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下了车,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台阶,走到一座墓前,上面刻着——江知海三个字。
男人没说话,对着墓碑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抬起手臂,目光虔诚的,朝他做了一个敬礼的姿势。
这个动作,他其实做过很多遍。
斯文爸爸,以前是一名非常优秀的缉毒警察。以前当他的教官时,训练场上格外严肃,经常半夜吹口哨,把人拉起来徒步操练。
可私下里的他,对着女儿的照片时,又是格外柔情。
总会说女儿这个月长高了多少,在学校获得了多少奖励,交了几个朋友,参加了什么有意义的活动,每当他说起斯文,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
所以,在斯文不知道的岁月里,他其实很早之前知晓她的存在,远远比她以为的“初见”要早。
他站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久到天边的太阳都落到半山腰,一片乌云过去,挡住日光,让人的视线也暗了下来。
江斯辰才有有所动作,弯腰把手里的雏菊放在墓前,又把斯文留下的纸钱烧了一点,火光随着风来回跳动,映在男人侧脸上,忽明忽暗。
望着纸钱上的数字,他轻笑了声。这人,五六年过去,习惯一点也没改,每次都买金额最大的,像是怕她父亲在地底下没钱花一样。
纸钱最后燃成灰烬,风一刮,消散在风里。
江斯辰慢慢站起来,又朝墓碑上的人鞠了一躬,这才转身离去。
周才见他下来,忙过来打开车门。
等斯辰上了车,车子缓缓驶出墓园,下了山脚。
每年的7月份,三哥都会给斯文找很多事情做,却又唯独会把这天,空出来。
他明白三哥这样做的原因,其实也是不愿意让她困在自己的世界里。
因为五年前,她父亲就是在今天牺牲的。
车流驶过白山的大街小巷,低调的车牌号吸引了不少目光。
男人坐在车里,单手握着手机,在听电话,流利地道的英文自他口中而出,分外悦耳。国外分公司的视频会议,本来要早上开,但他给推了,改成了经理单向汇报,就为了把下午的时间空出来。
周才看他挂了电话,这才问:“三哥,要直接去机场吗?”
他们最近在白山待的太久了,港城那边有些项目,需要他亲自把关,也在等着他回去处理。
他好久没回,周才回头看了一眼,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道路左边是一个湿地公园,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家长带着孩子来玩,靠近门口的公交凉椅上,坐着个女人,手里的咖啡都快洒出来了。
周才叹了口气,怪不得下山后没见到这人,原来跑这儿伤心了,他又朝后看了眼,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不合适,倒是江斯辰先开了口:“靠前面停吧。”
“好”,周才看了下路况,找了个人不多的路口停下,又看着江斯辰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身高腿长,面容英俊的男人出现在人群里,总是格外出众,更别说白山这个小城市了,很少会见到这样的人。
斯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知道在胡乱想些什么,一直等到男人走近,耳边的窃窃私语已经不能忽略时,她从僵硬的转了过来。
她惊讶的张了张口,嗓子因为干涩没喊出声。
他很少会这样高调的出现在人群里,也不太喜欢身上有太多关注,所以那些狗仔千方百计的跟踪他,都被碰了壁,之后再也没人敢报导他的新闻。
就是这样一个私生活成谜的人,现在却出现在人群中,朝她招手:“江斯文,过来。”
斯文怔了怔,耳朵里渐渐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双腿不受控制的走过去,抬头看他:“三哥。”
“嗯”,随着他说话,喉结上下滚动,藏在毛衣领下的那颗痣露了出来,性感又神秘。
他们没在人群里过多逗留,斯文就被他拉着出来,走到拐角的胡同,这儿人少,又靠近公园,房子都要拆迁了。
江斯辰从她手里抽走已经凉了的咖啡,然后又捂着她手心,暖了一会儿。
两人肤色都偏白,但是他的掌心更有力量。
斯文从两人握着的手上,移开目光,转向面前的男人,眼里有些意外:“三哥,你怎么会在这儿,不是有一个会?”
早上他是这么跟她说的,有一个国外的视频会议,要参加,而且不需要她,这才给自己放了假。
“延迟了”,前天刚入了秋,空气里就开始泛凉,巷子又是在风口,江斯辰往旁边移了移脚步,替她挡住风,然后明知故问:“去看过他了?”
