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舌帽男人站在空旷的庭院,即使动作再快也来不及隐藏。
圆月高悬,院中被洒入清淡的冷光,院里的情形一目了然。
睡眼迷蒙的僧人本抬脚往洗手间的方向走,眼角余光撇到一抹阴影,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
悬月之下,穿着黑衣带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眼神阴冷的看着他。比喊叫出声更快的是全身血液极速上涌,四肢僵硬不敢动,喉间的惊叫被彻底掐断在喉管里。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抬起手枪,要勾下扳机。
千钧一发之际,江言手里的枪发射而出,黑衣人紧急避开,枪子打偏,僧人瘫软的跌倒在地,这才尖叫出声。
两人从叫喊出声那一刻,便快速离开法堂院。江言紧追着黑衣人离去,一边通知掩藏在昭觉寺附近的回市刑警封堵出口,瓮中捉鳖。
两人速度都极快,但江言步步紧逼,在清冷的月光里映出狰狞的剪影。鸭舌帽男人进入死胡同,前面便是屋檐斗拱,没有出路。
他猛然转身,从作战靴里掏出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瞬间欺身而上,寒芒直取咽喉。
江言脚下猛然蓄力,硬生生阻止惯性前进的方向,仰面后折避开刺过来的利刃,同时纽扣中的钢丝瞬间闪出冲向对方心脏位置。鸭舌帽男人紧急后退,抬起右腿呼啸冲着江言而去。鞭腿虎虎生威,江言紧急格挡,两手缴着他的腿,同时抬起右腿直冲对方面门。
鸭舌帽男人躲闪不及,硬生生挨了一脚,撞在后面墙壁上,激起阵阵石子飞灰。他应该是常年在生死格斗中淌过的人,反应速度极快的撑地爬起,仿佛刚刚千钧似的能将人头骨碾碎的一脚不曾挨过,只是鼻头流出鲜血,被他不在意似的抹去,瞬间又飞身挥刀而上。
江言侧身避开他的拳头,凭着腰腹生生转变方向,手中钢丝冲着他脖颈挥去。鸭舌帽男人一手劈掌,一手利刃刺出,锋利的刀刃贴着他的脸颊下颌划过,血珠飞溅,在青翠的花叶上滴落流入土地。
他用衣袖抹了把脸,浓郁的血色将他藏青衬衫染上了颜色。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十几招,从力度和出招角度让他认出,这是当初在学校楼梯间里,用枪想杀自己的人。
两人站在原地互相防备的看着对方,但因刚刚僧人的叫喊整个昭觉寺的灯光依次亮起,从四周隐隐传来脚步声。鸭舌帽男人不再恋战,从腰间掏出手枪对着江言射过去,趁着江言躲闪的功夫,脚下墙壁借力,踩着墙沿跳出了昭觉寺。
江言也不打算在这里久留,追着鸭舌帽男人离开了这里。
昭觉寺四周除了笔直宽阔的道路,便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和高高矗立的连绵山脉。鸭舌帽男人从昭觉寺离开不往山下大路走反而逆行往上,穿过郁葱高大的树林,往顶峰方向跑。
江言紧追不舍,但夜色浓郁,地形陡峭,又有茂密树林和坚硬巨石做掩挡,本来还在前方的人影瞬间便没了踪迹。江言右手插在腰上,那里刚刚打斗时有被刮到,现在正灼热的刺痛着。
他四周看了眼,雾气浓郁,树影晃晃,刚定下方向要追过去便听左边传来一阵打斗声,当下也不再迟疑,快步追过去看一下。
月色明亮但透不过茂密树林里浓重的雾气,六步以外便瞧不清人影。
江言走近了才发现,除了正跟鸭舌帽打斗的人,还有一人正站在两步之外的地方——穿着浅蓝色牛仔裤白色T恤,轻松打扮的的模样,像是来踏青旅游的。
但是他对这抹身影太熟悉了,哪怕隔着浓重白雾,都不用走近确认,他就能认出,这是季白。
