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骨 第10章 聒噪

“小花妖，你睡醒了吗？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稚嫩的声音轻轻传入双耳，尉迟昭缓缓睁开了眼，目光所及是从山洞口洒进来的明媚阳光，还有一个目光如暖阳一般热烈的少年。

她动了动卷曲的身子，发现自己此刻变回了牡丹原形，便使劲摇晃了两下，化作了人形。

那少年见她醒了过来，欢喜地拉起她跑出山洞。两人并肩坐在溪边，少年掀开小果篮，露出一个个饱满的石榴，石榴籽鲜红润亮，令人看着就口齿生津。

尉迟昭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碰了碰篮子里的果子，抬眼看向那少年。

少年把最大最红的果子挑出来，边剥边耐心道：“这个呀，叫石榴，里面这些红色的籽都是可以吃的，可甜了！你尝尝。”

他剥了几粒石榴籽，递给尉迟昭，尉迟昭看着那一粒粒晶莹剔透如同宝石一般的东西，小心翼翼捏起了一颗送进嘴里，上下牙使劲一合，突然吃痛，手捂着腮五官挤了起来。

那少年哎呀了一声，侧身查看：“咯到牙了吧，忘记提醒你轻点咬了。”

尉迟昭缓了缓，舌尖捕捉到了香甜的汁水，一双招子瞬间亮了起来，她张了张嘴，像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孩童一般，片刻后才说出一个字：“甜。”

那少年怔了怔，双唇微张随即延展，露出一双虎牙，如获至宝般惊喜道：“阿昭，你会说话了！”

尉迟昭晃了晃耷拉在石头边的双腿，睁着明媚秀丽的凤眼看着少年，一字一顿道：“阿、翊。还、要。”

少年笑着笑着，眼里竟开始闪起了泪光。他回过神来，把手心里攥的爆汁了的石榴籽一把塞进了自己嘴里，重新掰了一小块石榴，细细挑去覆在上面的薄皮，递给尉迟昭。

“这石榴，一口吃好多才过瘾，你试试，这次轻点咬。”

尉迟昭没有接过来，直接低头把少年送过来的石榴籽都吞进了嘴里，香甜的汁液刺激着舌尖，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她低头看向汩汩而流的溪水，倒影里的自己小小的，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头发散落在肩头，脸上挂着纯真无邪的笑容。

她转头看向少年的倒影，却见原本缓缓流动的溪水突然抖动了起来，像是被投了一块石头，失去了平静，也失去了少年的影子。

尉迟昭猛地抬头，四周只剩她一人！

她无助地张望着，乌云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天光俱灭，在黑暗包围她的一瞬间，她奋力呼喊出声：“阿翊！”

尉迟昭边喊边猛地坐了起来，还没坐稳，额头突然撞到一个人。她吃痛倒吸了口凉气，对方也是惊呼一声。

尉迟昭扶着额角，费力地睁开双眼，朦胧间看到对面坐着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男子，鼻梁上一粒小痣，下颌棱角分明。

“阿翊。”尉迟昭鬼使神差叫出了声，指尖慢慢探了出去。

那男子闻声转过了头，尉迟昭闭眼甩了甩混沌的脑袋，再次睁眼看去，却见这人并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原本探出去的手立刻化出一把飞刃，抵在对面人的脖颈前。

尉迟昭觉得这人甚是熟悉，回忆了片刻，眯起眼试探问道：“萧十六？”

萧十六举着双手，微微后仰，似乎生怕她手滑把飞刃插到自己脖子上。

他讨好似的咧嘴一笑，捏着身前的利刃，把它缓缓移开，才终于松了口气，开口道：“没想到少主还记得我，只是这见面礼太过吓人了点。”

尉迟昭收了飞刃，警惕道：“你怎么在这？”

萧十六一脸漫不经心，甩开袖中的折扇，道：“对呀，我怎么在这呢？我是要去河洛修复受损灵气的，但是好像迷了路，从仙京跳下来就到这儿了。”

尉迟昭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盯了他一会儿，翻了个白眼起身便要走。

她这一动，却觉得身上轻快了许多，胸口也没有了蛊虫折磨的痛苦。她回身问：“我身上的蛊……”

“我帮你解了。”萧十六得意地看过来，露出两颗虎牙。

尉迟昭心下微动，向他端正做了个揖，道：“我欠你一条命，你有什么想要的，我尽力满足。”

萧十六起身，稍微正经了一些：“你不欠我，在灵海的时候你也救了我，我这算是报恩。”

“当日你在仙京也帮我说过话，虽然没什么用，但我欠你个人情，你需要什么就说。”

萧十六没接话，而是把一个小木盒和递给尉迟昭，道：“这里面是蛊王，你就是出来找这个的吧？”

尉迟昭打开盒子，里面的确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蛊虫，比先前见到的大许多，颜色也是深红色。

“你在哪里找到的？”

萧十六：“这就是种在你体内的那只蛊虫。”