“嗯”,斯文盯着自己脚尖,低头说。
斯辰叹了口气,覆在女人腰后的胳膊收紧,将人拢到风衣里面,动作克制又温柔:“阿文,想哭就哭吧,我在这儿。”
斯文从小就和父亲更亲近一点,年幼的时候,母亲只对买买买感兴趣,教育问题都是父亲手把手来做的。后来他们离了婚,母亲离开了这座城市,斯文对她的感情更淡了。所以对于她来讲,父亲的突然逝去,是一个巨大的打击,等同于她的世界崩塌了一半。
斯文靠在他怀里,男人身上的热度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她用力抱紧了他,却一滴眼泪也没留。
坚强的,让人心疼。
离他们不远的车里,周才烦躁的点了根烟。
江知海死之前,其实他和三哥都在,对方的头目是一个很极端的人,更确切的说,是变态,对于任何一个背叛他的人,都不会让他死的太过轻巧。
而三哥,现在还在这条船上。
这天过后,斯文没和他一起飞港城,她说要在这里多留几天,江斯辰也没勉强,只是临上飞机前,把人压在密闭的车厢里,威胁她:“斯文,想放松也可以,但别给我丧,一周后,如果御园见不到你,你那个破工作室,也不用经营了。”
斯文接连喘气,真的认识到了男女之间的天生差距,光是男人的胸膛,就压的她胸前柔软发着颤,透不过来气。
身体上的反应让她根本记不得他说了什么,只是胡乱答应,心里想的却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只要这人一走,她想去哪儿,还不是一张机票的事。
可江斯辰,的确是算计的死死的,六天后,助理打过来电话——她要再不回去,房东太太,就要租给别人了。
回港城的那天,陈雾新来机场接她,刚见到她,就给了一个大拥抱。
斯文笑笑,任他去了。
陈雾新帮她把行李放进后备箱,打开车门:“去哪儿,我今天给你当司机。”
斯文找到登机前,助理发过来的地址:“去御园。”
陈雾新笑她:“行,你这是出去半个月,累坏了,刚下飞机就要回家躺尸?”
“要是这样,就好了,可惜不是,御园附近有个客户,助理刚才跟我说,今天让去家里量尺寸。”
“行,这就把你送过去”,他打了个响指,朝后看过来:“你可坐好了,带你试试我刚提的新车。”
斯文还没反应过来,车就飞出去了,话音消散在轰鸣的发动机里,陈雾新开的快,后来看斯文有点受不住,才慢了下来。即使是这样,原本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也被他开了不到一个小时。
刚下车,斯文扶着车门,缓了好大一会儿。
陈雾新见她一脸煞白,忍不住吐槽:“江斯文,我看你就是个纸老虎,中看不中用。”
斯文低头,不作声。
同样的话,江斯辰也这样在她耳边说过,只不过那时候,两人做的事都不太正经。
站了会儿后,头晕的感觉才好很多,斯文往里走,陈雾新往外,负责把她的行李送回去。
御园的这边别墅区很多,这一栋位于他们后面,来之前,斯文就有些了解,这栋的房主貌似是混娱乐圈的,年纪轻轻就能住上这种豪宅,的确有本事。
刚刷卡进屋,推门的一刹那,屋里劲爆的摇滚金属乐传到耳边,差点把她的耳朵震聋了。
助理难为情的递了个目光过来,都快哭了:“斯文姐,你可来了。”
斯文皱了皱眉:“这是干嘛?”
“我也不知道,自从我来了,人就没出来过。时间也是她跟咱们约的,不能这样放鸽子吧,当我们是空气?”
这套别墅和御园那边的结构差不多,斯文很快就找到了电闸,直接给掐断了,嘈杂的摇滚乐,一下子消失了,房间也终于安静下来。
这波操作,助理都看得目瞪口呆。
“发什么呆,过来告诉我尺寸。”
“哦,哦,哦……”
等两人把门口的尺寸量完之后,房主才出来:“你们做什么了,怎么忽然停电了,我音乐都听不了。”
斯文低头画图,顺带着把尺寸标上,淡定的回:“跳闸了。”
房主年纪不大,看样子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听斯文这么说后,汲着拖鞋过去:“不该啊,这里的电压一般都很稳定的。”
见她在那儿摆弄电闸,助理低头笑了,继续帮斯文量三维高度,电视机是一体式的,屏幕有两层楼那么高,助理刚把电视机边的画挪开,准备量一下客厅宽度,就听见一声叫喊:“呀,停停停,不要动。”
小姑娘赶快走过去,小心翼翼的从助理手里接过来,从前往后观察了一遍,确保没出问题,这才说话:“这是我偶像画的,你要是给我弄坏了,能赔得起吗?”
斯文原本在画图,听到尖叫声后,不由得皱了皱眉,抬头去看。
才发现小姑娘手里抱着幅画,离得远,斯文没看清右下角的小字,却凭着记忆,依稀记得署的是——文心。
助理不太懂这方面,小声嘟囔:“这画的也就一般,吧。”
这话被人听见了,小姑娘白了她一眼,找了个空旷的地方放下:“一看你,就不懂,你听说过文心吗,油画界谁不知道她,连我们之前的专业课老师,都拿她的作品当案列讲。就这副画,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吗,高价从别人手里买回来的,她都好多年不画了,要是再过几十年了,这幅画绝对是无价”,说到最后,都把自己跟气着了:“算了,我跟你说这么多干嘛,你又不懂。”
“对了,你们之后要再动什么东西,提前问一下我,家里不少宝贝呢。”
顾客是上帝,助理点头答应:“嗯,我们会小心的。”
小姑娘之后就忙自己的事了,助理看了眼那幅画,凑到斯文旁边,轻声问她:“姐,我记得你之前也是学油画的,她说的文心,有那么厉害?我虽然不懂,但她都要吹到天上去了,有点过了吧。”
斯文停下笔,思考了两秒:“还凑合。”
助理留在原地,一时没想明白,凑合是个什么意思?
