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剧场……”
逐渐散去的人群里,有人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那个——'木偶之歌'剧团的旦那桑和看板郎吗!唔呃,还真是判若两人……”
说话的人穿着印有咖啡店名字的围裙,手里还拿着空托盘。看上去像是放下了工作,跑出来看热闹的咖啡店侍应生。
甘茶朝他望去。
视线相接的一瞬间,正啧啧感叹的侍应生青年倒吸一口凉气,之后爆发出百倍的热情凑了过来:“军警小姐想问关于剧团的事吗?”
甘茶略微挑眉,点一点头。
“那是问对人了!”
青年竖起拇指,“我全都配合。只要……”
“只要?”
“只要跟我到店里来,让我请你一杯咖啡……”
青年嘿嘿地笑着,指向街对面的咖啡店。店门口贴着一张绘有姿态刻板、衣着华贵的欧洲女子的海报,“怎么样?”
他转回头来,看见了少女身侧出现的高大青年。目光锐利地盯着他,手扶在佩刀的刀鞘上。
“……”
青年屈辱地说,“这位大人也请一起来……”
*
“啊……那家伙真是的。这也太失礼了!”
翘班搭讪的侍应生被教训过后,垂头丧气地被赶进吧台里磨咖啡豆。
咖啡厅里的电视机上,正在播报本地新闻——是严肃的事件,一名交通省官员失踪,下落不明已有四日。家人并没收到勒索信息,市警也没有头绪,请市民若有线索即刻联系某号码提供,必有重谢云云。
甘茶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官员的照片,又落到眼前皱着眉、抱歉地说着话的咖啡师身上。
这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女性,眼下黑眼圈略显浓重,神色也有些疲惫。
即便如此,被问起门口的海报和剧团相关的事,仍然耐心详尽地作答:“是店长看完剧之后去买的,还有那边的宣传册也是。”
宣传册上印着木偶剧的谢幕画面,华丽而诡谲的舞台上,大量的木偶簇拥着一男一女,男性正是方才的保罗,女性则是海报上的欧洲女子。她站在狭窄的圆形旋转台中央,显然并非人类,但五官与衣饰的精致程度远超身后的其他木偶。
按宣传册上的介绍来看,这个名为“木偶之歌”的剧团,是在半个月前开始了在世界剧场的公演。演出的是他们的经典剧目,木偶戏与歌剧的结合,《迷幻之镜》;之后还会在横滨停留二十天,演出十五场。
借助欧洲的最新技术,剧团的木偶能够无需多人操纵,内置了极为精妙的动作程序,经过调试就能完美地完成宏大的场面;歌剧部分则主要由男主角独唱承担,唯有最重要的一首曲子、剧团也因此得名,是女主角的独唱曲,《林中小鸟》。
“店长真的非常喜欢这部剧。”咖啡师说。
“是痴迷吧!超级夸张的那种!他那种三分钟热度的人竟然去听了四回!说什么女主角美得像是天仙美得没有人可以相比。”
侍应生不甘寂寞地插话,谄媚地说,“我看是因为他没有见过军警小姐——”
“磨你的豆子去!”
“是是……我可没说错。女主角只是木偶而已啊,店长也太夸张了。”
侍应生嘟嘟囔囔。
咖啡师叹了口气,露出一点笑容。她那疲惫的神色因此变得松泛不少:“大家都说,店长说不定也会像是传言里那样……”
“听说之前剧团巡回演出的时候,有人狂热地爱上了女主角,想方设法地阻挠剧团离开,最后还跟男主角决斗了。”
“决斗?结果怎么样了呢?”甘茶问道。
“不清楚。都是在推特上看的消息,因为店长天天在说,大家好奇就去搜索了一下,但都没头没尾的。”
咖啡师摇摇头,“还有说那首《林中小鸟》,好听得连神明和魔鬼都能打动,有不少观众说自己亲眼见到了环绕剧团飞行的天使和幽灵……天使和幽灵一起出现,怎么说都太扯了吧。应该是剧团宣传的噱头。”
就在此时,咖啡厅门口有人推门而入。
“条野。”
“条野先生。”
末广和甘茶开口打招呼。
是方才去追捕白马骑士的条野,现在回来和两人会和。
咖啡师适时告辞,准备回吧台后方做咖啡。
但是刚起身就被甘茶叫住,她疑惑地回过头。
“刚才告知的消息,帮大忙了,非常感谢。”
甘茶说,“我还有一个问题。请问您最近见到过灰黑色的猫吗?”
