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了酒店,季白先去洗澡,江言则坐在沙发边上,面前的茶几上扔着一个打火机。
晨光在金属打火机上流淌成液态的银,江言无意识摩挲着冰凉的机身。当清脆的"咔嗒"声第七次划破寂静时,季白披着水汽从浴室走出,潮湿发梢折射着朝阳,在他眉骨投下细碎金斑。
季白随意揉了把头发,将毛巾扔在一边,做到他对面。
江言抬头看他,刚刚趁他洗澡时,脑海里的千头万绪已经排列整齐,线头已经被他拎起,团起一片就能将眼前的小狐狸困的结结实实,跑都不跑不了。
"有什么想问我的?"季白忽然开口,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蝶影。
江言伸手截住一缕游走的光线,任其缠绕在指节:"这话该我问你。"他看见他喉结细微的滑动,像吞咽未出口的辩解。碎金在他们交错的视线间悬浮,彼此将对方看的清清楚楚。
季白的眼神像暴风雨前的海面,表层浮着粼粼波光,深处却蛰伏着吞噬光明的漩涡。而他江言的目光坦荡明亮,像海岸线上亘古的灯塔,用坚定光束刺破迷雾,此刻正将小狐狸笼在安全的半径里。
江言心里叹气,对坐良久,他问道:“跟他们还有牵扯么?”
季白指尖微动,食指摩挲到柔软的布料,他下意识的捏了捏,摇摇头:“没有。”
江言提着的一颗心缓缓下落,安然无恙的放回原处,朝阳落在他眉梢眼角,笑起来时柔和又明亮:“那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
季白愣住,惊讶的抬头看他,似乎没想到忐忑了这么久的事情,被他一句话轻飘飘的抚平。
江言叹息一声,伸手握住他的手掌细细揉捏着:“你以为你来市局还是水最深的刑侦口当顾问,上面真的不会查你么?就算你家是京川最有钱的,也不能来的这么轻松。”
季白只看着他,没说话,只是被他捏在手里的手逐渐软了下来。江言继续道:“既然上面没说什么让你进来了,就说明他们不在乎你那点事儿。”
季白扯扯嘴里:“万一是他们没查到呢?”
江言顺嘴接:“说明他们能力不行。”
说完,他笑了笑,只是没几秒便也沉默了下来。
季白看着他,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的人,到现在还是那样吸引着他。他想抽回手,却又被江言紧紧握住,只听他嗓音低哑的问:“你有没有主动参与过那些事情?”
季白没有立即回答他,半响自嘲的笑起来:“比起让我参与那些事情,我家里的身份背景更有利于他们做事。”
江言手里微微用力,便拉着人揽到了自己怀里。季白头磕在他肩头,闻着清香的味道闭了闭眼睛,然后便听他开玩笑般的道:“真判了,我天天给你送饭。”
季白闷笑出声,眉眼间的阴翳散开了些,地上两人的影子已经揉成模糊的一团。
***
翌日申时,江言独自驱车前往回市市局。临行前他站在玄关处回望,季白正盘腿坐在波斯纹地毯上,后背懒洋洋抵着象牙白沙发,骨节分明的手指飞快敲击游戏手柄。液晶屏幕里爆出炫目技能光效,在他漆黑的瞳仁里明明灭灭。
"真不去?"江言将车钥匙在掌心颠了颠。
季白头也不抬,被宽大卫衣裹住的肩胛骨动了动:"这局马上要破纪录了。"他咬碎含着的柠檬糖,清脆声响混在游戏音效里,"再说——"尾音拖得绵长,直到屏幕跳出通关动画才接上,"线人不适合露面。"
江言搭在门把上的手紧了紧,忽然转身。逆光中他眉眼沉在阴影里,西裤折痕在膝弯处绷出凌厉的折角。"你不会..."喉结滚动两下,后三个字碾碎在空调嗡鸣里。
"江队,"季白终于掀起眼皮,日光从落地窗斜切进来,在他鼻梁投下半明半昧的光影。他晃了晃拿着手柄的右手,金属搭扣撞出细碎清响:"没有比在你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
江言闻言安心的出了门。
金乌西坠时分,回市市局鎏金穹顶在暮色中灼灼生辉。十八级汉白玉台阶如登天云梯,两侧镇邪石狴犼怒目圆睁。江言拾级而上时,暮风卷起他深灰色风衣下摆,露出腰间若隐若现的枪套轮廓。
罗忌早已候在青铜夔纹大门前,指尖夹着的香烟积了半寸烟灰。"人在三号审讯室。"他引着江言穿过回形走廊,防弹玻璃幕墙外,晚霞正把整座城市浇铸成琥珀色,"你们那位...线人,真不打算来?"
