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骨 第9章 幽帘

次日，尉迟昭一身红衣银甲，率领精兵赶赴北境。

北境萧索，那一带不是雪山就是沙地，低矮稀疏的暗绿色草木，零零散散匍匐在地上。

而幽帘山，是这白雪黄沙间不一样的存在，嶙峋高耸却无积雪，山体的颜色是深蓝带紫。

传说，这山是北庭狼族战死的尸骨堆成的，他们的皮毛有的白有的灰，但其上都像是笼着一层蓝色的雾。数不清的狼尸堆叠在一起，便造就了诡谲却庄严的北庭圣山——幽帘山。

尉迟昭到达北境时，并没有守卫营的士兵前来相迎。北风呼啸而过，卷起砂砾在城楼前盘旋。

尉迟昭停下马，抬手示意身后的士兵停止前进。后面跟着的狼妖立刻化为人形，起身戒备。

尉迟昭绷紧注意力，目光逡巡了一周，却不见任何风吹草动，城门上的封印也完好，并没有外敌入侵的痕迹。

突然，在这一派死寂中，传出几声虚弱的求救。两个士兵向前查看，从城墙脚下的草堆里拖出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守卫兵。

他见了尉迟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扯着沙哑的嗓音急切道：“少主……救命啊……万俟军派了奸细，把符七将军抓了……求少主开城门，救救符将军……”

尉迟昭低头看着这个连站都站不稳的士兵，发现他头上还挂着一片尚且鲜绿的叶子。她手指一挑，那叶子便到了她手中。

只见尉迟昭眼尾的红痣亮了一瞬，原本被她捻着的叶子刹那间飞了出去，径直划过那士兵的脖颈！

士兵抽搐着倒地，但鲜血并未从他伤口中涌出，而是渐渐如同被焚烧的纸片，化成了烟灰。而在灰烬之中，一只飞虫扑腾了出来，被尉迟昭一把掌心焰烤成了干尸。

尉迟昭冷声道：“是蛊虫。”

她方才与那片叶子通灵，看到了万俟奸细暗中投放蛊虫的场景，也知道了这士兵就是个纸傀儡。恐怕整个守卫营的将士们，已经全都中了蛊毒。

果然，她一进大营，便看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昏睡的士兵。连城防之后的守卫营都是如此，更不必说城楼上的人了。

尉迟昭向身旁的两位副将吩咐道：“白鬼，你带一千人留在守卫营，一旦开战，万俟军必会操纵蛊虫，到时候这些中了蛊毒的士兵也会变成傀儡。你带人提前布好阵法牵制住他们，尽量留下他们的性命。”

“封川，你带着剩下的人守在城门，待我上城楼查看后，再听我指令开城门迎战。”

一番排兵布阵后，尉迟昭给王宫那边传了音，希望能尽快得到蛊毒的破解之法。

而此时，城门外响起了破阵之声，铁蹄踏地震得尘土纷飞。

尉迟昭冲上城楼，越过一个个倒地昏迷的守卫，发现了被吊在城楼上的守卫营将军符七。

他双目圆睁，但却眼神涣散，黑漆漆一片不见一点光亮。

而在城楼外，万俟大军压境，少说也有五千人。

原本尉迟昭带领的三千精兵，加上守卫营的军队，也能与对方兵力相当。但现在守卫营不光指望不上，还有可能成为敌军助攻！

这一战还未开始，北庭就已经处在了下风。

尉迟昭把吊在外面的符七拉了上来。突然，一阵埙声从万俟军中幽幽传出。城楼上昏迷的士兵如同听到了某种号令，在这埙声的催促下僵硬地动了起来！

符七最先发难，只见他眼中闪过一道红光，双手猛地朝尉迟昭的脖颈袭来！

尉迟昭侧身闪躲，果断用剑挑断了符七的手脚筋脉，让他无力进攻。而此时其他士兵也渐渐站了起来，人数太多，尉迟昭只能召出藤蔓暂时将他们束缚住。

当务之急，是要擒获万俟首领，速战速决！

尉迟昭冲下城楼，顷刻间便扫清了逼到城门的外围敌军。她以一敌百，一身红衣如鬼魅般在枪林箭雨中穿行，不多时便将敌军逼退了一里。

这时，一个穿着黑甲，戴着兜帽的人从万俟军后方走出来。她缓缓摘了兜帽，露出画着花钿和斜红的妩媚的脸，正是此次带兵的万俟乐。

她手中拿着操控蛊虫的陶埙，眼神中带着狠辣的笑意，似乎在看一个垂死挣扎的玩物，鲜红的嘴唇轻启，淡淡地喊出声：“尉迟昭。”

尉迟昭闻言只抬眼瞥了她一下，冷厉的丹凤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一只飞刃便被甩了出去，直逼万俟乐面门，被她堪堪躲了过去。

