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明是我的!”
宋聿瞪了长孙景一眼,伸手就要去抢他腰间的无衣,长孙景却身形一闪,还顺势打开了他的手。
“逃兵没资格拿战利品。”
“我不是逃兵!”宋聿气得双颊微红,却碍于宋晃就在殿中也不敢与长孙景直接动手。
反倒是长孙景越说越起劲,故意问他:“你不是逃兵是什么?”
“你……”
“别闹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二人的争吵,宋聿侧头看去,只见长孙垂面色凌然,正警告般地盯着长孙景。明明那眼神并未看他,却令他不由得心生惧意,就连方才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脸都没了血色。
长孙景被斥责后果然安分下来,他看了宋聿一眼便赶紧跟随长孙垂进了殿,宋聿回身望着这两人背影,只好默默跟上去,这时长孙景又故意慢下半步,右手握住腰间的无衣,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与宋聿说话:“你以为陛下为何不追究这件事,那是因为我说我们在决斗,奖品便是陛下赐给你的这柄匕首,你在决斗时跑了,它自然就归我了。”
“这是我的,我也没说要拿它当奖品,你快还给我。”宋聿往他腰上看了一眼,可惜无衣被他捏得严严实实。
“我当然会还。”长孙景却不以为然,“等你哪天服我,愿意当我小弟了我就将它赏给你。”说罢他大步跟上长孙垂,跟随长孙垂为舞将军上了炷香后,规规矩矩地立在了武德殿右下首。
宋聿正想着该如何将无衣要回来,一抬眼就看见皇兄正冷冷地看着自己,而那封推荐信函还在他手里,宋聿暗自心惊:皇兄肯定以为是我输了无衣,难怪今日对我没有好脸色,可我如果跟他讲明我并未用无衣做赌注,那我无故伤了长孙景是不是就不能参加万方达闻了?!
想到这里宋聿又狠瞪了长孙景一眼,都怪这小子惹事!
“皇兄。”宋聿走上前,双手接过推荐函,在得了宋晃默许的眼神后,他转身跪在了长孙垂面前,高举推荐函道:“长孙将军,这是我的老师贺兰宰相为我写的推荐函,我想要参加万方达闻,也想要为大昭平定叛国!”
说话间宋聿仰头看向长孙垂,长孙垂常年在军中生活,周身透着一股肃杀之气,此刻他垂着眼睛,视线像利刃般打量着宋聿,令宋聿寒栗不止,却依然仰着头接受着审视。
武德殿中静谧无声,不知从何处吹进一股冷风将那案上的长明灯吹的火焰跳动,内监见状,赶紧小着步子走上前去,小心拢住那灯火防止熄灭。
长孙垂这时才像是打量够了宋聿,一把抽过他手中信函,撩起官袍便朝着宋晃直直跪下道:“陛下,属下有个不情之请!”
宋晃微眯着眼看他,道:“但说无妨。”
长孙垂这才叩首道:“陛下,这次万方达闻不同于以往,此去白濮少不得调兵遣将,军队纪律严明,容不下任何养尊处优之人,所以属下想在离开洛中前举办一场比武,让各国世子两两较量,如此选出一位来。”
“选出一位优胜者?”宋晃问道。
“不是。”长孙垂深埋着头,“属下想要世子们两相较量,输的人再与输的人比试,如次下去,直到将末尾的那位淘汰。”
长孙垂说罢立刻噤声,然而宋晃的脸色早就已经沉了下去,此时此刻整个武德殿内一片凝重,长孙侯爷脸色青白,一把拽过旁边的长孙景,只听“咚”地一声,两人双膝重重砸在了地板上!
宋聿茫然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三位,还未明白这其中缘由,便听宋晃问他道:“你可敢?”
宋聿一怔,这才后知后觉明白了长孙垂的意思。
原来长孙垂说的养尊处优之人指的就是他啊…可他明明就不是……
长孙垂将军宁愿忤逆皇兄也不想收下他,难道他就如此差劲吗?
想着他便觉得喉头有些发紧,用力眨了眨眼睛,隔着那长明灯烧出的缕缕青烟看向舞将军的画像,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不卑不亢道:“我当然敢!”
