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这是一幅相当滑稽的场景。
条纹猫与白马骑士相比,体型大小可以说是天壤之别;理论上也该是无法沟通。但双方却好像是跨越了语言和种族的障碍,吵得不可开交。
条纹猫喵嗷嗷地呲牙咆哮、挥舞利爪、跳跃扑咬,骑士则左躲右闪,挥舞有点可笑的白色铁锹状武器对抗,面甲遮罩的脸上,因只能发出同一个音节而气势稍落下风。
理论和实际的战况颠倒。猫像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人高马大的骑士却显得捉襟见肘。
尽管如此,它们专心致志、旁若无人,一心一意对付对方。
如此奇怪又好笑的场面,也难怪会吸引人们驻足围观。
没有人把它们的争斗当真。暂且不论条纹猫,大概它是野性难驯;没有人觉得白马骑士是真的——否则被猫教训成这样也太可怜了。
而且白马那焦虑的四蹄,并没在步道精致的花砖上留下任何痕迹。所以围观的人群中,有人猜测它或许是新技术的投影效果,在这里进行快闪展示,东张西望地寻找可能出现的科技公司员工,或者隐藏起来的投影设备。
总之,是相当喧闹的现场。条野不悦地扬了扬眉。
甘茶盯着眼前中世纪版画般的动物世界看了一会。此时条纹猫已经成功地在骑士的臂甲上抓出长长的裂口,裂口之下没有血液,而是涌现质地类似泥沙的白色物质,顺着手臂流淌下来。
这怎么也不会是人类的标志。而它在受伤后的怒吼,仍然是之前的那一个音节。
甘茶仔细辨认,猜测那应该是“Marsch(前进)!”。
这骑士产自德国吗……?
“要逮捕它们吗?”
也只有末广,在面对如此物理意义上非人的场面时,还能做出这种提议了。
“嗯……”
条野支着下巴,露出思索的神情。
长久以来对异能的研究得出的结论,是人类以外的生命体,动物或植物,都无法持有异能。
因此之前得到情报时的预想,是这些离奇的事物,都是凶手发动异能时的迹象。
这也有前例,如那名“妖术师”,京极夏彦,他异能的受害者可能会看见附身的妖魔。因此搜查思路是按照迹象去进行搜索。
然而,现在所谓的迹象在面前出现了实体,并且二者仿佛处在对立的立场。
可是逮捕一只猫和只会叫同一个词的虚像有什么意义?也不能靠审问从它们那里挖出情报。
但是,当然也不可能就这样放走线索——
就在这时,条纹猫被铁锹从空中拍落,凄惨地叫了一声,忽然间气焰全无,夹起尾巴飞快地窜进人群。
“什么!”
末广皱起眉,闪身紧随其后,拨开惊讶的观众寻找。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猫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警觉地回头,看见白马骑士也化为一道飘散的白影,从另一边的人群缝隙中,游鱼般向外逃去。
“条野!”他喊道。
“知道。”
条野回了一声,转瞬间身形虚化,从原地消失了。
变故发生得突然,原本街头艺术的轻松氛围,转变为疑惑、惊愕与紧张的情绪在人群中弥漫开来。人们一边偷看还留在这里的两名军警,一边惊疑不定地窃窃私语。
“末广先生。”
甘茶走到末广身边,望向猫逃跑的方向。
目之所及,无论是开阔的路面、相隔不远摆放的长椅、行道树的枝叶间,还是行人们的脚边,所有能藏身的地方,都找不到那个灰黑间色的影子。
“让它跑了。”
末广说着,表情不太明朗,长眉沉沉地压住眼睛。
甘茶觉得他像是有点在生闷气。
一个大活人失踪尚且难寻,猫咪那样的小型生物,混入车水马龙的城市,本来也确实就像是一滴水掉入大海,很难找到踪迹。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以寻找走失宠物为业的侦探了。
条野还没有回来,那边的情况或许也并不乐观。两人安抚了群众,找来几名最早开始围观的人员问话。
众人均表示,看到的时候猫和骑士就已经在对峙了。好像是一瞬间就出现在了那里,没人看见它们单独现身的样子。
“猫也就算了,骑士那么显眼,无论从哪里走过来,都不可能注意不到吧?”
有人这么说。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什么叫做猫也就算了!”
