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恭海市公安局,特情队办公室。
杨卫到饮水机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了,“待会儿还要一场硬仗要打,朱勇这个人比朱建宾难搞多了,不管我问什么,他就在那儿死猪不怕开水烫,闭口不提。”
吴钟洁抱了一大摞材料放在办公桌上,“正常,如果不是老大诈供,谁能知道朱勇才是拘禁刘佳丽的人。再说了,就刘佳丽的这个情况,她自己都不清楚害自己的人是谁。我们可以这样分析,其实朱勇完全可以逃脱罪责的,他这样就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到时候你就给他说,你自己儿子都把你供出来了啥啥啥的,慢慢来呗。反正朱建宾这个案子翻了,现在就等着老肖那边的消息了。”
杨卫往办公室瞄了一眼,“奇怪了,这都快九点了,怎么队长还不来?”
“哦,老大调休半天,听说好像是昨天感冒了。诶,再怎么是铁打的身子骨,伤风感冒还不是受不住。”
正好踏进办公室门口的谢景闻言步子一顿,白夜生病了?
赵冬冬绕过谢景,边走边说,“小景你不进去,杵门口干什么?”他走到自己位置,在桌子上一阵扒拉,“我车钥匙呢?公家的那个车钥匙跑哪儿去了?”
“在老肖哪儿,他现在去出现勘了,你开别的去呗。你要去干嘛啊?”吴钟洁在兜里摸了摸,把车钥匙丢给他。
赵冬冬顺手接过,“我特么的不想开五菱宏光啊!”他一脸欲哭无泪,“老大不是调休,我上门给他汇报工作进展呢。”
“你这么猴急干什么?老大不是下午就来了?”
“反正我现在闲着也没有事,顺便送点粥过去。对了,到时候你们要找人替一下老肖啊,他昨天就准备跑现勘的工作了,估计身子也有点吃不消。”正说着,手机,“叮咚——”一声,赵冬冬拿起一看,挑了挑眉,“哇哦,不用去了。”
众人,“……”
赵冬冬晃了晃手机,上面明晃晃的就是白夜给他发的微信,【通知潘洪郭芹夫妇,准备好认尸,提前打好招呼,做好防范措施。我现在在现场,大概中午回市局。】
他把车钥匙上下抛着,“走走走,和我去现场去。”
众人,“…………”
赵冬冬直接勾着谢景的肩膀,“懵逼啥啊,说的就是你。”
杨卫颇为理解,“带着去吧,小景你就跟着他去吧。”
吴钟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哦……”
·
朱建宾并不是在仓库掩埋的潘娇娇的尸体,而是在仓库后面的小土山上。可能是因为仓库是水泥建造,如果在仓库掩埋,水泥成型不一样,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了。再加上考虑到把这个当做是拘禁刘佳丽的地方,警方也一定会现勘。这样一想,这个朱建宾确实也不算太笨。
如果当时真的是确定他拘禁强/奸刘佳丽的这个罪名,那么这个仓库估计就不会投入使用,也不会把这里和其它案情联系在一起。
肖江辉出现勘早些时候借过来的警犬,早就已经功成身退。大约三米半径的警戒线内,蔡蔡法医正和肖江辉戴着手套拿着工具在刨土,不同的是肖江辉还戴了个口罩。
赵冬冬带着谢景开着五菱宏光刚刚杀到,远远就看见穿了灰色棉麻休闲裤和一件长袖薄T恤的白夜站在警戒线内看着蔡蔡法医和肖江辉面前的一个小土坑皱着眉头。
他确实是生病了,皮肤看起来毫无血色,嘴唇泛白,简直给人一种来阵大风都能把他刮倒的感觉。
生病了还跑什么现场?跑现场就算了,还穿得这么少?
白夜听见动静,抬头看了谢景赵冬冬一眼,接着抬手,手背对着他们挥了挥,“不用过来了,就在那儿就行。”
谢景顿了步子,赵冬冬好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迅速在一旁的痕检身上扒拉了一双手套套上,钻过了警戒线,就直接走了进去,“怎么了?是找到尸体了?这个朱建宾真的是胆子大,居然敢明目张胆的唬……”
赵冬冬紧接着一走近了位置就是,“呕……”一股熟悉的恶臭扑面而来。
白夜极为克制地翻了个白眼,“都说了让你别进来了。”
赵冬冬选择该怂的时候就怂,不带一丝犹豫,飞速地又跑了出去,“卧槽,不行,我要喝水,我要净化我的灵魂。”
这么夸张?
谢景倒不是不信邪,就是想过去看看。
白夜看到他进来,不耐烦道,“你还进来干什么?”
