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辽安想要把眼睛再闭紧一点,疼痛叫嚣着,猛烈地占据了他的大脑。
外界的光亮似乎要透过他的眼皮一下刺入眼珠,耳边是吵吵嚷嚷的嘈杂声,他很疼,现在不只是眼珠了,头部、颈部、上身、下肢、内脏,没有哪一处不痛,他连痛呼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头像被人置于冰水之中,寒冷和钝痛如同一个沉甸的锤击打着他的后脑;他的骨头像是被人打断,只靠着筋肉组建重连;他的内脏像是被寄生,即将有不明生物要破开他的皮肉,极致的撕裂的痛让他的思维处于一片混沌之中。
一切都让人丧失求生的意志。
什么声音?
是谁呢?
谁在说话——
——有了……有了!有反应了!
——医生,医生!
——药剂起作用了,阿姨,只要辽安能醒过来,这一关熬过去,他就没有性命之忧了。
——好!好……辛苦你们了。辽安,你要加油,我们都在等你,加油好不好?
——辽安!
喧嚣,逐渐地由远方至耳边,由模糊至清晰,又由冰冷至温情。
严辽安的世界似乎一切都戛然而止了,一切都是那样的寂静。痛苦无声无息地与他告别,他迷茫地看过一片又一片,最后,如同往日的每一次天明,他迎着微光扑朔着眼睫,缓缓地睁开了眼。
“……”
“辽安?”
连吐气都微弱地可以忽略不计的人,小心翼翼地道。
那样熟悉的眉眼,即使神情有些陌生,但那是严辽安的妈妈,是他常常忙碌、一直坚毅的母亲。
严辽安无声地张了张嘴,他努力想叫出的那一声“妈妈”被喉咙中的刺痛逼得不得不吞咽回肚子里,他只能无力地张合。
在旁人看来,他毫无生气地躺在冰冷的白色病床上,疲惫的面颊上毫无血色,嘴唇也干涩地苍白着,原本棱角分明的脸已经因为这些天的病痛变得有些瘦削。
他的发长了些,颜色依然鸦黑,眼睑下方蒙上一片朦胧的暗色,眉眼间平添了几分阴郁和脆弱。
“水。”他又作出一个口型。
徐杏因强压着心痛闭了闭眼,只是这一下,她的泪已经夺眶而出:“辽安,你……”
话没有说完,她终于还是扛不住,倒下了。
从严辽安出事到现在,历经15天,这煎熬的15天,这个女人,这个母亲,只休息过6次,她的痛苦在这一刻似乎迎来了终点,又似乎是迎来了高峰。
徐杏因因为操劳过度昏迷了过去,留在严辽安这边的人手却没有因此减少,不断有医生进出,严辽安坚持着没有睡过去,他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不可预料的事,可他没有任何应对的准备。
他偏头,看向白大褂阵外的四周,视线掠过徐翎年、涂宥希、严煜齐……最后停在了季辽月身上。
“辽安,阿姨她只是累了,医生说,多休息休息就好了,你不用担心。”季辽月轻声道。
情绪如同一团杂乱的线缠绕在她心头,她的神情复杂得叫人难以分辨,似乎又有些劫后余生的松懈,严辽安想,或许,真的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会是什么呢。
他突然有了很多的疑惑不解,或许,在他不能动弹的表象之下,他隐藏了自己的一颗慌张的心。
严辽安尽量乐观地想,换谁都会有点儿发怵吧,他莫名其妙地发晕,醒来后就在医院里,似乎是大病了一场,把周围的人都吓坏了,至今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前往医院路上的那辆车里。
现在,他的至交季辽月,常年忙于科研工作的大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的,几乎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头一回露出这样的表情。
难道他残了?瘫了?生活不能自理了?
那就太糟糕了。
严辽安想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再睡过去吧,至少不用想这些让他失去一切生息的事情,面对是需要精力的,他只是个病人。
“不能睡,坚持住。”离他很近的医生强调道。
严辽安配合着做完一系列初步检查,之后又被推着继续做深层检查。
看着他被推进检查室,那个提醒他不能睡过去的女医生站在了季辽月身旁,季辽月问:“怎么样?”
那女医生摇摇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融合得很好。”
季辽月长舒一口气:“也算顺利。”
“就是不知道,这小太子能不能接受适应了。”女医生怅惘道。
季辽月敛下心神,低低道:“希望没有副作用吧。”
她和严辽安的交情当然不是普通朋友的水准,两个人不会走路的时候就认识了,这些年她早早进了研究院,但一直和严辽安保持着联系,除了感情方面的原因,再就是她很清楚他们两个人之间存在着的盟友关系。
她爱科研事业和梧极的一切,但她也不想轻易放弃应该属于她的那一份利益。
她的家族不只她一个孩子,她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盟友,保证她在研究院的时光不会影响她在季家的位置,这个人很早就被敲定,正是严辽安。
严辽安和季辽月是有相像之处的,他们的许多爱好都重合。但在更多人看来,他们俩却有非常大的不同。
似乎,季辽月对科研的热爱大于对利益的追逐,而严辽安对权力的渴望大于对爱好的兴趣。况且,两个人一个性子冷淡,一个性格随和。
事实上,是同大于异的。
时钟的指针拨回到很久以前。
——“严辽安,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幼年的季辽月问。
“我想做一个很厉害的人,像我妈妈那样。”严辽安一边抚摸着他养的爱宠一边道。
“为什么,因为你想所有人都听你的?”季辽月抿唇笑起来。
“我想让一切都越来越好。”
“需要什么,我就创造什么。”严辽安眨眨眼。
季辽月看着他,只是笑了笑。
“那我想做科研的理由和你差不多,需要什么,我就研究什么。”季辽月把手腕上自己戴的手表摘下来。
“送你。”她道。
严辽安接过,好奇道:“这是前几天你研究的全新升级版本?”
季辽月:“嗯,我很迅速吧?”
严辽安“嗯嗯”两声:“你真厉害,你一定会进研究院的,我觉得会很快、很快的。”
季辽月:“那你呢?其实去研究院,也可以做很厉害的人的。”
严辽安把他爬上他手背的蜘蛛放回培养基:“我不想去。我要好好完成功课,认真做训练。以后,可能我会去官防部里当兵,也可能和我的长辈一样分配到区里或者统辖城,如果这样,那我要加入战备组,我了解战备组,”说到这里,他有些兴奋。
“我真的觉得战备组厉害,我妈妈说,他们就是梧极的生命续灯。”
他那时稚嫩的言语还历历在目,现在,不过二十出头的他已经如同许多年前计划的那样加入了战备组,却也已经或因为伤痛或因为争斗倒在了病床上。
权力的角逐从来无情,或许他就这样匆匆地来、匆匆地走,除了严家的势力集团,再没能动摇任何。
季辽月不会希望这种情况出现,她想,她是绝对不希望她作为一个边缘人物被季家移出权力中心的;同样,在她身处研究院发光散热的时候,她不想看到和她一起阔论以后的人就这样倒下。
因此,在徐杏因请来的医疗团队预告严辽安的死亡、无数能人志士垂头无能为力时,季辽月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不得不做出的决定。
她粗糙的指腹按在观察窗上,吐出的热气扑打在冰冷的玻璃上,一片雾白蒙住了躺在病床上的人,也遮住了严辽安即将黑暗的未来。
“把我的箱子取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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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苏醒(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