“猫?”
咖啡师露出迷茫的表情,“路上好像碰见过吧,但也没有注意……”
“那么,有没有碰见过包裹得很严实的人呢?大概是男性,也可能是高挑的女性。”
“啊,前几天好像是有一个……是女性,在街上看到她被小混混纠缠,我帮忙说了几句。”
咖啡师回想着,有点不安地说,“您是怎么猜到的?这……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什么不对。”
甘茶对她微笑,“谢谢您。”
咖啡师离开了。条野拉开座椅,有些玩味地问道:“没有什么不对?”
“那就要靠两位施以援手了……”
甘茶柔和地说,“我想两位是不会允许受害者增加的。”
末广颔首,条野则模棱两可地笑说“哎呀,这种恭维……”坐下。
末广问他:“条野,那边情况怎么样?”
条野耸肩:“很可惜。”
虽说面对猫的时候,那匹马完全像是个摆设。但奔跑起来速度简直像是飞旋的暴风雨,卷席过沿岸的道路,却几乎不留踪迹。
条野拥有的异能力“千金之泪”,能够让他化为烟雾般的分子,同时他也拥有猎犬强大的身体素质,即便如此竟然也没能追上。
不过虽然最后没能拦下它,也不是全无收获。
“骑士君最后消失的地方,是在临近港湾地带的堤岸边缘。已经通知人带上能检测异能力波动的仪器,在附近监视了。“
条野支着下巴回想,“但与其说是消失,不如说更像是融为一体……非常奇特。”
“那个骑士究竟是什么,条野,你有猜测吗?”
末广问。
“猜测的话倒是有一个……”
条野沉吟着说,“我怀疑那并不是异能。”
对着两人集中而来的惊讶视线,条野摊开双手:“它太过异常了不是吗?要说是异能,只有那几种可能——自律型异能生命体,异能造物,发动异能的迹象。”
“作为发动异能的迹象,它的存在太稳定;自律型异能生命体无法远离异能主人存在,追出三十米左右就该消失了。而作为异能造物,你们能从它身上找到创作者的目的吗?”
确实,应该没有人会想要制作一个寒酸地扛着铁锹、连对付一只猫都困难、还拥有语言障碍,唯一的优点是跑得快的骑士。除非他对骑士这个群体有什么不满,非要这样大大地开一个玩笑。
此推论作为确凿无疑的答案乃欠缺实证,不过眼下也只是说说而已的猜想。
条野轻松地说过以后,反问道:“那么你们这一边呢?情况如何?”
于是两人也进行了说明——出现了那样的两名可疑人士,夸夸其谈的剧团长和躲避人群的男主角,如此。
剧团长和猫之间显然有不可告人的联系,而男主角保罗对此则是心知肚明——或许比团长知道得更多,因此才会阻止容易得意忘形、差点就要被诱导说出更多的剧团长继续发言。
“虽然那位剧团长刻意地使用法语和拉丁语,但是——”
“打扰了!三位的咖啡~”
甘茶说到一半,侍应生哼着小调送来了他们点的咖啡。一一从托盘上端下,放在三人面前。
还特地给甘茶送了双份的焦糖饼干。
刚刚做好的手工咖啡,散发醇厚的香气。甘茶道过谢后,端起杯子正打算喝一口,抬眼却看见了对面的末广,正在往咖啡里加酱油。
“………………………………”
“???”