白夜不让他们进来也不无道理,首先,他们不是专业人士,进来了没有办法帮忙。二是因为,现场的恶心程度也确实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当然,他们本来算不得常人,但是不代表比常人见过比较多的东西,也不表示心理承受能力会比常人厉害。
如果只是单纯的掩埋尸体,那尸体最多就是呈现**白骨化。但是潘娇娇的尸体,朱建宾的处理方式,是先用塑料布裹着再进行掩埋的。
刚开始警犬发现尸体的时候,大家就开始扩大圆心进行掘土,结果不小心把裹着尸体的塑料薄膜给弄开了,顿时一股强烈的腥臭味扑鼻而来,腥味吸入胸肺后,能立马引发呕吐反应。在谢景他们没来之前,这里的各位已经吐过一波了。
尸体本来在密封状态下,会进行自溶,自腐,更何况还是裹着一层塑料膜。透过塑料薄膜,可以看到里面蠕动着蛆,在皮肤和塑料薄膜之间钻来钻去,死者眼窝处鼓胀着的,那也是两团蠕动的蛆。
这就不仅仅是味觉上的冲击了,视觉上的冲击力也丝毫不弱。
蔡蔡法医简直就是要哭了,为了不损坏尸体,虽然也坏得差不多了,他和肖江辉一点一点的在塑料膜上分离土层。关键是肖江辉还能戴个口罩,一般法医为了判断尸体是否有中毒等化学反应,都不会戴口罩,这是为了不影响嗅觉。他刚来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会这么夸张,现在又不好意思去拿口罩戴,只感觉一股神秘的力量直冲自己的脑门,差点感觉这能让自己螺旋升天了。
但同时他也纳闷了,怎么白夜白支队也没有戴口罩,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转瞬他就自己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支点,白夜不愧是在恭海公安系统里面闻名遐迩的男人,就是牛逼!!!
谢景抿了抿唇,觉得有点高估自己了,他抬手捏住自己鼻子,走到白夜旁边,“都成这样了,还认得出来吗?”
“虽然尸体高度**,无法凭面相辨认,但到时候取个软肋骨做DNA比对就可以确认身份了。”由于感冒的原因,谢景走近了才听到他的声音带着的细微沙哑。
“哎哟卧槽,呕——”肖江辉终于受不住了,一下子站起身,再加上长时间的蹲在地上,现在腿特别麻,颇有摇摇欲坠之势,“我的妈,我受不了了,我要出去透透气。”
蔡蔡法医跳脚,“我艹,你个狗肖,你给我回来,你不能临阵脱逃啊!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你这个负心汉!”
谢景小碎步小碎步地移动过去往坑里面瞟了一眼,“我看要不然还是先找点什么东西,或者类似的薄膜先把刚刚弄开的口子堵一下,防止尸臭散发,尸体分离肯定也是要到市局才能做的。”
白夜走过去把谢景拉远了一点,“能判断致死原因吗?”
“不好说,**得太厉害了,自溶的尸水信不信割开能给你现调一杯玛格丽特?”
谢景,“???”
白夜,“……”
蔡蔡法医撇撇嘴,懒得打趣,反正这两个一看就没有什么幽默细胞,连他的梗都接不起来,“如果真的是像之前猜测的,是强/奸致死,那就是下阴/道或者阴/核的撕裂问题,但是现在基本上都腐化完了,所以才导致不好判断。像这种程度的尸体,如果是头部,肘部或者是骨折线骨片大小这样的钝器击打至骨头的钝器伤致死才比较好判断。”
白夜面色微凝。
蔡蔡法医接着刨土,“不过你不用担心,反正朱建宾已经认罪了,到时候犯罪过程让他交代就行。而且虽然尸体腐坏程度有点大,但是DNA结构是比较稳定的,就看到时候理化分析室那边能不能检测出受害人身上属于嫌疑人的残留物了。当然,反正按照这个情况,就是他没跑了,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行,我知道了。”白夜顺手带着谢景走了出去。
转眼之间,蔡蔡法医黑人问号,站在土坑旁边身体如同秋风落叶,只差老泪纵横了。所有人都齐刷刷的以尸体警戒线为圆心,站到了五米开外,就只剩下蔡蔡法医一个人围着尸体转,那架势,简直就不是个法医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才是凶手,搁这儿毁尸灭迹呢。
“我艹,你们等着,再帮你们特情的出现勘,我他妈的就是傻逼!”蔡蔡法医悲愤道。
白夜抬起修长的手指比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我不允许你这么骂你自己。”
蔡蔡法医,“……”
谢景忍笑,觉得白夜简直是太不要脸,而且不仅不要脸,还十分的讨打,对了,就是讨打。
看到旁边这个人不住抖动的肩膀,白夜调转视线,瞥了他一眼,“你再笑,再笑就去挖尸体去。”
一秒站在冰箱上,又高又冷。
谢景调整调整自己的心情,当然,他现在可不敢大口呼气,“听说你生病了?”