大概他的视线太过灼热专注,季白转过来看他。
他大概都没想隐瞒,脸上干干净净都没让落苡给他做掩饰,还是那张精致到让人晃神的脸。
江言忍住瞬间涌上来的所有千丝万缕的头绪,脸上表情宁静,细看还能在他眼底瞧出只有面对季白时才有的温柔。他忽略正在跟鸭舌帽对打的陈凡,即使那身手强悍的诡异。他走近他,还露出了一丝打趣:“又不听我的话,偷偷跑出来。”
季白看着他没有出声,只沉默着。
没有多久,只听砰然倒地的声音,陈凡将鸭舌帽男人一脚踹翻在地,居高临下的凝视着他。
江言这个时候甚至轻笑着打趣了一句:“喲,身手不错。”
陈凡看看季白又看看江言,谦虚的道:“还行吧。”
江言看向倒在地上的人,忽然不知道该问些什么。眼睛虽然看着他,但目光深处却连他半点人影都没有,脑海里空空白白的,又仿佛被很多东西堵塞,安静的间隙里,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无数疑问在舌根凝结成冰,却一时不知该从何捋起。
倒是鸭舌帽男人明明现在处于弱势,看起来却还挺从容。他捂着胸口,目光越光江言肩头钉在季白身上,咧开渗血的嘴角:“江队与其费尽心思找我,倒不如好好研究一下身边人,你猜季大少爷的保险柜里,锁着多少具活尸检验报告?”
“找死!”陈凡握起拳头,朝他脸上狠狠挥了一圈,血沫溅在苔藓上,像开败的杜鹃:“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弄死你。”
“急了?”鸭舌帽男人咽下嘴里的血沫,脖颈青筋在月光下突突跳动,看向陈凡的目光有些压抑的疯狂,“好歹我们也同生共死过一阵子,不用对我这么狠吧。”
陈凡拳头捏的咯吱响,脖颈青筋剧烈跳动,但季白没有发话,他便动不得他。
天光快要亮起,山里的浓雾即将散去。
季白站在将散未散的雾中,白T恤被露水洇成透明,单薄瘦削的身影仿佛也要风散而去。从刚开始看过江言一眼后,他再没有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即使刚刚鸭舌帽男人的话语充满挑拨,有泼脏水的成分,他也没有辩解一句。
山下隐隐传来脚步声和呼叫声,是守在山脚的回市刑警从四周八方开始搜山了。猎犬的吼叫声在雾里扩散,似终于惊扰到季白一样。他抬起头看向江言,说出两人从见面开始的第一句话:“他不能给你。”
“为什么?”江言目光直直的看着他,哪怕眨眼时睫毛的颤动,他都看的清清楚楚。
季白偏过头,看向远处山雾。再有一个小时,那里将会升起赤阳,明亮的光会照射进来。他嗓音低哑,说话时声带还带着些无力,像是被清冷的雾气给粘住,每一个字都要用些力气才能挤出来:“他在我手里会更有用,你们想要的信息,问出来后会传给你们。”
说完也不管江言答应与否,看了眼陈凡,示意他将人带着便转身要走,显然想避开正在搜山的刑警。只是他还没迈出一步,胳膊便被人握住,那千钧似紧紧箍住的力道能捏碎花岗岩。月光从两人纠缠的指缝漏下,照亮季白食指那美素色钢圈。
季白回头看他,江言长的实在太好看了,脸型流畅,线条坚硬,眉眼自带一股正气,深邃明亮的眼睛像含着宇宙星辰,包罗万象。平时这双眼睛看着人时其实很温柔,像会无限纵容他所有的奇思妙想或是特立独行的行为。但现在,他目光深邃,里面像漩着深海,看一眼便觉得会被拖进去,面临未知的境地。
江言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视线落在他脖颈处,一道显眼的红色划痕从下颌延伸到耳后——那是情到深处,他受不了他的顶撞,忍不住划下的。耳尖悄然红起,却还是冷着声道:“放开我。”
“相信我。”江言不仅没有放开,反而从握着的胳膊换到十指相扣,拇指摩挲着那枚素戒,在所有脏水,怀疑指向季白的时候,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时候,江言选择站在季白身边。
