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哥哪儿呢?咱仨今儿中午翻哪个食堂的牌子啊?”谷昊在电话里问,“听说东山食堂今天有酱豆腐,就小可爱吃了一次说还想吃的那个酱豆腐,咱们去东山食堂?”
“你自己去吧,我们俩已经吃完了。”程诺无情地说。
“啥???你俩吃完了?!不是你俩啥时候背着我偷偷吃完了?”
“就十分钟前吧。”
“不是刚下课吗,你是怎么‘十分钟前吧’吃完的?”
“游小糖三四节没课,我呢本来有课,老师有事儿临时取消了,我俩饿了,一合计,就先吃了呗。哎只能委屈你孤家寡人一个去翻牌子了。多吃几块酱豆腐,带出我俩那份吧。”
“你们两个没义气的!”谷昊在电话里作势咆哮,“竟然撇下我去吃二人世界!我一个人还翻山越岭去东山食堂吃个毛啊!现在被抛弃的我,这颗稀碎的小心脏啊,啥酱豆腐油豆腐宫廷豆腐也拯救不了了!”
“说,你俩吃的啥?是哪家叫啥子名的小妖精让你俩连兄弟情义都不顾,先跑去吃啦?我这就去临幸它!”
“熏肉大饼,”程诺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老香了。”
“好嘞甭说了,我这就吃去。”
通话□□脆利落挂断,游小糖忍不住乐。
“诺哥你老欺负昊哥,还忽悠他。”
游小糖看着程诺,诺哥又跑了一趟厕所回来,蹲了足足有七八分钟,额头上都是细汗,明明很难受却还在电话里装得没事儿人似的插科打诨呢。
“这个药是不是不管用啊。”游小糖去翻药盒。
程诺失笑,“哪有一吃上就好的,太上老君的仙丹也不能见效这么快啊。”
“也是喔。”
“多亏你未雨绸缪英明神武给我买了药,”程诺爬上床,“我躺一会儿就没事儿了。”
“呀!我差点儿忘了这个。”游小糖不知从哪里拿出个热水袋,灌水插上了电。
“哪来的热水袋?”程诺惊奇,看着不像是新的。
“从你隔壁的隔壁寝室借的呀。”
程诺朝他竖起大拇指。
厉害,热水袋一般都是女生用,男生寝室用得少,游小糖居然借到了一个。
等等!
“你不会是想……”程诺忽然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对呀,”游小糖一脸天真无邪,“我表姐肚子疼的时候,就是用热水袋捂肚子的,可管用啦。”
程诺:“……”
“她那个肚子疼吧……”程诺难得支支吾吾起来,“跟我这个肚子疼它不一样。”
“不是,我这就不是肚子疼,是胃疼。”
“反正离得近,都在那一片儿,肚子疼用热水袋能捂好,那胃疼也能啊。”游小糖挺着胸膛理直气壮。
程诺:“……”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于是,几分钟后,卧床的程诺腹部捂上了一只大大的热水袋。
不能辜负游小糖忙前忙后辛辛苦苦的一番好意,嗯。
游小糖在下面坐不住,跟只大号仓鼠似的在柜梯上上上下下的,扒着床栏杆跟程诺说话。
他们学校寝室上床下桌之间的爬梯设计得十分人性化,它不是梯子,是设计成三层鞋柜大小的一段台阶,大家都管这个叫柜梯,在两张床之间,踩着就上去了,比上台阶还方便,对于讨厌爬梯子的人来说十分友好。
那三层鞋柜里还能放鞋和其他一些东西,同时有效利用了空间。
游小糖非常喜欢这个柜梯,简直把他从对梯子的恐惧中解救了出来,他从小就非常不习惯爬梯子,小时候在二姨家因为爬床梯太笨拙,经常被表姐朱楠训斥,说他比大黑熊还要笨咔咔。
幸而大学宿舍这个不是梯子,不然室友们又多一条嘲笑他的理由了。
游小糖好爱这个柜梯啊。
过了一会儿,热水袋不怎么热了,程诺立马拿了下来。
焐着这个总感觉有点儿奇奇怪怪的。
“还疼不疼?”游小糖伸手摸他的肚子。
“疼。”
反应过来自己脱口而出了个什么,程诺瞳孔地震了一下。
从来不说疼的他,在游小糖纯然关切的目光下,竟然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个字?!
程诺有点被自己的失常惊到了。
“就一点点,嘶嘶啦啦的,比之前好多了。”他掩饰。
啧,依然有点儿撒娇卖惨的羞耻感。
欲盖弥彰。
程诺一边在心里震惊鄙夷着自己,一边却又忍不住隐隐有点期待。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游小糖听他说疼,立马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床,两只手放在了他的肚子附近轻轻地给他揉。
看来用热水袋不管用,要揉一揉才行,游小糖想,一本认真小心翼翼地揉着程诺的肚子,用哄小孩似的语气说:“揉揉就不疼了。”
程诺呼吸一窒,不知怎么的忽然心尖儿一颤。
“再说一遍。”他嗓音微哑。
“揉揉就不疼了。”游小糖清澈微甜的少年音刻意压低了哄人时,听起来软软糯糯的,好像一大团棉花糖。
温软的掌心隔着衣服在他的肚皮上传递着暖烘烘的温度,似乎比刚才捂着热水袋时还要暖和,被一下一下温柔按摩着的肚子很舒服。
程诺动了动嘴,刚想说什么,游小糖忽然俯身,用额头贴了贴他的额头。
诺哥现在生病了,难受,需要安抚。
之前诺哥就是这么安抚他的。
程诺看着游小糖低头认真的侧脸微怔,皱着的眉一点一点地舒展开了。
小孩儿这一套动作下来,春风化雨般神奇地抚平了他因为疼痛不适其实一直在强压着的烦躁情绪。
程诺唇角温柔地勾起了一个微微上扬的弧度,思绪忽然有点飘远。
他从小像根石头缝里钻出来的野草一样被养大,他爸年轻时在部队里当过兵,对他这个儿子一直采用军事化管理和棍棒教育,认为男子汉就要像金刚一样坚强,不能说疼,不能哭,认为任何柔情和关心都是会腐蚀掉他的穿肠毒药,将他整个人毁掉。
难得的是,他妈也是个铁娘子,对此深以为然,不太有慈母柔肠这种东西。
程诺从小从他爸妈那里几乎没得到过什么父母关爱,有的只是一道道必须绝对服从的命令,以及没完没了声色俱厉的说教。
即便生病了也不会得到优待,药店自己去,医院自己去,只要没死,哪怕腿断了你也给我自己爬着去。
因为胃肠感冒上吐下泻没胃口,吃饭速度稍微比平时慢点儿,他爸都会拍桌子雷霆大怒,骂他“娇气!”“不吃滚蛋!”
