了她的下颌。
无声无息间,将她眼角的泪水舔舐个干净,湿润又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眼周,让她在惨淡的月光下,模糊了视线。
“小妞,生日快乐。”
冰凉的银手链缠在了她的左手腕上,伴随着掷地有声的贺词。
“这叫同心链,情侣双方各一条,只有配备的唯一一把钥匙才能够打开。”
银手链的锁扣处设计成爱心的苹果坠,可惜她此刻看得不甚清晰,只隐约瞧见两人五指紧扣时,相贴的手腕在泛着相同色泽的温润银光。
“现在它是苹果了。”
他抓着她的手,诱导着摁在了自己的左边锁骨上,让她能够触摸到洗去后重新纹上的形状。
纹身微微凸起,肌肤显然尚未恢复。
“我试试看认真好吗?”
恶魔的低语,伴随着两声几不可闻的交叠“咔哒”轻响,指甲盖大小的钥匙不知被丢弃到了何处,随之她只觉得胸口一松。
唇齿相交间,金津玉液交融,掺着甜甜的奶香味,像是饮了一口别样的鸠酒,让人沉沦至死亡。
活似做了一场荒诞不羁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