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掉张决明的秘密,周启尊觉得,单从面儿上看,他很讨人喜欢。
小年轻有礼貌,甚至可以说温顺。他长得漂亮,尤其双眼,像一对干干净净的浅色琥珀,冰凉温润。
张决明估摸是真臊,他专门转过身背对周启尊,这才将外衣脱下来。
衣服淋了不少水,坠得有些沉。张决明脱下来拧了拧,不小心从衣兜里掉出个小东西来。
是钥匙。
钥匙串上仅挂着一只钥匙,还有一颗圆咕隆咚的塑料圆球,圆球里装着什么红彤彤的玩意,周启尊一打眼,没稀罕看仔细。
“你掉东西了。”周启尊自然地弯下腰往前跨一步,想帮张决明捡一下。
张决明手上拎着湿衣服,周启尊帮忙捡个钥匙,再正常不过,可周启尊没想到,张决明居然像被戳了一样急。
他竟然扔了手里的衣服,先周启尊一步捡起钥匙:“我捡就好。”
周启尊:“......”
周启尊弯着腰,刚刚伸出来的手停在半空,愣了下:“......嗯。”
看来张决明不仅古里古怪,唯唯诺诺,还要再加上个标签——一惊一乍。
这可是能挥鞭子抽妖魔鬼怪的主,反成了个小家子货色,一点也不大气。
捡起钥匙,张决明飞快将钥匙揣进裤兜,然后还是背过身,用后背对着周启尊。
周启尊:“......”
周启尊沉默了一会儿,指地上张决明的外套,这回没帮他捡:“你外套也掉地了。”
张决明只得转过身,弯腰捡起外套。他提着衣服不停抖擞,又拧了几下水:“我......嗯。”
他暗骂自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行为刻意,已然窘迫至极。只是那钥匙上栓的挂坠是......他不敢让周启尊捡着。
气氛尴尬,再吭哧什么都白搭,只会更奇怪。张决明干脆闭上嘴,使劲拧衣服。他手劲儿太大,可怜了无辜的衣服,被拧得皱皱巴巴,像块大团抹布......
“......”周启尊无奈,“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他真诧异:“咱俩之间,很明显我打不过你,你还怕我恩将仇报,给你按这欺负一顿?”
他真不明白张决明病在哪了。就张决明这副德行,活像个又臊又慌的小姑娘,正被不良大叔堵在昏暗的楼道里。大雨瓢泼,四面无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张决明抿着嘴唇,好半晌才说一句:“我是怕你不自在。”
张决明的外套已经拧不出水了。张决明将它也挂去楼梯扶手上,挨着周启尊的衣服:“你还不信任我。”
听这话,周启尊盯着张决明漆黑的后脑勺瞅:“这重要吗?”
张决明一动没动,也没说话,周启尊看不见他正脸,不知道他有什么表情。
周启尊仰起头,脑门儿被张决明放的小火团烤得呼呼热。
周启尊叹口气:“你衬衣不弄干?”
张决明里头的白衬衫也湿了,这会儿黏在身上。他身形略微消瘦,从后背,能看出两块突起漂亮的肩胛骨。
张决明没应声,倒是开始一颗一颗地解衬衫扣子。白衬衫脱下来,露出一道深深的竖脊沟。
张决明的皮肤很白,被火光照着,就像白雪上摊了一层薄薄的,温暖的棕黄蜜糖。
看着挺瘦的,没成想身材倒是有几分料子。
周启尊只看了一眼就很礼貌地扭过了头。他天生喜欢男人,此情此景看多了,算占人便宜。他虽然不是君子,但也不做流氓。
张决明用力拧一把衬衣,“哗啦”一声,一滩水落地。
又沉默了片刻,周启尊开口提起正事:“江流的事......江流就是这次的被害人。你既然插手了,就应该都知道吧?”
“嗯。”张决明出声。
“我明白,这事我可能没本事管,如果江流的死真的和那些妖魔鬼怪有关系。”周启尊说,“但他算我弟弟,最起码,我要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没的。”
楼栋又小又潮,外头忽来一道闪电,晃过一片煞白。紧接着,轰隆的雷声从天而降。雨下得更大了,喧哗放肆。
周启尊和张决明背对背站着,都光着上身......周启尊走到楼梯上坐下。
张决明放出来的小火团似乎是有意识一样,周启尊走到哪就跟到哪,这会儿已经和周启尊一起上楼梯,擎在周启尊脑袋上不断供暖。
衬衣虽然拧干了水,但仍旧潮湿,张决明却直接穿上了。
他扣好最后一颗扣子,皱巴巴的湿衣服居然被他穿得一丝不苟......
张决明这才转过身:“现在线索不足,我也弄不清真相。但很可能是有什么东西在捣鬼。”
周启尊点点头,湿漉漉的手掌在裤腿上蹭了蹭:“那......”