甘茶停住了动作。
她茫然地看着末广。
末广一脸平静,动作非常自然。
她又转过头看看条野。
条野的表情是——看戏。
甘茶:“……”
末广加好了酱油把玻璃瓶放回了调料格。
甘茶本能地把手里的咖啡杯放回了桌上。
末广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还没离开的侍应生,手里的空托盘掉了下去。
甘茶:“……”
她发誓她听见了条野遗憾的叹息。
末广伸出空着的手接住托盘,塞回侍应生怀里,平淡地对他说:“当心。”
另一边端着的咖啡杯里,液面则是纹丝未动。
“好、好的……好……”
神情恍惚的侍应生,踩着虚浮的步子,魂不守舍地离开了。
“请继续,闲院小姐。”
条野笑眯眯。他非常满意地听着少女终于剧烈波动的心音——真是难得一见,非常动听。他愉快地提醒道,“刚才说到那位剧团长,刻意使用法语和拉丁语。”
甘茶:“……”
“怎么了?”
末广疑惑地问她。
甘茶就这样眼看着他神色不变地又喝了一口——还问她怎么了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这个人究竟在困惑什么。
……以及这个人的味觉究竟是什么做的。
这画面无论看多少次都很有冲击力。甘茶很难不去关注,但看见了又觉得头疼。
“……还是想问一句……”
甘茶问道,“末广先生。请问为什么要往咖啡里加酱油?”
得到了非常荒唐的答案。
“因为同色的食物放在一起吃会更美味。”
末广一副理所当然、深信不疑的表情。
“……才没有这种道理!”
虽然完全无法理解,看到了还觉得伤眼,但是插手别人的习惯和喜好不是甘茶会做的事。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尽量不去看就在自己对面的人,转向侧面的条野,接着刚才的内容说了下去。
“——但是剧团长和骑士应该同样来自德国。是不是可以考虑从德国方面获取相关情报呢?”
或经由官方之间的合作渠道,或借助隐藏在德国的谍报人员。用什么样的方式,那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了。
条野思索片刻,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但并非针对她的提议。
“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你的家庭教育了,闲院小姐。”
他笑着摇头,“法语、德语。连拉丁文都有所涉猎。你的长辈究竟想要把你培养成什么样的人呢?”
甘茶也露出微笑。
类似的包含试探之意的话语,对方已经说过几回;因为她是个懒于解释的人、这个身份又经营得十分牢靠,所以从来只是轻飘飘地带过。
但这一回难得如此直白,不可能置之不理。
“您真是过誉了。”她看着条野,轻声说,“乡间生活那样单调,幸好家里还有些藏书。长日无事枯坐家中,除了这样打发时间还能做什么呢?”
“连炸药相关的知识也算在打发时间里吗?”
“研究用不上的东西,才叫打发时间吧。”
“唔……”
条野仔细一想,竟然觉得很有道理,“说的也是。”
“虽说如此——”
少女拖长语调以示悬念,继而一笑,“并不是这样。”
“炸药、异能、搜查相关的知识,其实都是家人过世前的几个月,一股脑教给我的。”
“为了使我不至于因无能被军部退回,每天都尽心竭力地教导我。如果说我现在侥幸得到了几分赏识,都要归功于长辈的爱护才是。”
“……”
竟然被骗到了。条野又意外,又好笑。
“我还以为……”
他倾身向前,有些暧昧地说,“闲院小姐这样的淑女,不会轻易和人开玩笑呢。”
“到此为止。”
伴随着这样的话语,一柄银光闪闪的餐刀奇异地伸长,隔开了两人的对视。
甘茶微微抬眼望去。刀柄握在方桌另一边,末广的手里。
“你干什么,铁肠先生?”
条野扬起眉,有些不悦地问道。
“你说话的语气有问题。”
末广说,“需要纠正。”
“哈……”
甘茶暗自端详。末广的神情并无波动、坦然如常。
就连她也有些无法确定——对于方才含义隐晦的对话,他好像什么都清楚,但又像是一无所觉。
而他那双金色的眼睛,望着她的眼神,让她不由得感觉到某种……近似于初次见面的时候,那种古怪的、灼热地被锁定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她垂下眼睫,微微移开目光。
——然后看到了那杯被放在他手边的酱油咖啡。
“……”
甘茶头痛地把自己没动过的咖啡推了过去,“请喝我这一杯吧,末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