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启尊到超市门口,老板正好拉开铝合金卷帘。
他无疑是今天第一位客。
周启尊还记得,年前他曾在这超市里抓到二流子偷窃未遂,当时他就扯着那小鳖犊的耳朵踹了顿好歹。
周启尊径直走向柜台:“一盒人民大会堂硬红。”
他一眼就看见了,左手边装口香糖的架子上,挂着一条骷髅头项链。
——骷髅头上有俩黢黑的宝石大眼珠。
“你的烟。”老板将烟递给周启尊。
“谢谢。”周启尊付钱,随意地指着项链问,“这项链挺别致啊,老板你搁哪买的?”
话问完,老板立马一脸无奈。一大早生意不忙,他有功夫和周启尊多扯几句:“什么呀,我哪能买这玩意,昨天一小孩来超市买巧克力,没钱,非要用这玩意换,我就答应了。”
老板:“其实这破铁链子不值钱,我真不需要,还是个骷髅头,我也看不上,但对方是孩子,就一条巧克力,也就那么着了。我跟他说了,下不为例。”
周启尊眯起眼又看了看骷髅头项链,自然地接上老板话:“谁家孩子那么熊?”
“不知道谁家的,父母都没一起来,不然我也不会收下项链......哎?”老板突然朝门口一指,“说曹操曹操到,就是他。”
周启尊看向门口,一个**岁模样的小男孩刚推门进来。被老板这么一指,他就像个看到手铐的贼,居然吓得扭头就跑!
“你站着!”周启尊大喊一声,飞快拔腿追了出去。
“哎,先生你的烟,硬红!”老板有些懵了,他瞪手里的烟,感觉莫名其妙,“都跑什么啊?”
一小屁孩指定跑不过周启尊,那臭小子没跑几步,就被周启尊一把搂住,搁大道口抱上了。
“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男孩哇哇大叫,胳膊腿儿胡乱蹬。
周启尊被蹬了一肚子灰,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抬手就往孩子后屁股糊去一巴掌:“闭嘴,别嚎,我不是坏人,有事问你。”
估摸这一巴掌挺重,男孩被揍闭了嘴,只是不断抽抽嗒嗒,吸着鼻涕哭。
周启尊这才发现,这熊玩意浑身都在抖。
周启尊没办法,只能将孩子放在路边的花坛上。
还没正经开春,花坛很秃。那小孩脚下打趔趄,竟一屁股坐进了土里。
周启尊给他拎起来,拍他后腚上的土:“你跑什么?做什么亏心事了?跑那么快。”
孩子抽嗒地厉害,喘不上气儿似的,周启尊总算长了点良心,知道自己给小人儿吓得够呛。
他一下一下顺小孩的背心,又从兜里抠出一颗薄荷糖来,剥开塞进孩子嘴里。
粗鲁地说:“给你糖吃。”
男孩被薄荷糖辣到,马上扭头给糖吐花坛里。不过这一辣上,他倒是没再哭了。
“缓过来了?”周启尊搁他对面蹲下,抬头瞅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还是怕周启尊,但当下在街头被周启尊堵着,他没别的办法,下巴戳进衣领里,小声说:“我叫金明宇。”
“哦,金明宇。”周启尊皮笑肉不笑。
或许修理孬崽子有瘾,周启尊故意问:“你就这么告诉我了?不怕我给你拐出去卖了?”
男孩一听,眼泪又冒出来,奶歪歪地哼唧:“你说你不是坏人......”
周启尊翻个白眼。心说现在的孩子防范意识太差,简直愚蠢。哪年头的坏人会承认自己坏?
阳光比之前亮了一些,今天周末,但大路上总是忙人不断,有很多人从他们身边走过。
周启尊叹口气,扳着孩子肩膀,总算说了句人话:“你别害怕,我不带你去别的地方,这是大马路,附近全是人,你是安全的。”
周启尊:“我就问你个几个问题,你告诉我,我给你买巧克力,行吗?”
金明宇抹了一手脏兮兮的大眼泪,朝周启尊点了点头。
周启尊担心这小子被吓出好歹,并没有直接切入正题,而是先旁敲侧击问了点别的:“跟叔叔说,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出来,你爸妈呢?”
“没有爸爸。”金明宇低下头,呐呐地说,“妈妈在家里。”
周启尊沉默了会儿:“你多大了?”