“这个,你把它带在身上。”张决明突然将一张纸符递到周启尊眼皮底下。
“这是什么玩意?”周启尊接过来。
“这是化煞符。能挡祟物。”张决明说,“江流的事不简单,你带在身上,万一再像上次一样碰见什么,它可以保护你。”
“保护我?”周启尊觉得稀奇,凭这么一张小纸片,居然能保护他?
周启尊:“碰见九婴那种凶兽也能保护我?”
“九婴敌不过,但为你争取逃跑的时间还是可以的。”张决明说。
周启尊拈住化煞符的一角,在指尖仔细搓了搓。
很削薄的一张黄纸,这纸不晓得是什么材质,虽然很薄,但却异常柔韧,触感细腻顺滑。
黄纸一张符,展开也就比一个巴掌大些,上头画着飞舞张扬的符文。周启尊看不懂这鬼画符,只是觉得那画符咒的颜料特别好看。
明艳的大红色,趁火光反射,竟能瞧见点点金光闪烁,忽明忽灭。
“这是用什么画的?是带着金粉吗?”周启尊随口问。
张决明平淡地说:“丹砂而已。”
“丹砂?”周启尊又看了看,“这丹砂也太漂亮了。”
周启尊皱起眉,下意识将化煞符贴近鼻尖闻了闻,竟闻到了一股非常舒适的香味。这香味很熟悉。周启尊愣了两秒,反应过来了——是张决明身上的香味。他每次和张决明贴近的时候,就能闻到。
饶是还不能完全接受,但张决明回答了他所有的问题,又救过他性命,周启尊再怎么慎重,再怎么多疑,也不至于不识好歹,和一张符过不去。
周启尊想着,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这符咒自个儿烧起来,再在他身上烧个疤而已。
反正当了那么多年兵,他身上的伤疤早够凑一张百花图了。不差事。
更重要的是,当下,除了听张决明的,周启尊没有更好的选择。
“谢谢。”周启尊将化煞符对折。裤子还是湿的,衣服也没干,光着膀子,只能先将化煞符捏在手里拿着,“我会贴身带着的。”
心尖子的皮肉最矫情,伤口愈合特别慢,愧对张决明的一身山鬼血脉。张决明只感觉那伤疼处又开始酥酥痒痒,该是正在往外长肉。
“你站着干什么?过来坐着呗。”周启尊指头上的火团,“来一起烤烤火。”
张决明于是迈步上两层楼梯,在周启尊身边无声无息地坐下。
周启尊感觉到头顶的火团又盛了一些,火光大熠,温暖将两个人完全笼罩住。
周启尊继续理顺江流的事:“我认为,有很大可能,江流就是死在金明宇家,和那疯女人脱不了干系。”
张决明:“那女人的精神状况和身体状况都很差。她并没有被邪祟上身,凭她自己,应该杀不了江流。”
“没错。”周启尊赞同,“江流再完蛋也是个年轻小伙子,凭她的体力,也不可能将尸体抛进河里。”
张决明眉心皱起来:“所以,一定还有......”
周启尊接下张决明的话:“还有别人。”
比如从金明宇家慌慌张张冲出来的那个男人。
周启尊:“或者,是有过什么邪乎的东西......”
张决明点头:“对。”
周启尊深思熟虑一番,再问:“金明宇家楼下的小卖部,那个老头是怎么回事?”
这是今天最诡异的事了。周启尊明明前脚刚看见那老爷子,他却紧接着就成了具发腐的尸体。
周启尊又想起金明宇看见那老头的模样,不放心:“金明宇见到老头后有些不对劲,没问题吗?”
“......怎么了?”周启尊愣了下。——张决明的表情明显不对。
“那老爷爷......他和你说过什么吗?你们说过话?”张决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稳当一些。
“没有。”周启尊摇头,“当时金明宇在,我又急着问江流的事,没理他。”
“老爷爷已经去世很久了,是有祟物上他的尸身,才会作怪。”张决明这才稍稍放松些,“脏东西......已经被我赶走了。”
他生怕那五指凶爪也留话给了周启尊。不过目前看来,周启尊还什么都不知道。对方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这么回事。”周启尊冷哼一声,“邪魔歪道还真是不要脸,死人也折腾。”
张决明顿了两秒,看眼周启尊的冷脸,继续说:“至于金明宇,你别担心。小孩子魂火不稳,撞上不干净的东西,三魂可能会掉一魂,只要被叫回神儿就没事了。”
“那就好。”
没什么更多的话能说了。空气安静了一会儿。外头的雨还在哗哩哩地泼洒,但能听出,急骤已过,雨势小了。
“明天,我应该还会去一趟警局。”周启尊说,“不,我一定会再去一次。”
不管高岩给不给他打电话,他都一定要去。而且,他还得再见见金明宇。
“我跟你一起去。”张决明赶紧说。
周启尊觉得不妥:“算了,你还是别去了。”
周启尊:“年前你刚闹了出失踪,这回又是我们心虚。你别露面。”
“放心,我有办法。”张决明总在偷看周启尊。
见这人俊朗的侧脸,被火光描上一圈温暖的细绒。
小偷动了下喉结,咽下贪念:“明天,你等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