白夜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怎么,你这个也是下属对于领导的基本关心?”
“哈?”其实有时候谢景感觉白夜挺小皮脸的,怎么说呢,他和白夜就是属于那种,也许是彼此明确心意,但是他这边不愿意迈出,白夜也不肯退步的状态。就算是闹了不愉快,第二天也能没什么事情照常交流。
这个事情,谢景挺久就发现了,怎么说呢?比如就像以前在大桥村吵架,回市局下班了他照样会问自己要不要送自己回家。也比如现在,明明昨天才刚刚发生那样的事情,但是白夜还是照样会顾着自己,就算是要离开,也不会忘了拉他。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和白夜交流相处其实真的是一件让人很舒心的事情,他虽然不肯退步,但是也不会逼迫你很紧。当然,他也不会给你使袢子,就是会耍点小性子罢了。
一如现在。
所以,没有想明白的时候,想要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但是想明白后,就算是无法在一起,但又有什么差别呢?反正都是在一起的啊。
谢景抬头,迎着阳光对上他的目光,“您说是就是吧。”他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亮晶晶的,“虽然最先比较关心你这事的,是赵冬冬提出来的。我觉得队长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去问问赵冬冬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关心你的,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收获哟。”
白夜,“……”又开始皮了。
对视半晌,两人默契地都没说话,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默了,看不见的暗流在并肩的上方天空汹涌奔走,只有彼此凝视的眼睛闪着的微光,隐约露出一点端倪。
“白夜——”谢景轻声叫他的名字,靠得近了一点,“我们就这样不好吗?”他语气不是商量,是乞求。是的,带着那么一点从深渊里窥探当空不可触碰的耀目的阳光那般卑微的不明意味。
白夜微怔,身体紧绷片刻,像是在拔河一般的同理智作斗争。好半晌,他才终于轻浅地笑了笑。他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行吧,谁让我那么喜欢你呢。”
——谁让我那么喜欢你呢。
好像是奔流的江河就在一刹那遇到了百米的悬崖,汹涌而落的水拍打着发出的哗哗声响,足以让人振聋发聩。大脑反应过来后的悸动被血管带着流经四肢百骸,连带着心脏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胸腔。
谢景没说话,头脑一片空白。良久,他才移开视线,盯着地面的土屑,轻声回答道,“谢谢。”
从白夜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谢景仿若鸦羽般垂落且微微卷翘的眼睫,鬓角的碎发不服帖地支棱着,以及唇角浅显的笑意。
这样的关系是让他满意的吗?
其实白夜有考虑过,毕竟从小到大没有好好谈过恋爱的白支队并不知道怎么应付这样的事情。什么事情呢?明明就是知道那个人喜欢自己,但是他就是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白夜也曾想,难道是自己不够优秀?
好吧,他觉得自己其实挺优秀的。
他不太明白谢景的顾虑是什么,他知道,上次是因为自己提出了要让父母来见他,所以他才反应那么大的。可是,这在白夜看来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决计不会因为家里的关系就放弃自己喜欢谁的意愿。
换句话说,在他的家庭中,白夜不会认为自己父母会强势到他喜欢上了一个男生,就和他断绝关系。
但是,既然谢景自己是这样的想法,反正时间还有,那就慢慢看吧。确实就像白夜自己说的一样,谁让自己就是那么的喜欢他呢。
两人彼此心照不宣地护住一方亲近又私密的空间。
直到——
“他妈的,你们还算个人吗?”蔡蔡法医愤怒跳脚怒吼,“我都帮你们挖出来了,你们还想要咋地,还想要咋地?他妈的快来几个人抬啊!!!哎哟,我的老腰都要断了,下个月发津贴,你们必须补偿我。”
赵冬冬才刚刚在车上缓了一会儿,这会儿才刚刚打开车门下来,就听到了蔡蔡法医的激情发言,吓得他捏了捏自己手里的矿泉水瓶,又忙不迭地要继续回车上。
“赵冬冬!”蔡蔡法医一把掀开警戒线,“你特么的还跑,赶紧去搬尸体,小心不要给我把尸水搞漏了,不然我唯你是问!”