甚至直接一扬手,将他饭碗哗啦扫地上,摔个粉碎。
程诺是没有从父母那里得到过什么耐心温柔的照顾的。
从爷爷奶奶那里就更没有了,他爸的暴躁易怒与他爷爷如出一辙,连摔饭碗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要不是小时候他爸妈工作忙,没少受到邻居秋奶奶和柏爷爷的照顾,从那对性子平和待人慈爱的老夫妻那里学会了什么是“温柔”,什么是“关怀”,什么是“爱”,他想他在他爸妈这种多年如一日的高压统治下,大概会长歪成一个怪物,而不是如今这样的程诺。
游小糖还在一下一下力道轻柔地给他揉肚子。
这种呵护,让程诺内心一片柔软。
从前他就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如果他以后有了小孩儿,他绝不会像他父母对待他这样对他的小孩儿,无论男孩女孩,他都会极尽所能地对他的孩子好,尊重他,疼爱他,呵护他,哪怕把他宠上天也没什么不可以。
要做一个温柔平和慈爱的父亲,不让他的小孩儿受到像他这样的情绪伤害,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长大。
遇见游小糖后,谷昊问过他,他也问过自己,为什么会对游小糖这么特别?
他也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在两人的相处中,他慢慢对游小糖有了一种移情和补偿的心理,下意识把他当成了想象中自己的那个未来小孩儿,抑或是小时候的他自己。
但游小糖在他眼里,确实是个需要格外关爱和疼宠的小孩子。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他关爱和疼宠着的小孩子,也在出其不意地关爱疼宠着他。
这种感觉,有点奇异,有点陌生,甚至让他有一点点无措。
也很温暖,像把他的心浸入了糖水里,甜甜的,暖暖的,很舒服。
程诺拉住游小糖孜孜不倦认真按摩的手,“已经不疼了。”
“真的吗?”游小糖开心地问。
“嗯。你也躺下来歇一会儿吧。”程诺往外挪了挪,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
“好呀!”游小糖高兴地躺倒,转过脑袋看程诺好像离他有点儿远,忍不住往他身边凑了凑,又凑了凑,直到两人胳膊挨在一起,他才心满意足地不动了,脸转过来看着程诺。
“下回不要喝冰饮料了。”游小糖很严肃认真地叮嘱他,“尤其剧烈运动过后,哪怕特别热特别渴,也要过一会儿再喝喔,不然肠胃会受不住刺激的。”
“好。”
“平时也少喝叭,要是实在忍不住想喝的话……”
游小糖觉得不许对方喝冰饮料这个要求有点太残忍了,像他自己,喝冰的也会肚子疼,可馋虫就是怂恿他喝啊他也没办法的,诺哥肯定也是这样。
游小糖努力地想了想,艰难地说:“那就……少喝一点叭,少喝点儿没关系的。”
“好。”程诺笑。
“呜啊~”游小糖打了个哈欠,“诺哥我困了。”
“那睡一觉吧。”程诺起身摊开被子,给两个人盖上。
游小糖在被子里又往他这边拱了拱,程诺有些好笑,刚想说“你怎么跟只小猪崽儿似的”,脖子上就贴上了一种柔滑温软的触感。
游小糖把脸贴到他颈窝里了。
手也在被子里搂住了他的腰。
程诺身体一僵。
虽然小孩儿从一开始认识起就对他特别亲近依赖,动不动伸手抱他,还经常要他的抱抱,不过他是对方的抱抱熊嘛,抱一抱什么的都在租熊计划的业务范畴里,程诺也就不知不觉中渐渐习惯了对方的亲昵举动。
可现在两个人躺在被子里这样抱在一起,对方细腻的肌肤贴着他的颈窝,温热的呼吸一点一点不断朝他脸上扑,这样的亲密……
程诺心跳加速,不自在地往旁边躲了躲,想跟怀里的人拉开一点距离。
可怀里高高兴兴搂着他的人浑然不觉,他退一寸,小孩儿就追着蹭上来一寸,还用软软的声音撒着娇似的说:“诺哥我睡觉了喔,昨晚就没睡好,呜啊~诺哥午安!”
小脸又朝他的颈窝里埋了埋,然后整个人窝在他怀里不动了,好像树袋熊抱着树睡觉的姿势,全然的依赖与放松。
不一会儿,程诺颈间传来对方清浅均匀的呼吸声。
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