尉迟昭趁机向后方的城楼打出信号，收了禁锢城门的结界。敖风盘旋在高空发出一声尖啸，迅猛俯冲而下！

封川带着两千精兵应声涌出，虽然人数远远落后于万俟军，但他们气势不输，相互配合着直逼敌军内部，一时间掀起了黄沙漫天。

就在将士们打得酣畅淋漓时，万俟乐再次吹响了陶埙。

尉迟昭闻声暗叫不好，她转头向城楼上看去，那些被她用藤蔓束缚住的士兵，喉咙里传出野兽般的嚎叫，都发了疯似的挣扎了起来！

而被挑断了手筋脚筋的符七，竟也缓缓爬了起来！

他十个指头如同利刃，将那些藤蔓扯得稀烂，带着逃离了束缚的士兵毫不犹豫跳下了城楼！

他们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身子砸到地上又立即爬起来，从后方朝北庭军袭来！

尉迟昭一边抵抗前方的敌军，一边留意从后涌来的傀儡。在敖风的掩护下，以血为引结印布阵，再次开启了尘封多年的荼蘼花阵！

万俟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埙声突然急促起来，后方傀儡的攻势也越加猛烈起来！

封川见状，立即带人撤到城楼前，充当后盾掩护尉迟昭。

荼蘼花阵虽沉寂多年，但尉迟昭从没停止钻研这阵法，经过她的试炼，这地底的荼靡花早已完全臣服于她。是以阵法一开，花海便瞬间破土，如同倒灌的海水一般涌散开来！

这绚丽魅惑的花海，是无数万俟军的噩梦。许多人开始往后退去，有的甚至吓得抖了起来。

“都别退！连嗅觉都毁了，你们还怕什么？”万俟乐对着心生胆怯的士兵喊道，“给我继续上！”话音未落，她手中结印，顷刻间，无数蛊虫从她的斗篷中飞出，瞬间集结成黑压压一片，遮云蔽日地压了下来！

尉迟昭没想到这万俟乐竟不顾性命以身养蛊，还切断了所有士兵的嗅觉，一时间高看了她一眼。

“敖风！”

敖风听令立即了然，昂首旋身直冲云霄！健壮的双翅带起呼啸狂风，将万俟乐发出的蛊虫尽数席卷裹挟！

尉迟昭催动灵力，所有荼靡花花瓣全部任她操控，皆化作了一根根利刃，如同迸溅的水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刺了出去，瞬间将那些蛊虫围剿得分毫不剩！

万俟乐大惊，却仍鼓动着战士们进攻。

尉迟昭再次打出一场花雨，趁万俟军阵脚大乱，鬼魅一般飞速冲入敌军。红衣翻飞似烈火，银甲冷冽似寒光，一路斩杀，瞬息间便掐住了万俟乐的脖颈。

她飞身带起万俟乐，停在幽帘山壁上，以剑抵着她的喉管，厉声喊道：“万俟乐已被生擒，若尔等缴械投降，尚有生机！”

一场混战下来，万俟军已没剩多少人，又见首领被擒，纵使不甘却也还是放下了刀剑。

接着，一声皮肉被刺穿的声音突然传出！万俟乐闷哼一声，身子沉了下去，她竟是自己刺穿了心脏！

尉迟昭瞳孔骤缩，当即将她拉住。破解蛊毒的方法还未找到，万俟乐还不能死。

可她的伤口太深，鲜血狂涌，已是回天乏术。她用最后的力气向尉迟昭打出一掌，露出阴鸷的眼神，含混道：“我是资质差，武功法术都不行……但我花了百年炼的蛊虫，足以蚕食你的心脉……我败……但没死在你手里……呵，哥……我来找你了……”

万俟乐一口叹息未散，便坠落了下去。

尉迟昭半蹲在原地，心口处传来一阵阵灼热感，万俟乐打出的那一掌，想必就是给她种了蛊。

她运转内息暂且压制住蛊虫，返回城楼前押解俘虏，收拾残局。

没有了万俟乐的埙声，中了蛊虫的士兵便停止了攻击，眼神呆滞地停在原地。

此时夜色已降临，守卫营遍地狼藉中弥漫着疲惫的气息，白鬼带领的士兵在和傀儡纠缠的过程中都伤得不轻。

尉迟昭把中了蛊毒的士兵安顿好，又设了禁制。虽然他们现在不会进攻，但蛊虫长时间在体内，怕是会危及性命。

这时，一士兵拖着一个蒙面人回来，禀道：“少主，抓到了一个想跑的。”

尉迟昭撤下那人的围兜，发现她竟是个老妪，看打扮，像是万俟的蛊师。

尉迟昭捏着老妪的下颌，冷冷逼问道：“他们的蛊怎么解？若你说了，我饶你不死，若你不说，我让你生不如死。”说完，她眼中燃起青蓝色火光，冷冽骇人。

那老妪被吓得一阵觳觫，颤声道：“蛊王……找到蛊王，毁了他……”还未说完，她竟突然口吐鲜血，浑身抽搐起来。

“蛊王在哪？快说！”尉迟昭开始给她传送灵力，试图保住她性命，可那老妪却是两眼一翻，瞬间便没了气息。

尉迟昭心中愤恨，但她必须保持冷静。一则为稳定军心，二则她此刻也身中蛊毒，必须平稳内息。

她压着怒火冲出营帐，正巧碰见了刚到北境的蓝夜和尉迟瑶。

尉迟昭见到她们，才终于轻松了些。

蓝夜见她满面愁容，宽慰道：“我们方才听守卫们说了，阿昭，你做得已经很好了，蛊虫的事就交给我吧，你先好好休息。”

尉迟昭应下，实则悄悄离开了守卫营，来到了幽帘山脚。

她想试试能不能在万俟乐坠山的地方找到些什么，或许蛊王就被她带在身上，随她一起掉了下去也说不定。

她沿着山脚找了一圈，却什么都没发现。

突然间，她心口传来一阵剧痛，那半颗心脏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剧烈跳动起来，每跳一下，都像是一记重锤落在她胸口。

尉迟昭立刻开始打坐调息，可越压制越痛苦，最后呕出了一摊鲜血，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