金明宇咕囔:“八岁,二年级了。”
周启尊点点头,掏出一张纸巾给金明宇抹了把鼻涕:“你总去那家超市?刚才为什么要跑?跟小贼一样。”
金明宇这回停顿很久,抿了抿嘴唇说:“我怕老板跟我要钱,我没钱,但是想吃巧克力,班里的小孩都有巧克力吃,妈妈不愿意给我买......”
四周没有垃圾桶,周启尊只能将揩完的鼻涕纸揣兜里:“你不是拿项链和老板换了吗?为什么还会怕他跟你要钱?”
金明宇的眼睛转两圈,不吱声了。
周启尊凑他近了些,压低声音:“我明白了。项链不是你的,所以你才害怕。”
“说!”周启尊突然厉声质问,“项链从哪偷的?”
“不是偷的!是江流哥哥给我的!”金明宇连忙张嘴反驳,可话刚说出口,他却立刻用手捂住嘴,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很后悔。
周启尊给他手拽下来:“你认识江流?”
周启尊:“说话,不说话我就送你去警局,告诉警察叔叔,你偷别人的项链。”
“我没偷!”金明宇哇得一声又哭了,“我没偷!”
他大喊:“是江流哥哥送给我的,我说借他有魔法的珠子,他送给我的!”
“什么玩意?什么珠子?”周启尊听懵了。
金明宇哭得太大声,周围已经有不少人看了过来,周启尊只得扯过金明宇:“你家在哪?带我去找你妈。”
金明宇肯定和江流有过联系,现在江流被杀,金明宇说不清楚,找他妈问问,或许能有所收获。
“快走。”周启尊薅金明宇的袖子往前走,“别哭了,再哭去警察局。”
金明宇一听,打了个哭嗝儿,杵在原地不敢动。
周启尊脸皮抽了抽,想了下,先扯他回超市买一条巧克力,给糖喂进嘴,这小子才总算肯听话。
啧,什么熊玩意。
“你和江流很熟?”从超市出来,周启尊将自个儿的烟搁手里转两圈,塞回裤兜,忍着没在小孩跟前抽。
“嗯,很熟。”金明宇鼓着腮帮子,给巧克力啃得咔次响。
周启尊看得发愁——这孩子防备心差,甚至有些自来熟,绝对是一颗糖能拐去大西北的货。
因为一条巧克力,金明宇已经服了周启尊:“关系特别好。江流哥哥总给我买好吃的。但我好久没见过他了。妈妈说不准再提他,我前天提起江流哥哥,还被妈妈打了。”
金明宇说着撸起衣袖,周启尊看见他胳膊上有几道印子,那是被腰带之类的东西抽过。
周启尊的脸沉下来,他将金明宇往里面拽了拽,自己绕到旁边,走在靠马路那一侧:“你说有魔法的珠子,是什么?”
一提这个,金明宇眼睛亮了:“我捡的,非常神奇的珠子,拿着它睡觉不怕黑,还能做好梦。它有魔法!在梦里妈妈还给我买巧克力了呢!”
金明宇:“我和江流哥哥说了,带他去我家拿珠子,拿珠子......”
金明宇说着垮下小脸儿:“妈妈和叔叔又打架了,江流哥哥不见了。”
周启尊:“......”
这孩子前言不搭后语,说话乱七八糟,还夹带魔法幻想。饶是周启尊脑子转得再快,也听不明白。
好在,金明宇家很快就到了。有什么话,还是当面问他妈比较清楚。
“这就是我家。”金明宇指前面。
一栋朴素的居民楼,没什么可圈点的。这楼有点老,但还算不上太破。
楼下有个小卖部,应该已经倒闭,或者很久没有营业了。小卖部没有名牌,正对街面是两扇窗户,大约两尺见方,脏兮兮的,里头糊了一层报纸。
金明宇带着周启尊路过时,窗户突然发出“吱嘎”一声。
周启尊扭头看了眼,看见窗缝里钻出来一只脑袋。
是颗老头脑袋,这老头白发稀疏,还有块很大的秃斑。
老头弯下眼睛,朝周启尊咧开嘴笑,声音飘忽着说:“我死了,我为什么死了?死了就等不到了。”
周启尊:“......”
这老头张嘴瘆人,表情也诡异。周启尊眉头紧蹙,青天白日的,差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要不是旁边还有金明宇,二流子的事又没问清楚,周启尊指不定会走上前,看看那老爷子到底闹什么幺。
“快走。”周启尊拽金明宇,赶紧往前走。
老头就在后面盯着周启尊的背心看,直到看不见了,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他将脑袋从窗口缩了回去。
“这老爷子怎么回事?”周启尊喃喃自语,问金明宇,“你家住哪个门洞?”