季白轻笑一声,笑容淡淡的夹着几分自嘲。
十点钟方向忽然传来枯枝爆裂声,惊起寒鸦掠过两人头顶。是搜山的大队在逐渐靠近。
江言示意陈凡将鸭舌帽男人打晕,便错前一步将季白挡在身后。他长的高大,身材健壮,很容易便将季白完全掩在身后,藏的彻彻底底,上来的刑警们连他的衣角都看不见。
这次回市出面的刑警是支队的副队长,人称玉面罗神,长的白净斯文,带着金色眼镜,看起来没有任何战斗力。但实际上招招致命,不像公安口的,更像是东南亚那边刀尖舔血混出来的。
晨光刺破薄雾,树林里蒸腾着夜雨的水汽。罗忌抹了把额角的汉,制服前洇着深色汗渍,却在看清江言完好无损的刹那松弛了紧绷的肩线。
“可算找到你了。没事吧?”他勉强扯出笑意,喉结滚动咽下后半句——京川市局刑侦的大队长要是在他的辖区出事,省厅的问责文件怕是即刻就能砸穿回市的市局大楼。
江言颈侧还凝着道暗红的擦痕,闻言抬手蹭过下颌:“没事,有支援。”
罗忌来的时候就看到人了,江言不介绍,他也不好意思多问。这会儿提了出来,他便顺势看过去,目光越过江言,定格在那片被晨雾模糊的身影上:“我还在想你怎么单枪匹马就来了,原来人隐在暗处。”话说出口觉得有些僭越,又道:“我让二队来押人。”
“不必,”江言垂下目光,眉骨间透着一股清晨的寒气,“直接送审讯室,你们的人负责外围警戒。”这话意思不言而喻,回市的人只需要打配合,不需要干涉其他。
罗忌望着眼前宽阔冷冽的男人,想起昨天晚上收到的加密协查函。省厅的红头文件里“江言”二字后头,缀着个令人心惊的括号——持特别行动权。
罗忌明白点点头,示意身后的人如做事。他则看向江言背后,那里也站着一个人,只是被挡的严严实实,他看不见长相。于是便闻到:“你身后这位是?”
“线人,”江言语调平稳冷静,“不适合漏面。”
不管哪个地方的刑警底下都会培养自己的线人,可能是毫不起眼的摆摊小贩,也可能是写字楼里的员工,虽然看着人微言轻但很多关键信息往往都是他们送来的。因此保护线人**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罗忌了解的点点头,不再多问:“那我们先回去了。”
江言目送着人走后,才缓缓转身。
季白长而翘的睫毛上沾了雾水,清冷冷的挂在那,连面容都跟着冷冽了几分。他垂着眼,对他看过来的视线视而不见,一个人站在那,像是孤立的星球,独自运转,独自存活,没有指望依靠任何人。
江言心口像哽了一团刺,呼吸一下都带着疼。明明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挖掘,汇报,审查,但他却轻轻一笑,山顶的阳光破云而出,透过雾气洒在他的脸上,他整个人像一团赤阳,携着热烈与生机闯进季白眼底,撕开那浓厚的黑暗:“累不累?我们先回去吃个早饭,然后再睡一会儿?”
一句话将两人带回几个小时前的欢好交融,季白眼睫微颤,露水滑落,感觉那几小时之前的事仿佛过去了大半年。江言看他没有抗拒的痕迹,便直接牵起他的手往山脚下走。
罗忌的人已经撤了干净,整座山都透着股清晨的宁静。昭觉寺的朱漆大门已经打开,檐间的铜铃轻轻摇摆,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两人的背影越走越远,逐渐随最后一丝雾气完全消散。
两人回了酒店,季白先去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舒适的休闲装,他出来时江言坐在床边的垫子上,背靠着床,手里翻着一本酒店摆放在房间的娱乐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