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杀天使 第84章 第八十四羽

过了午后，如泉水般澄澈的天空变得更加蔚蓝。尽管已是下午四点，再过一个小时就要进入傍晚的时段，阳光穿透大气洒向地面的势头却依然不减。

华丽气派的公馆屋顶上，黑色的瓦片被晒得泛白，而它下方窗户之间凹进去的龛笼中，灰色的恶魔雕像也被太阳晒得比平时亮堂，不再显得那样沉闷。在这一众恶魔之中唯独宅邸入口上方最大的龛笼里坐立着一位天使，如羊脂玉石般洁白温润的大理石躯体亮得有些刺眼，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圣辉而格外耀眼。她端坐在同样洁白的石阶上，嘴角挂着娴静温柔的浅笑，微微仰头望向无垠的苍穹，似乎在憧憬着什么。与周围的恶魔们比起来，这位天使看起来要年轻许多，光滑的表面尚未留下多少岁月的斑驳。

在这样晴朗的日子里，平时只是挂着薄纱窗帘的客厅现在把遮光的厚窗帘也拉上了，室内变得昏暗无比，只能隐约看清家具的轮廓。在一片时间停滞般的寂静中，挂钟摆锤的咔哒声就像一曲催眠的歌谣，伴随着细微平稳的呼吸声不断起伏。

拥有漆黑短发的青年正侧卧在沙发上，双眸紧闭，神态安详，怀中却抱着一把漆黑的长刀。听到门外传来一声轻响，原本沉浸在梦中的青年陡然睁开一双血眸，从沙发上一个翻身直接站起，随后银刃出鞘以极快的速度摆好了迎战姿势。

如果只是寻常人靠近他的反应不会如此激烈，但当敏锐的嗅觉感知到门外与自己相同的威胁气息时，身体于大脑先一步给出反馈，在长期的训练下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装饰繁复贵气的木门应声打开，看清来人后青年便放下警惕，将刀收回了刀鞘。

“你醒了？”言伊问道，眼角同平时一样，含着捉摸不透的笑。

“既然你事情办完了，我总不能再躺着。”佐胤舒了口气，脑子立刻清醒许多。他从对方的神态已经推测出，这家伙十有**达到了此行的目的，接下来该是自己的事了。

“要说达到了但还欠缺一点。”话这么说，可言伊脸上看不出任何遗憾的神色。

“有话不能直说？”倒进沙发，佐胤架起腿，没什么耐心地催促道。

“因为你可能会不爱听。”

“你没找到中枢？”

正如预料中的那样，佐胤的眉头已经开始压低，眼神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只有这点能耐”。如此轻易就得出结论的肤浅行为在言伊看来有些好笑，完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输在哪里，久珣会选择这种思维一点也不缜密的家伙。

“可以说找到了，也可以说没找到。”

“你废话真多。”

“我就是想看你不爽的样子，毕竟你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本来以为你真像自己说的那样想得开呢，现在还不是耿耿于怀的在嫉妒我，怎么样？煮熟的鸭子飞了的滋味不好受吧。”面对言伊的挑衅，佐胤极尽讽刺之能事地杀了个回马枪。

“但你需要我的帮助才有的吃，现在看来你并没有完全服从我命令的打算。”

“忍受你的挖苦可不在我们联手的条件范围内，玩笑开够了吧，我知道你没有这么幼稚。”

“是呢。”言伊轻声叹气，脸上浮现出些许无奈，“虽然是久珣自己做出的选择，但我还是无法释怀，无论身份、地位、才智和性格都应该是我更好才对，甚至他还夸过我的相貌。”

“劝你省点力气，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找到答案。”佐胤意外地没有反驳言伊跟他的对比，“我还想问你这种人怎么会看上那个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男人，我不认你跟我会有同样的理由。”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只是善于欣赏不同人的优点罢了。”

“哼，典型的纨绔公子言论。”

“并非如此。”言伊认真纠正佐胤道：“我只对给予我回应的人忠诚，所以在得到回应以前我不会克制自己去欣赏他人。”

“那你最好说到做到，在感情上草率的人迟早会自食恶果。”若不是佐胤在说这句话时脸上是一副想看好戏的讥讽笑容，以他的阅历和逻辑，完全可以成为当后辈人生导师的靠谱成年人。

“原来你的脑子也不是完全没在思考，或许你这个人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讨厌。”

“我刚好也这么认为，懂得识趣的人向来不会坏我心情。”