尉迟昭想起万俟乐自戕时的场景，这虫子是她从自己体内转移出来的，没想到就是蛊王。

“还有这个。”萧十六又递过来一株仙草，道，“这是我从仙京带下来的护心草，我就是用它解了你的蛊，或许能帮你救那些士兵。”

尉迟昭虽然对雪中送炭的萧十六颇为感激，但还是警惕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士兵中了蛊？又是怎么知道我在找蛊王？”

萧十六眼神飘向一旁，两手一摊，调笑道：“因为我是花神啊。”

他企图蒙混过关这招糊弄不了尉迟昭，冷厉的目光打在他身上，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无数利剑朝他射来。

萧十六被盯得打了个哆嗦，妥协道：“好吧好吧，我其实早就到这了，趴在云彩上看了你们打仗。”他战战兢兢朝尉迟昭竖了竖拇指，道：“少主威武。”

尉迟昭看着萧十六或放荡或怯懦的神情，不自觉嗤笑一声，转身回守卫营。

萧十六碎步跟上来，见尉迟昭没有阻拦，便大摇大摆跟进了城门。

尉迟昭把蛊王和护心草交给正忙得焦头烂额的蓝夜。蓝夜把东西接过来，先是惊喜，后又疑惑。

“你从哪里找到的？他是谁？”蓝夜看向后面的萧十六。

尉迟昭刚要开口，却被萧十六抢了先：“小可名叫萧十六，原为一株侧金盏，幸得尉迟少主庇佑，得以化为人形，故此前来报恩。”

尉迟昭惊叹他的口才，好一个舌灿莲花，滴水不漏。

“放心，他并无恶意，先帮将士们解蛊吧。”

蓝夜听尉迟昭也无异议，便收了东西忙活起来。

萧十六歪过身子，凑近尉迟昭，用扇子遮挡，低声道：“怎么样？我说的还不错吧？知道你们北庭的人如今一定恨透了神官，才故意没说我的真实身份。”

尉迟昭突然双目一凛，运转灵力于掌心，向萧十六打去！

萧十六措不及防堪堪避开，却架不住尉迟昭密雨般袭来的招数。情急之下，他调转灵力，与尉迟昭凌空对了一掌，这突如其来的攻势方才停下。

萧十六甩了甩被震麻了的手，气愤又委屈道：“哇，你真的下狠手啊，刚刚还说欠我人情呢！”

尉迟昭看着自己的手，方才那一掌，只是为了试探萧十六。

她先前一直对萧十六的身份有所质疑，有那么点萧十六就是江丰的猜想。但现在看来，他体内并没有尉迟昭的真气，便排除了他是江丰的可能。

白鬼突然从营帐中兴冲冲跑出来，一路喜道：“少主，蛊虫解了，蓝姑娘说他们休息几天便能恢复了。”

尉迟昭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回道：“好，你也回去休息吧，今晚我守夜。”

她又对一旁一脸骄傲的萧十六道：“多谢，北庭欠你一个人情，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方才我只是为了试探你，对不住。”

萧十六手里的扇子快被他摇出火星了，但他状似洒脱道：“算了，原谅你了。至于要求嘛，哎，我是不是可以提两个？”

尉迟昭答：“可以。”

萧十六思索道：“嗯……一时想不出来，先欠着吧！”

尉迟昭应下，抬脚准备去巡查。

萧十六又凑了上来，悄声问道：“少主牡丹之躯，可与草木通灵。方才你也读了我的心吧？”

尉迟昭脚步一顿，很快又恢复正常步频。她方才对那一掌的时候，的确趁机读了萧十六的心，但除了他的惊讶和慌乱，什么也没读出来。

尉迟昭淡淡回道：“空白的。”

萧十六似有些惊讶，道：“啊？怎么会空白呢？”

尉迟昭漫不经心答：“可能因为你傻吧。”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放心，不会有下次了。我有我自己的底线，非必要不会读心已经修炼成人的草木。”

萧十六继续跟在她身后叽叽喳喳，寂静的夜色下显得聒噪的很。

“闭嘴吧萧十六！”尉迟昭忍无可忍怒道。

她这一嗓子喊出来，萧十六的确乖乖闭上了嘴。但尉迟昭竟突然不习惯起来，她脑海里盘旋着“萧十六”三个字，突然联想到了“小石榴”。

她回忆着第一次吃石榴时欢喜的感觉，脱口而出问道：“你喜欢吃石榴吗？”

萧十六轻轻啊了一声，随即又露出吊儿郎当的笑：“石榴啊？没吃过，好吃吗？你要请我吃吗？”

聒噪的声音再次响起，尉迟昭狠狠瞥了他一眼，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天亮之后，尉迟昭带兵回了王宫。刚收拾妥当，尉迟霁便找了过来。

“阿昭，看看这个。”他递过来一本游记手稿。

尉迟昭接过书册，发现扉页上写着洛桑。

尉迟昭：“这是母亲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