周启尊一低头愣了——金明宇两眼空洞,似乎神游天外,根本没听见周启尊说话。
“金明宇?”周启尊弯下腰,叫人。
金明宇照旧呆滞,目光直愣愣地往前看,不给周启尊任何回应。
“金明宇!”周启尊不得不拍他两下脸蛋,“金明宇!”
金明宇猛地一激灵,一头栽进周启尊怀里。他浑身抽搐一般抖了阵儿,然后抬起一双迷茫大眼,问周启尊:“怎么了?”
“......”周启尊摸摸孩子额头,“你没事吧?你刚怎么了?”
“我......怎么了吗?”金明宇还是懵的。
他这模样......周启尊心头蹦了下——金明宇刚刚就跟中了邪似的!
这一秒钟,周启尊突然想起张决明——或许他是被惊出应激反应了,碰上点什么邪乎的,就会想到张决明。
“没事。”周启尊摇摇头,告诉自己别疑神疑鬼的,万事还是要先讲科学,先讲证据。
可能金明宇刚才就是溜神儿了?甚至是有什么病呢......
周启尊敛下目光:“你家住哪个门洞?”
“哦,这个。”金明宇恢复正常了。他伸手指一个方向,指完还犹豫一会儿,“我带你回家,妈妈肯定不高兴。”
周启尊说:“三条巧克力。”
金明宇瞪圆眼睛,一咬牙:“好,在五楼,跟我上楼吧。”
楼道和周启尊想象的差不多,逼仄窄小。这房子绝对是无良开发商盖的,相当不讲究,就连每层楼梯的高矮都不一样。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霉臭味,晦暗的阳光从小窗户照进来,沾染灰尘,折射成粗糙的光线。
周启尊迎着光,看见对面墙上有几道暗红色的刮痕。
他跟在金明宇身后,往前走时顺便看仔细了些——像是血迹。
周启尊略犹豫,还是拿出手机,给高岩发去个定位,附带消息:“江流有线索,我正在跟。”
“到了。”金明宇上到平台。
楼洞一梯两户,金明宇指左边的门:“这是我家。”
周启尊将手机揣回兜里,刚要张嘴说话,金明宇指的那门突然打开。
一个男人像只大□□一样从里面扑出来,紧跟着是女人尖利的叫骂:“你也给我滚!没一个好东西!”
周启尊来不及拽住男人,因为女人又随手将门口一只高跟鞋扔了出来。
恨天高,鞋跟少说也有七八公分。这女的手上没有丁点儿准头,胡手乱撇,鞋跟竟直瞄着金明宇砸过来!
周启尊眼疾手快,拽过金明宇给人护在怀里,只来得及伸胳膊往前挡,鞋跟在他小臂上狠狠锥了一下。
护住了金明宇,周启尊扭脸就想去追下楼的男人,金明宇却死活扒着他衣服不放。
金明宇一声不吭,连哭都不出声,哆嗦着蹭了周启尊满衣服鼻涕。
周启尊:“......”
周启尊只得作罢。他搓了下金明宇后脑勺:“别哭。”
周启尊看向对面的女人,就见她蓬头垢面,干瘦煞白,淅沥行当地倚靠门框,身体就像跟没骨头的软面条。
周启尊叩住金明宇的头,给孩子搂结实,心想:“这倒霉地方,怎么能养孩子?”
这时,那女人突然扭摆着身子跨出门框,她张开手臂,像是要拥抱一般,朝周启尊生扑过来!
“你看见他上楼了?”
楼下东南角,张决明蹲在墙边,从泥地里抹了一手深红色的泥土。
“嗯。跟一个小孩上楼了。”黑桃蹲在张决明对面,汇报,“他们进了第二个门洞。但周启尊警惕心太强了,我不敢靠太近。”
“知道了。”张决明搓两下手指。
——又是血朱砂。
朱砂,辰砂,又称鬼仙朱砂。在高人手里,本就有镇鬼驭邪的效用,若再掺进施术者的血,那血朱砂的能耐更是不能小觑。
是谁的血朱砂?
张决明正疑虑,黑桃突然蹿起来,缩到张决明身后:“大人,你看那边。”
“怎么了?”张决明察觉到黑桃的紧张,抬头看过去。
斜对面不远处,有间破旧的小卖部。小卖部窗户打开,一个老人从窗口挤出头和一只手。
他吃力地扭着脸,朝张决明笑,那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招摆——他在叫张决明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