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行人都是汉子,平日干的都是搬货歧路的累活,嚼都没嚼,吞之入腹,片刻就将满满一大碗吃的只剩下碗底的混沌面汤。
走商吃好喝好,呷一口茶,惬意无比:“哥儿好手艺,以后不知是否还能吃到这番好手艺。”
陆茶正收着他们的碗筷,垒在一起放在架子第二层:“家中缺银两,自然会一直在。”
第一天摆摊有了回头客,真是意外之喜。
走商心中了然,喜形于色,那双粗壮的眉毛跟着弯了弯:“那就好,这下真是有口福了,我乃石江县元霖,托兄长之意替他运送货物,行走在漳安县,之前来良山寡淡饮茶匆匆而去,今日能吃饱肚子是头一次。”
元霖长的糙,说话倒是有几分秋色,应当是读过书的。
陆茶得了他这一句赞扬,连连应下:“元大哥下次来,给您提前留着面。”
陆茶处事圆滑,叫他一句元大哥,拉近二人关系。
元霖栓紧马绳,道了句:“行。”
策马而去,土黄色的泥路在马蹄踩踏下扬起灰尘,哒哒声逐渐远去。
陆茶见他们离开,原地都是磕铜板的声音。
齐家夫郎数着茶水赚来的八个铜板,齐乐将小爹爹递来的铜板放进钱罐子里。
齐家没赚到手的铜板,在张婶子手中,有几位走商等不及齐家茶水,便就近选择了张婶子家的茶水。
两个人赚来两个铜板,她左右手各拿一个,想着下次走县给家中孙儿买些麦芽糖解解馋。
李婶子离陆茶的摊位最远,是一个铜板都没挣到。
几人心里门清,这都是茶哥儿留住客官带来的收益,在他提出想去河边洗碗,帮忙看摊时,齐乐自是愿意。
“多谢。”陆茶分开抱着五个碗,跑去河边,对着边角仔细的洗着。
河边垂柳倒映岸上的良山村,影绰柳摆。
上面的闲话他是听了一清二楚。
无外乎就是那位李婶子,觉得他定然说悄悄话,让元霖莫要买她家的茶水,又说性格泼辣,对亲哥哥做出那样的事情。
陆茶看着水中倒影,几位未曾见过的村民扛着锄头,正巧从村口走过。
陆茶不由得感叹,他本事挺大,能指使刚认识的陌生人给别人使坏,当他是小狐狸,天生有魅术加持。
众口悠悠,要是张婶子说了什么这些人真信,他有百张嘴都难辨。
陆茶抱着洗干净的碗,从旁侧的坡路走上去。
总有一天,他要将猎户身上的乱名,和扣在他头上的头衔,一件件拔除。
齐家夫郎动了气,温温和和的性子与他共怼:“张婶子,话不能乱讲,我在茶哥儿旁边可没听到这种诋毁的话。”
李婶子气急,她话已经说出去,这时候收回来不就是打自己的脸,一方面眼红陆茶这么随意用破东西一煮,就能得到五十文钱,又一方面觉得肯定是陆茶记恨她嚼舌根。
“我就说怎么了!你从走商手中赚取了铜板,肯定偏向陆茶。”李婶子站起来,指着齐家夫郎:“之前我们几人都相安无事,来了个陆茶才吵起来,还说他不是灾星。”
经过村口农忙归来的有两个嫁人的夫郎,都不是什么爱说话的,更何况他们的汉子在身边,经张婶子这么一吵,不知道事情原委的逐渐想到猎户的污点。
“李婶子。”
陆茶重重放下碗,冷冷道了一句。
齐乐见他面色暗沉,知晓动了气,拉着他的手,有些担忧:“茶哥儿。”
茶哥儿是小辈,再气要是和李婶子吵起来,是他理亏,闹大了闲话就更多了。
陆茶抽回手,小声说了句:“没事,我有分寸。”
李婶子当真被唬住:“你!”
陆茶娓娓道来:“那客官我头一次见,听那人来时你整装理面,对于马蹄踏音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元客官肯定不是第一次来咱们村口喝茶了吧。”
陆茶不指望李婶子能回他,勾住齐乐的小拇指。
齐乐瞬间懂他的意思:“元客官每月都会经过咱们村五次,只是每次都没购置李家的茶铺。”
李婶子家都是懒货,茶晒不干就装进小铁罐,潮茶肯定难喝。
陆茶不用猜都能知道,那李家茶铺茶罐都蒙上薄灰,不知多久打开一次,明眼人看见表面都如此不整洁,自然不愿意再喝:“既如此,张婶子,你凭什么说是我教唆的客官,可有证据!可有人质!可有人亲耳听到。”
他还能叫人欺负了去!