话音刚落,宋晃陡然朗声大笑起来,这笑声高亢突兀,盘旋于武德殿之中,听得跪在地的三人是胆颤心惊,只得将头埋得更深。
“既然如此,那便如将军所愿。”
笑声戛然而止,宋晃冷冷扫了长孙氏三人一眼,凛声道:“三日后,各国世子东郊校场比武较量!”说罢广袖一甩,阔步走出了武德殿。
宫人们都随着宋晃而去,武德殿内又重新变得寂静无声,宋聿看着仍然跪在地上的三人,对着长孙景说道:“你等着,我总会让你把无衣还给我的。”
说罢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才见长孙景抬起头来,却见那只露在绑带外的眼里闪过一瞬极深的怨气,宋聿心一惊,就听长孙景冷冷回他:“有本事你就来拿。”
宋聿迟疑了一下,这才转身跑出了武德殿。
从皇宫出来时天逐渐黑了,白日的灼热气息被夜风吹散,如相大街上又亮起来成百上千盏花灯,孩童嬉戏着在街心奔跑穿梭,欢声笑语连绵不绝,宋聿顿住脚步盯着那些孩童看了片刻,然后默默转进了另一条僻静的街。
月光冷冷清清地洒在石板路上就像湖水般轻柔,他埋着头慢慢朝王府方向行走,这条路他曾走过无数遍,闭着眼睛都能回去。他记得刚搬进王府时他最爱繁华的街道,爱看那些皇宫里没有的新鲜事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热闹的场景看得越多,他就觉得越孤独,没有人愿意理他,哪怕他已经站在了人群之中,却依然融不进去,久而久之,他便开始往一些僻静的街道走,尽管他还是喜欢那些热闹的事物。
脚尖轻轻踢开一块小石子,看着小石子骨碌碌地滚远,仿佛在月光中漾出了一道波浪,宋聿呆呆地看着那波浪消失不见,然后又寻了一块小石子踢远,不多时,寂静的街道上不断回响着石子滚动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生气。
除了石子滚动的声音,一道木棍在石板拖拉的声音也跟着从他身后响了起来,宋聿的心猛然一跳,回头便看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竟跟了十多个黑衣人!
“嘁,被发现了……”为首的是位少年人,体型偏胖,正吊儿郎当地提起腕臂粗的木棍。
宋聿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想了片刻后不由得惊讶道:“你是那个……”
“对,我就是来替小侯爷报仇的!”小胖子阴测测地盯着宋聿,一身黑衣的他差点叫宋聿没认出来,那日在承天门也是他先开口嘲讽宋聿的。
他是大昭庆丰王最小的儿子,先皇在世时,他的父亲因惹怒先皇而被贬青州,若不是这次万方达闻,他恐怕没有机会回到大昭。
宋聿不认识他,只知道他定是长孙景的狗腿,此时见他与他身后那群黑衣服似乎蠢蠢欲动,宋聿立刻转身就跑。
风声簌簌,伴随着那小胖子的吼叫:“快!抓住他!”
月光将地上的青石板照得发白,整条街上都是杂乱的脚步声,宋聿边跑边想,为什么长孙景要找人来报仇,难道他是不想归还无衣?
可是身为长孙家的小少爷要什么宝物没有,为什么就偏偏看上了他的无衣,竟还派人来打他,真是下作!忿忿不平的宋聿转念又想,自己从小到大与长孙景打过不少次架,那小子也从来没找过帮手,今天这事恐怕这还有些什么误会在里面。
想着这些他也没仔细去看路,哪知等回过神来竟跑过了能回王府的街口,今日他本来已经打过了一场架,浑身上下早就酸痛不已,后面追赶他的人显然比他要矫健许多,就在他迟疑的这一档口,耳后风声一紧,紧接着右臂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子,而他腿脚一软,整个人都滚到了地上!
“打得好!”那小胖子慢慢追来,恶狠狠道:“今天就照他这条右臂打,打断了他就参加不了这次的比武了!”
宋聿捂着巨疼的右臂爬起来,脑海中突然闪过长孙景眼中那抹怨恨,难道是因为这件事吗?长孙景和他小叔一样,不愿意让自己参加万方达闻,所以派人来打残自己……
原本还着想跑不出去便奋力一搏,此时此刻他却只想逃跑,还有十天就要比武了,他必须参加万方达闻,不能在此之前出现任何纰漏!
想通这一节后宋聿又发足狂奔起来,也不管身后有多少人了,只往那灯火通明的地方跑。
然而这段时日正是洛中长达半个月的庆典,所有人都往如相大街去了,宋聿越跑越远,整条街上连一个人影都瞧不见,这时他隐约听见了马车上的铜铃声响,便想也不想地飞扑过去。
一辆暗青色马车刚从城郊回来,深色的帷幔被撞得荡漾摇晃,宋聿高呼一声“救命!”整个身子都扑在了车辕上。
赶车的随从被他吓到,猛地拉紧了缰绳,正在慢悠悠行走的黑色骏马嘶鸣一声,从鼻孔里呼哧呼哧地喷出白气,像是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极为不满。
浑身的疼痛令宋聿呲牙咧嘴,他抬起头,正好看见马车门帘被掀开,轻柔的月光下,一张出尘绝世的脸探了出来,十五的满月本就清丽皎洁,而当这张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后,那满月顿时失了颜色。宋聿一怔,赶紧阖上了嘴巴。
南梁国储君许汮!怎么每回吃瘪都会碰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