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楼洞里坐了很久。周启尊的上衣已经彻底烤干,裤子也不怎么湿了。他将一直捏着的化煞符揣进兜里。
突然,头顶的火团熄灭,温暖消失,周遭暗了一个度。
周启尊扭脸看张决明:“雨还没停,现在要走吗?”
估摸是春天来了,躁动,这场雨居然反复无常。明明刚刚雨势转小,才有些要停的模样,却突然又下大了。听着外头稀里哗啦,现在出去,肯定还得变落汤鸡。
“有人要下来了。”张决明说。
“是吗?”周启尊仔细擎耳朵听,并没听见楼上有什么动静。
张决明:“等下就下来了。”
果然,过了十几秒,周启尊总算听见楼上有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响起,声音慢慢变得清晰。
周启尊:“......”
——不愧是山鬼。虽然张决明说自己是血肉之躯,但果然,还是不能只把他当血肉之躯看。
又过了一阵,楼上的人下来了。是个小姑娘。周启尊和张决明只得从楼梯上站起来,免得挡人家去路。
转瞬的功夫,周启尊已经拎起扶手上自己的外套穿好。还算他有点脸,没光着膀子污人小姑娘的眼。
女孩手里拎着一把伞,一转身瞧见两个帅哥戳在自己跟前,愣了下才继续往前走,她低着头,从他俩中间小心挤了出去。
张决明和周启尊一人靠墙,一人靠着楼梯扶手,面面相觑:“......”
等小姑娘走远,周启尊叹了口气:“算了,我们还是走吧。”
周启尊:“虽然还在下雨,但也不算太大。瞅这样子,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我们也不能总在楼梯口堵着。”
“好。”张决明伸手去拿自己外套。
其实他想让周启尊先在楼道里等会儿,自己跑出去给他买把伞回来再走。可是不行,他如果这么说,会弄巧成拙。
雨不算太大,起码比进来时好太多。但天彻底黑了,殷着阴雨天特有的那种暗红。
“明天我找你。在哪能找到你?”张决明明知故问,一扭头愣了下,“......”
“嗯?”周启尊居然把穿好的上衣又脱了下来。他将外套衬衣一起,用两根手指钩着,反手挂在自己肩头。
张决明忍不住皱眉:“你衣服不穿上?”
“穿上也是湿,屁用没有,黏在身上还难受。”周启尊迎着雨走出去。
周启尊回张决明先前的问话:“盛世大路,情丝发艺,去这家理发店就能找到我。”
周启尊:“你最好早点来,我想早点去警局,毕竟警察的效率还是很高的。”
“好。”张决明点头,“我早上就过去。”
“行,那达成共识,我们就先淋着雨,各回各家吧。”周启尊指了个方向,“我往这边走,你呢?”
张决明:“反方向。”
“那明天见。”周启尊说,然后转身跑进雨里。
张决明站在原地看,看他在漆黑的雨幕中消失。
“你今晚也要守着他?”哗哗的雨中,周怿忽然问。
得亏了张决明提前给长生铃喂过血,在周启尊身边时,周怿的魂识一直很清醒。
“嗯,等他回去,我晚点去理发店门外守着。”张决明说。
“......站岗啊?”周怿叹气,“你和我哥一样,明明都是聪明人,上来阵儿却傻得厉害。”
周怿:“深更半夜的,还下着雨,你杵理发店门口,万一被人看见多奇怪?”
“那我去楼顶守着。”张决明说,“我小心些,不会被人看见。”
“......”周怿默了默,“那你还是先换身暖和衣服,还要拿伞......”
“你怎么和周启尊一样?你知道山鬼血脉,我没那么容易生病。”张决明打断。
周怿语气有些埋怨:“那你也要好好接受我的关心。”
张决明愣了愣,短暂笑了下:“好,谢谢。”
“伤口还疼吗?”周怿不放心地又问,“你一刀那么深,应该还没彻底愈合吧?”
那张化煞符,他就那么轻描淡写给了周启尊,让人心疼。
“不疼,已经好了。放心。”张决明说。
他走进雨里,沿着周启尊走过的路往前走。
周启尊光着膀子一路跑回理发店,惹满一身雨水。
他钻到屋檐下,在门口拧了拧衣服,掏兜找钥匙。
一掏兜先摸到一张纸,周启尊忽得顿住,反应过来那是张决明刚给他的化煞符。
“糟了。”周启尊赶忙给化煞符拿出来。
但和周启尊担心的不同,被雨这么一浇,这符并没有面目全非。
它完好无损。
上头的符文没有被雨水浸花,符纸也没有沾上半滴水珠。
周启尊:“......”
这玩意还防水的?
符纸上似是蒙了一层浅薄柔和的光芒,周启尊感觉它立时神圣了起来。
“......这么厉害......”周启尊嘟囔。
他将化煞符揣回兜里,掏出钥匙开门。
“喵呜——”
脚边突然传来一声娇气的猫叫。周启尊低头一看,是姑娘。
“哎呦,你来凑什么热闹?”周启尊用脚尖轻轻怼了下姑娘的猫屁股。
被戳了腚的黑桃姑娘:“咪!......”