李婶子被问的哑口无言。
村中互通来往,都知道她是个什么德行。
原先不开口的汉子多嘴跟着说:“茶哥儿言之有理,你李家茶就是不好喝。”
“刘家的汉子,你可要好好睁眼,是不是看陆茶长的好看,心跟着飞了。”李婶子还不信制不住一个哥儿。
那汉子眼睛小,禁不住讽刺,说上一句就闭上嘴。
而他的夫郎想为他夺回颜面,汉子拉住他,赶紧走了:“她就是个疯婆子,别起争执。”
陆茶是个嫁人的哥儿,这般侮辱他,他再待下去还不知张婶子要怎么说,他还是走了好。
李婶子嗓门大,吵吵嚷嚷唤来了不少归家的村民:“证据我没有,就是你乱说,不然怎么那人不来我这。”
“乡亲们可都来评评理!这陆茶就是白眼狼,他亲娘不要他,陆茶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小哥儿,现在要对他干娘大不敬了。”
这么一闹,围绕的人越来越多。
她还真对得起自己自称干娘,说不过就撒泼,仗着孝道扣了一顶大帽子。
有人不明事理,听李婶子说了几句就信了,纷纷说这茶哥儿之前沉默寡闻,不爱说话,现在就凭站在那里,气势不输旁边的乐哥儿。
陆茶平淡道:“那婶子是想要什么补偿。”
吵这么大,她意义何在,陆茶总要搞清楚这件事情。
陆茶这样说,李婶子以为他怕了,松松气,态度比刚刚好了不少:“早这样不就好了,那,你今日挣的铜板,拿来孝敬我吧。”
五十铜板!她摆摊两个月都挣不到。
求财啊,好办。
陆茶现在心情逐渐缓和下来,思绪飞转,李婶子嫉妒他能赚来铜板,那就干脆嫉妒到底。
“也不是不行?”陆茶心里打着小算盘,先示弱道:“但要这么说,村中都是我的干爹干娘,我这钱不够分啊。”
李婶子看到有戏,追问道:“那你想怎么办!”
陆茶装作苦恼的样子:“不如,乡亲们喝婶子的茶,喝一杯,我给婶子一文钱,再给喝茶的那个叔叔或者婶婶一文钱,如何?”
此话出,看戏的没想到他们也能拿到钱,纷纷乐了。
一位汉子走出来:“行啊,那要现在喝!”
他正好口渴,准备回家咕嘟凉水,现在有温茶还是免费喝,这个便宜要占。
李婶子哪能不同意,这钱本来就是她要来的,怎么样都要进她口袋,进多少无所谓,答应的快,怕陆茶下一秒反悔:“行!”
李婶子以为陆茶伶牙俐齿聪明了,本质不还是个软包子。
切,任她捏。
殊不知,陆茶给她挖了一个坑,还是她自己往进跳。
陆茶捏出铜板,在汉子眼前闪了一下:“叔叔,有条件,要喝完哦,不喝完,不给钱。”
农家喝茶的竹筒大,能有成年男子半个手掌粗。
汉子爽快同意,他嘴唇干裂,正是缺水,还能喝不完一杯茶了。
李婶子揭开锅,用勺子舀起一勺,将竹筒杯装满。
色黄闻苦,冒着热气有股奇特的臭味。
汉子的脸瞬间垮下来,舔了舔唇,拿着那杯茶,有些不知道该不该下口。
本来以为是个好差事,能白拿银子,怪不得那客人不愿意买,这也太臭了。
他骑虎难下,不知该不该喝。
他身后的乡亲捂上鼻子,不肯相信竟然有这么难闻的茶水。
汉子心一横,稍稍抿了一口,忍着嘴中的苦涩咽了下去。
随后,实在喝不下去第二口。
“算了算了茶哥儿,这钱我不要了。”说完就走,丝毫不带停留,再待会他怕吐出来。
茶乡的茶再次品都不能这么难喝吧!
一人退步,张婶子还想让其他人喝茶。
“你们都来喝一杯啊,拿钱啊。”
“不了不了。”
“婶子,家中还有稚童,我赶回去照看孩子。”
人群一拥而散,嘴上不说,心里明清。
就是李婶子想骗陆茶的钱,幸好茶哥儿有自己的小心思,没让张婶子得逞。
李婶子叫不来人急了,嘴上没把门,把来人都骂了进去:“你们走什么,回来啊,就喝一杯水真要你们命一样。”
陆茶掩嘴而笑,声音带着几分笑意:“李婶子,这铜板,可不能给你了。”
李婶子见他笑,恼怒道:“你耍我!”
陆茶摇摇手:“怎么能叫耍,要是茶真的好喝,就当我请乡亲喝茶,只是,味道真的难喝。”
他这不是用实际让李婶子知道,为何没人愿意买她的茶水,有时间欺负他,不如将茶水质量多筛选一下。
李婶子说不过他,脸上的横肉挤在一起,哼气收摊。
李婶子走后安静了一会,等下午的走商前来吃饭,一波将陆茶的摊位全程包揽,陆茶忙得脚不沾地,雇佣齐乐半天五铜板帮他洗碗。
两人一来一回,等日暮归山,锦旗幡摇。
陆茶将该给的五铜板交由齐乐的手上。
余下,除去成本,竟然赚了整整一百文。
陆茶将铜板塞进衣服,小推车咯吱滚着咕噜,一搭一响伴着晚风,令上山的路途不是很无聊。
陆茶凭着自己的双手赚来钱,听着腰间不断碰撞的声音,别提多开心了,连李婶子这段插曲都没能打扰到他的心绪。
推着车,陆茶想到猎户要是知道自己一天赚了这么多,还不知道要怎么夸他,就恨不得赶紧到家。
猎户家门户大开,门口站着的高大身影掌着灯。
月光泼墨倾泻而下,挡住猎户的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陆茶只能看见那颗黑曜石般的眼睛在夜中更加有神。
此刻,一瞬间也不肯从他的身上移开视线。
陆茶被盯的耳尖微红,别开眼道:“我,我回来了。”
这几日多多少少身体相互碰撞,陆茶再见猎户满眼都是自己,还是会心悸。
都怪猎户太帅,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