两个同样高傲的男人在冥冥之中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于是这个话题便也没再继续下去，一直忙于拉窗帘、泡茶、准备点心的洛伦佐此时也刚好返回客厅，待他将一切安排妥当，两人的交流才得以再度开启。

“那么言归正传，殷夫人给我的情报是付卿澜想让她转告给我的东西，虽说是假的，但并非没有一点用处。”言伊交代道，“她自以为聪明的举动反而让我意识到中枢并不在那座医药工厂，但显然她想把我们吸引过去然后瓮中捉鳖。”

“怎么说？”佐胤从点心盘里拿起一块加了巧克力豆的曲奇，罕见地捧了场。

“据我推测，中枢的工作原理大概率是利用某种既定波长来控制目标体内植入的芯片，进而达到影响他们意识的目的。而建设在地下这点明显不合理，别说地面发射器，就算是卫星信号也有可能被地层屏蔽掉，肯定会影响中枢对目标的控制。”

听完初步分析，佐胤将饼干塞进嘴里，用一副专注的神态盯着言伊，安静等着他的下一步讲解。言伊倒也没特意停下，他认为以面前这个男人的聪明程度来说，不存在需要解释的地方。

“当初老城区那场战争就是恶魔往天使聚集区投放了发射器，导致大片天使被迫变回原形，这才遭到人类军队的毁灭打击。其中的原理也是利用了天使能感知到的特殊波长，包括恶魔和天帝都适用。最有趣的是，特殊波长衍生体系内的其它波长虽然对天使和恶魔没有效果，却能够对人类的情绪产生一定影响，付卿澜改进那项技术并投入使用的可能性非常大。”

“所以周逸烽也改进那个技术给我的猎物套上了狗圈？肯定是你指使的吧。”佐胤不快地半眯眼睛，手指下意识捏紧了吃了一半的饼干。

“我本来是对天帝的力量感兴趣，顺带也为了换掉4区那个没用的天使首领，结果得到久珣异变的消息后就做了下实验，事实证明很成功。那股你我都难以抗衡的力量难道不迷人吗？明明只是不完全的个体，却拥有超越母体的力量。”言伊用赞赏的口吻解释着原因，神色也有些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仿佛发现了什么珍宝一般。

“你那猎奇的兴趣我不想懂，在我看来强大并不是非要用力量来衡量。”佐胤的表情又变回平时那副冷淡的样子，这次将剩下的半块饼干全部吃了下去。

“唉，提起当年那件事，在下还记忆犹新。”在一旁服侍主人的洛伦佐听了两人的交谈忽然感慨道：“要不是当时天帝引起的骚动导致人类派武装部队包围了他们的地盘，恶魔也没机会大规模投放发射器。最初为了不两败俱伤被人类渔翁得利还签订了合约的，这项技术也被双方封锁了起来，可是在不讲信用的人看来，合约不过是一张废纸罢了。”

“毕竟恶魔就指着那次机会彻底剿灭天使，但是没想到他们成功撤退并活了下来，为了防止对方用同样的方式报复便开始往周围的群落分散。失去家园的天使也不得已加入其中，逐渐的就变成了现在这种三个族群混居的情形。”言伊补充道，“要想再用这种阴招肯定会误伤自己人，所以这项几乎快废掉的技术总是容易被人遗漏。”

“你们是不是跑题了？”佐胤的口气开始不耐烦。那对主仆完全没有紧张感，又说不出什么实质方案的态度令他感到不满，汇报计划进展并商讨后续行动的会议又不是用来闲聊的。

虽然紧张和不安还说不上，但佐胤有必须要去做到的事情，自然也是莽足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认真劲对待言伊提供的每一条线索和每一步计划，没成想对方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抱歉，我确实还没给你交代清楚。”言伊轻快地笑了一声，随后端起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杯吹了吹，一口茶下肚这才继续说：“中枢不在医药工厂的第二个理由就是它离人类驻军的地方太远，中间还隔了个1区。军事基地明明就在荒废的老城区附近，而老城区是恶魔的地盘，随便在哪块地方建个设施伪装一下都能达到目的，而且也便于信号覆盖和战斗指挥。”

“我只想听结论，你要没这本事那我就去蹲点帮你把他们全部杀了，连中枢都不用找了。”佐胤不留情面地开始了嘲讽。

“既然选择了合作，你就应该多拿出点耐心来。”言伊不紧不慢地建议说：“因为现在商讨也得不出结论，一切都要等部下给我收集到关键信息才行，关于中枢所在地我已经有了推测，但需要得到证实。”