别墅占地面积大,量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忙活了一上午,他们才量完一楼。
陈雾新发微信问她这边结束了没,好带她去吃饭,趁着助理下去取外卖的功夫,斯文才有空闲回他,说中午回不去,也不知道陈狗最近是不是太闲,竟然贴心到,晚上也要来接她。
如果不是他的朋友圈,一个小时之前还发了给女朋友买戒指的动态,斯文差点都要以为这人失恋了。
下午收工的时候,小姑娘正贴着面膜,躺在沙发上晒太阳,见他们从楼上下来,懒洋洋的招呼了一声,等走到附近,斯文去拿皮尺时,这才发现小姑娘的注意力一直在楼下。
瞧着斯文也看了过去,小姑娘说:“那人,长的帅吧。”
斯文眯了眯眼,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是挺帅的。”
心里却加了一句,还挺花的,只能说小姑娘的眼光,能看上陈雾新,绝对不是很好。
小姑娘支着头看了许久,忽然问斯文:“哎,你有男朋友吗?或者,你追过别人不?”
斯文瞅了眼楼下的人,明白过来:“想追他?”
“不可以吗,我都动心了。”
“……”
陈狗的桃花,还真是好到爆。
也不知道小姑娘一时兴起,还是真的上心了,后来就一直追着她问,有没有被其他人追过,他们都是怎么追她的。
斯文问她,你怎么确定我被人追过,小姑娘翻了个白眼,说的理所当然,你长这么漂亮,要我是男生,铁定追你,这还用问。
斯文笑了笑,靠着墙壁:“所以,你喜欢谁,就是看他的长的漂不漂亮?”
“肯定啊,现在这社会,不就看颜值吗?长的帅,最起码我看的赏心悦目”,说着,她伸手去探茶几上的水杯,可能一直跟斯文说话,就没太注意手边,胳膊不小心扛倒了一个相册,落到地面上,裂开了。
斯文倒没去捡,她这人不太喜欢套近乎。
只是觉得,相册上的另一个女孩有点熟悉,跟她之前认识的一人,七八分相像。
小姑娘也不知道咋想的,直接扔了垃圾桶,面上,还挺高兴的。
似乎碎了的,是自己的情敌一样。
等助理从厕所出来,两人没逗留太久,外面天色都黑了。
两人一边走,助理一边跟斯文说:“姐,我刚刚查了下,原来文心这么厉害,16岁就出了自己的作品,在油画界有了姓名,你知道,刚才她跟我说的那幅画,拍了多少万吗?”
“多少?”
“500万啊,我都惊呆了,我这辈子能挣这么多吗?”
“行的,相信你自己。”
“姐,可我为什么我觉得,你对钱,根本没什么概念?”
斯文看了眼前面的陈雾新,说:“还行吧,可能见过的钱,太多?”
助理:“……”
几步路,就到了车前,还是陈雾新今天新开的那辆,蓝色凯迪拉克XLR-V,很拉风。
这一回,陈雾新开的慢了许多,斯文低头看了眼微信,那人没给她发一条,聊天记录停留在之前的会所地址,等到她抬头,才发现这路,并不是往御园开:“陈狗,咱俩这是去哪儿?”
“放心,我又不会把你卖了”,他按了下开关,车蓬升了起来,仰着头,都能看见天上的星星。
也不知道是今早赶飞机太累,还是画图用眼过度,本来看着星光,欣赏了会儿,斯文的眼皮就沉重的合上,一路睡了过去。
等她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在停车场了。
打了个哈欠后,朝车外望了一眼,瞌睡虫立马跑了。陈狗和停车场收费的小妹妹,聊的可欢了。又想起之前的小姑娘,说他帅要追他,斯文想,可真是瞎了眼。
等斯文下了车,陈雾醒也结束艳遇,吊儿郎当的过来。
“醒了,走吧。那边已经催我了,让咱们快点过去。”
斯文还当是之前圈里几个公子哥组的局,陈雾新之前也老拉她,随口问了句:“今儿,都谁在?”
陈雾新本来是往前走,后又退了几步,退到横线上,指了指右边停着的劳斯莱斯:“三哥,肯定在。”
斯文也看到了:“陈狗,我好像不太舒服……”
陈雾新笑话她:“江斯文,你别给我怂啊,老子在这风口等了你一个小时,还给我放鸽子,不舒服,也得给我去。”
“……”
斯文硬着头皮上了三楼的雅间,门一推,里面极其热闹。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多多少少都认识,有人连忙招呼她进来。
明明隔的很远,那人坐在卡座里,神情慵懒的品着酒,可她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并且还看到了他对面气质优雅的女人,和之前遇到的,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