赵冬冬哭丧着,内心想,我这百八年不出一次现勘的,怎么一出来就遇到这样的事情?“那啥,我给你打电话,我让老杨来给你搬,你等着哈。要不然老肖,让老肖帮忙!”
“等毛,等他来了黄花菜都凉了。人老肖刚刚都帮我挖了半会儿土了,就尼玛的你一来就在这里闲着,赶紧滴,别逼逼赖赖的。”
“那啥,那人小景呢?”
白夜自动把谢景带走了。
蔡蔡法医对于这个没见过几面的谢景颇有好感,毕竟他确实长得惹人喜欢,不得不下意识为人开脱,“人家还只是个孩子啊!”
“屁,那我也是孩子。”
“孩个屁,你不看看你那老脸!少废话,快点!”
可怜的赵冬冬被蔡蔡法医揪着耳朵搬尸体去了,虽然暂时拿了手套代替露出的口子,但是还是挡不住尸臭的味道,赵冬冬戴了两层口罩都还照样闻得出来。
赵冬冬眼睛都要凸出来了,“卧槽,这是什么鬼啊?”他刚刚才进来闻到味道就被立即劝退了,所以压根没来得及看清楚尸体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他直接看到在塑料薄膜里面蠕动的蛆虫,简直觉得触目惊心,差点直接一个倒栽葱光荣就义了。
“我不,我不,你别让我碰这个,啊啊啊啊啊啊!!!!”
蔡蔡法医给了他一个极为嫌弃的眼神,“大小伙子,鬼吼辣叫的叫什么鬼?”蔡蔡法医承认,这个画面对于他来说,其实挺习以为常的,就是味道是真的有点受不了。
“特么的,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啊,你摸摸你的良心行不行?我也只是一个孩子啊!”
“你搬不搬的?你要是不搬,回去了,到时候我让白队叫你去和我做尸体分离。”
“???”
“就是把这个——”蔡蔡法医把刚刚挡住塑料缺口的手套掀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高蛋白活动组织,“呐,你自己看,到时候我让你一个个给我挑出来,懂吗?”
这对于密集恐惧的人来说绝对是致命的打击。
赵冬冬捂住眼睛,“行行行,我抬还不行嘛?我求求你,赶紧给我盖回去。”
蔡蔡法医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
“诶诶,你小心一点,往里面抬一点,你看你这个叼样,你们队长刚刚就在这儿口罩都没有戴,你看人家说什么了吗?”
“我老大那是因为他感冒了鼻塞,特么的闻不出来不是很正常?”
这话差点让刚刚在心里为白夜树立伟大形象的蔡蔡法医跟先前的赵冬冬一样险些一个倒栽葱。
五分钟后,抬着尸体的担架停在警用SUV车边,赵冬冬两眼昏花,扶着五菱宏光干呕,“呕……我不行了,我要挂了……”
谢景做默哀状,“放心,冬哥,今晚你的晚餐我包了。”他站在三米开外特别郑重地说。
赵冬冬,“……”赵冬冬刚要抹眼泪骂街,转瞬看到站在谢景身后做了个杀鸡抹脖子动作的白夜。心想,算了,我生命已经不重要了,毁灭吧!
他双眼含泪打电话给杨卫哭诉,“老杨啊……”
杨卫一脸蒙圈,“咋了,车子爆胎了啊?”
“嘤嘤嘤……老大他变了,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大公无私的老大了,他现在学会了以权谋私,包庇自己的小情人!嘤嘤嘤,你要为我做主啊,老大小情人在你手底下,你要帮我好好收拾他,他刚刚还取笑我。”
沉默几秒,电话挂断的,“嘟嘟嘟……”声从听筒传了出来。
赵冬冬,“……”
谢景突然连打了两个喷嚏,白夜瞅他一眼,“你离我远点。”
“不是啊,感冒的不是你嘛?”
“对啊,我怕传染给你啊。”
“……”白支队感性起来要人命,谢景支支吾吾,“也……也不会,反正家里还有几盒感冒药,再不吃也要过期了,感冒了也没什么。”
白夜挑眉轻笑,“是吗?”
几名痕检在收拾现场,蔡蔡法医和肖江辉正在肩搭着肩互诉衷肠,赵冬冬早就如同咸鱼干一样,没人注意到这边。白夜向周围一瞥,俯身略微靠近,几乎贴在谢景脸侧,“感冒属于上呼吸道感染性疾病,呼吸道疾病主要是通过飞沫来进行传播,理论上——”
“?”空气突然变得特别稀薄,谢景暗道不妙,果然只听白夜说道——
“接吻也是可以传染的。”
理论上,白支队骚起来也是要人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