周启尊将姑娘领进了门。今天下雨,家养流浪猫再糙,淋了雨也会生病的。
“我上楼洗澡,你先待着吧。”周启尊交代,将手里的衣服扔去沙发上,给关机的手机插上电,然后直接上楼去。
黑桃姑娘甩了甩沾水的大脑袋,澄黄色的眼招子璀璨璨亮晶晶。它突然动了动鼻头,扬脖瞪向屋顶,心说:“这香味,是山鬼大人来了?”
张决明没说过要找它,黑桃不敢擅自跑过去,只能老老实实守着周启尊。可它又太馋张决明身上的味道,忒想进张决明怀里被顺两把毛。
欲壑难平,黑桃姑娘搁沙发上穷打滚儿,嘴里喵咪个不停。
周启尊洗完澡出来就瞅见了姑娘“搔首弄姿”的这一幕。
“你干嘛?”周启尊想了想,蔑视,“发情?”
搁在桌上充电的手机忽然响了,周启尊几步过去接电话。
是白雨星电话。估摸是一下午没找见周启尊,急了,周启尊一接电话,他就破口大骂:“你搞什么幺蛾子?关机干什么?”
周启尊不自觉抹把脸,似乎通过电话,感觉到白雨星的唾沫已经喷到脸上:“手机没电了。”
“没电你充电啊,玩人间蒸发啊?”白雨星继续谇,“你要是再不接电话,我就跑去理发店找你了!”
周启尊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了眼,白雨星从下午四点多给他打电话,有六个未接来电。
“急什么,我还能抑郁症自杀吗?”周启尊将手机杵回耳边,语气平平地扯淡。
“你给我闭嘴。”白雨星挺想从电话里蹦出来打人。
周启尊淡淡笑了下:“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就是想跟你商量商量,二流子葬哪。”白雨星语气松下来,“他小时候是被爹妈扔下的,咱也不清楚他家祖坟在哪,不好乱葬,你嫂子就看了几处公墓,但不知道选哪块。”
眼皮底下放着个红糖罐子。这种娘兮兮的玩意,绝对是白雨星买来的。
“月子茶”周启尊不会弄,刚淋了雨,洗完澡胃有些空,还有点渴。
周启尊耸起一边的肩膀夹手机,拧开红糖罐子擓两勺:“公墓有什么可挑的?选离咱最近的,没事的时候还能多去看看他。”
电话那头的白雨星顿了下:“那行。那就听你的。”
周启尊给自己冲了杯红糖水,他用勺子搅和,杯口往上冒甜丝丝的热气:“买公墓手续挺麻烦吧?要多少钱?我也出点。”
“歇了吧周少爷。”白雨星喷他,不留脸面,“你还有几个钱?这个月水电费交得起吗?赶紧多接几单定制,捏粘土去吧。”
周启尊:“......”
周启尊笑骂:“那你跟嫂子说说,在厕所给我腾一亩三分地,交不起水电费我好去打地铺。”
周启尊边喝糖水边转身上楼,留姑娘一猫在沙发上兀自翻滚。
回到楼上屋里,周启尊和白雨星又聊了几句——公墓钱白雨星两口子自然不会让周启尊拿,事实上,周启尊也的确没多少钱可拿,也就罢了。
大老爷们没别的闲磕可唠,便挂了电话。
周启尊将手机往床边一撇,翻身躺上床。
江流这就要埋进墓地了。
跟过电影一样,周启尊的脑子里晃过一些片段......全是自己揍江流的画面,各种姿势,花式踹打......
周启尊闭了闭眼,脑子里又突然出现张决明的脸。
刚喝下一杯甜热的糖水,周启尊揉了下肚子,莫名其妙想起张决明今天给他买的那杯奶茶——当时下雨走得急,那奶茶撇在烧烤摊,到了他是一口也没喝。
“啧。”周启尊摸出化煞符又看。
门被顶开一个小缝,姑娘终于耐不住寂寞,不再蹭沙发,上来找周启尊了。
周启尊听见动静,将化煞符转手塞到枕头底下,扭脸朝姑娘勾手:“过来。”
姑娘扭着娇翘的黑毛小屁股,一高蹦上床。它凑周启尊跟前蹲下,殊不知被按了什么奇怪的开关,周启尊就见它歪着脑瓜一愣,突然长喵一声,然后......钻进周启尊怀里,猛蹭周启尊胸口。
周启尊:“......”
周启尊用手戗起猫头:“你的猫癫疯又恶化了?”
姑娘满猫脸谄媚相,并不在意周启尊骂它,反而蹭个不停,甚至拱进了周启尊被窝里。看这架势......今晚是想睡周启尊怀里。
周启尊挺惊讶。
虽然姑娘最近总是阶段性抽风,但还是头一遭,它如此臭不要脸地要周启尊搂着睡......
“边拉去吧你。”周启尊不解猫情,一巴掌给它怼出去,拉上被子翻身,懒得理它了。
黑桃姑娘:“......”
它是闻见周启尊身上有张决明的味道才会谄颜媚上。虽然很淡很淡,但那就是张决明的味道。
——他们见过了。
黑桃姑娘紧挨着周启尊趴下,将脑袋拱到周启尊后颈处埋好。
它想:“大人终于见到周启尊了。”
窗外黑雨连绵,闻着张决明的味道,被周启尊的体温包围,黑桃姑娘困得厉害,没一会儿就闭上眼珠,舒舒服服地打起了小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