有人从后面大声地发出抗议。
今天好像不停地碰见浑然忘我的猫派,甘茶心想。
这位猫党成员是个约莫三十五岁、体格健壮的外国男子。操着一口发音生硬的日语,中气十足地说话。灰黑混色的短发,显得他更加精神饱满——或许是过于饱满了。
他大力夸赞猫的英勇:“了不起的猫中英杰!对抗邪恶的勇士!灵活的身姿、无畏的气魄。值得撰写一部歌剧来赞颂!”
甘茶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她没忘记自己是个新人,回头看一眼末广,得到了由她任意施为的信号,于是笑问道:“邪恶,是说那位骑士吗?”
“不错。那不详的白色,充满诅咒的气息!”
“能请教您的名字吗?”
“约翰内斯·克莱斯勒(Johannes Kreisler),随时为您效劳,ma belle(我的美人)。”
对方骨碌碌地转着眼睛,油滑地说。
“呀,欧洲果然联系紧密。您用法语打招呼,却有个德国名字呢——是我冒犯,请别见怪。”
甘茶掩唇而笑,将他一瞬间的慌张收入眼底。她并不给对方解释的机会,作出虚心请教的模样立刻接下去问道,“恕我见识短浅,我以为在您的文化背景里,白色代表纯洁和神圣。原来不是这样吗?”
“哼哼,这就是你不明白了,小姑娘。”
自称克莱斯特的男子立刻又得意起来,“时移势易。你知道幽灵自行车吗?死于交通事故的自行车骑手,死亡地点都会放上一辆漆成白色的自行车。那匹邪恶的白马,和骑着它的莫名其妙的家伙,可不是像上了漆一样惨白吗。在这年头,谁还把自己打扮成那幅去参加万圣节派对的样子。”
“况且他还攻击那可怜的猫,这一点不可原谅——虽然这阴谋也被英勇地挫败了。”
对于他这番颠倒是非的发言,甘茶未做肯否。
只是点点头笑道:“确实是优秀的猫呢。就这样跑掉,它的主人一定会很担心吧。您觉得,这猫的主人会不会正在周边找它呢?”
“主人?”
克莱斯勒不屑地说,“要我说,没有什么主人能配得上这样……”
他苦思冥想,仿佛刻意搜寻词汇,终于因找到完美而考究的形容而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homo sui juris(独立的人)。没错,就是这个——”
即将从这句拉丁文引申出的长篇大论,被出现在他身后的人打断。
那是个二十来岁,纤细清秀的青年。戴着一顶报童帽,低垂的眉眼充满诗人般的阴郁气质。
他的目光快速地扫过甘茶和末广,苍白着脸,低声对克莱斯勒说:“人太多了……我想回去。团长。”
“噢,我可怜的保罗。你是被那个邪恶的白影吓坏了吧!”
克莱斯勒大笑着拍他的肩,叫喊道,“勇敢的猫会保护你!”
“团长?”甘茶询问道。
“正是。鄙人所带领的剧团暂驻世界剧场,精妙绝伦的木偶戏歌剧正在上演!若前来观看必定不会让列位失望。”
克莱斯勒趁机向周围的人宣传,揽着垂头躲避人群视线的阴郁青年团团展示,“这位美男子就是我们的男主角,保罗。别看他现在羞涩,一旦上台可是大放光彩,能够让人心碎的光彩——”
“团长……别说了。”
他说着“让我走”,表现得像是“让我死”。
“好的,好的。也请你们一定来看,我的小姐。”
克莱斯勒态度热情洋溢,对甘茶和末广发出邀请,“以及这位不说话的,mon cher frére(我亲爱的兄弟)。”
末广:“?”
甘茶忍不住笑了一下。
克莱斯勒对他们挤眉弄眼。这个浮夸的男人一脸春风得意的神情,拉着保罗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按照我们文野剧组的风格……这个事件里的登场角色全都有灵感来源。感兴趣的话,可以结合作品内容猜猜看剧情走向!
目前为止的:
白马骑士:特奥多尔·施托姆《白马骑士》
猫,剧团长:E·T·A·霍夫曼《公猫穆尔的生活观暨乐队指挥克莱斯勒的传记片段》
保罗:施托姆《木偶戏子保罗》,霍夫曼《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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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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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剧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