“那就动作快点，其它事情怎样都好，唯独那家伙绝不能出事，这是我跟你合作的基本条件。”佐胤加重语气强调。

“就算我的推测立刻得到证实，也存在一定的赌博成分，现在不是早晚的问题，而是能否成功的问题。”言伊神色变得严肃，少了平时那种对任何事情都不过分认真的轻浮感，深灰色的眼眸坚定不移，向佐胤投去审问的目光，郑重发问：“我再问你一遍，准备好入局了吗？”

答案毋庸置疑，佐胤就是深知现在的情况并非是他一个人所能解决的，鲁莽起不到任何作用。为此他才会放下架子主动与这个合不来的三流绅士寻求合作，只为了让自己的能力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

“少废话，别让我回答第二遍。”佐胤果断答道。

冷月朗照的夜幕中散落着几颗寂寥黯淡的星辰，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逐渐湮灭在清冷的月光中，无论如何燃烧自己也终究敌不过主角的光辉。那如寒霜般皎洁的白色，夺走了观测者的视线，占据了他心中最近的位置，将一直陪伴他的星辰遗忘……

午夜之后，浑圆的玉盘开始下沉，被遗弃的荒凉残败的建筑物影子缓慢拉长，覆盖了不算宽敞的街道，将地面的一切吞噬进虚无的黑暗之中。

天台上倒是月色如水，明媚似白昼。夜风呢喃，从楼顶掠过，撩起乌黑的发丝和飘逸的裙角。凉意唤醒困倦的意识，清爽而不刺骨，如夏日午后的刨冰一样令人惬意。

按照言伊的指示，鹤梅已在这待机许久，目的是及时拦截议会的支援势力。老城区的铁丝网或许起不到阻止人进出的作用，但通往审判庭的路却没有多少，何况要支援肯定是抄近道节省时间，经过缜密计算，言伊将她部署在了这片废弃城区为数不多的最靠近审判庭的入口处。

因为是边缘地带，鹤梅不需要担心用于夺取天使制空权的狙击位会对她造成威胁，当然那些狙击手在收到猎人和同伴的支援指令前也不会多管闲事，毕竟有时候是需要留活口的。

等待很漫长，长时间的专注会导致疲劳，所以鹤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放松一会。再说有议会增援往这边来的话扶灵会提前给出指示，稍作松懈也就没那么令人担心了。

盯着灰白的水泥地面出神，不肖一会，思绪便开始游离身体，自由发散。不知怎的鹤梅想起了很久以前与今天同样静谧，月光澄澈的夜晚，也是她第一次与佐胤相遇的夜晚。

从记事起鹤梅就被母亲寄养在朋友家里，直到14岁时，母亲才允许她进入人类基地辅佐自己，但因担忧她的安全，所以几乎也只让她做收集情报跟后方支援等安全性高的工作。

当时人类基地的猎人小队队长遭到了新晋猎人的挑战，无论是武力对决还是天使的斩杀数量以及任务的完成度他都被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新人碾压，队长的位置从此便换了人。

新队长上任第一天鹤梅才完成情报收集从外面赶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命中注定如此，在路过老城区某个地方时她遇到了天使袭击，刚好那位不速之客就是屡次侦查得手的哨兵，小队的猎人们为此都深感头疼。鹤梅虽天资聪颖，也继承了名剑“葬神礼赞”，但那会实战经验十分匮乏，没一会便败下阵来。

当她以为自己在劫难逃时，一束如流星般美丽耀眼的银光从天而降，随后漆黑的身影轻盈地落在鹤梅身前，像一面坚实的盾牌将她保护在了身后。银光再度闪耀，全身漆黑的少年挥舞起利刃，三两下轻轻松松的就将对方斩杀于刀下。

天使巍然倒下，夜风卷起洁白的羽毛在月亮的银辉中肆意飞扬，这片唯美的光景中，拥有与血液一般鲜红眼眸的少年侧头看向身后，俊美的脸庞微微仰起，带着不可一世的高傲和轻蔑，向鹤梅投去冷淡的目光。

“……谢……谢谢！”好不容易从眼前的“美景”中回过神来，鹤梅十分害羞地赶忙道了谢。

“张鹤梅是吧，我认识你。”少年如此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