江言脚步微滞,审讯室特有的冷白光从转角渗出来。他想起临行前季白蜷在沙发上的模样——像只收起利爪的豹,连后颈凸起的棘突都透着漫不经心的危险气息。
"他更擅长在暗处观察。”江言指尖摩挲,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下颌处的温热。
罗忌看他不想多说的模样自然的转过话题:“从昨天将人带回来,就只有你们那位同事在里面问话,我们的人没有跟他接触过。”
江言点点头:“多谢。”
回市市局还是大气的,相比京川市局两个部门共用一层楼,他们刑侦大队单独占用了两层楼。审讯室在办公楼的下一层,有用不管在里面干了什么都不会被人听到看到的安全感。
江言站在审讯室外,透过单向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室内昏暗,隐约能看清一个人影坐在椅子上低垂着脑袋看不清神色。他眉心微皱,偏头问:“陈凡呢?”
右边守门的人立即道:“刚刚去厕所了。”
没等一会,陈凡便从拐角处走过来。见到江言他眼睛一亮,接着便急匆匆的跑过来:“江队你可来了,那我是不是能撤了?”
“还需要你帮忙,”江言毫不留情的扯断他眼里的希冀,然后看向罗忌:“麻烦让你们的人退一下。”
罗忌点点头,毫不犹豫的带人离开。直到走廊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他才看向陈凡,低声问:“有问出什么么?”
陈凡的皮鞋在审讯室铁门上磕出清脆回响,他斜睨着单向玻璃后的蜷缩的黑影:“连季爷给的吐真剂都扛得住,这王八蛋的神经是钢丝拧的?”
江言椅靠在身后的墙壁上,走廊幽长安静,两边被岁月染黄的墙上挂着清正廉洁为国为民的语录。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透过窗户好像看到了里面审讯椅上男人歪斜的肩线 ——那是受过反邢训练的特工才会有的放松姿态。
沉默了会儿,他才直起身,开口道:"把温度降到零下,三个小时后我去问。"
陈凡抬腿就去控制室,安静的走廊里,一时只剩下江言。他捏了捏眉梢,又想起临出门时坐在波斯地毯上打游戏的季白。少年苍白的脚踝陷在繁复的曼陀罗花纹里,游戏音效里混着子弹上膛与骨骼碎裂声。
一个两个都不是省心的。
剩下的时间,江言没有直接回酒店,而是留在局里,重新梳理了所有人员部署。这几天他改头换面转了回市不少地方,这里虽然地方不大,但弯弯绕绕的小路有很多。京川来的人生地不熟,远不如本地刑警熟悉情况。因此每个京川的小队都安插了一名当地刑警,方便后续行动。
等他安排好一切,窗外的夕阳已经染红整片天空。火烧般的红云像大朵大朵的花蕊,堆砌在一起,瑰丽又诡异。
现在已经下午5点多,距离他从审讯室离开已经过了将近七个小时。江言伸了个懒腰,揉着酸涩的脖颈,起身往审讯室走。
审讯室里弥漫着低温特有的金属腥气。黑衣人睫毛凝结的冰晶随颤抖簌簌跌落,砸在冷硬的地板上毫无痕迹。
江言让人停了冷气,穿着陈凡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厚大衣走了进去。高大的阴影笼罩住黑衣人青紫的指节:“现在我们可以聊聊你们的事情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