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溪水冰冷刺骨,然而温南却已经顾不上这些,她将能够采到的蒲草反复摁压到水中,浸湿再浸湿,确保蒲草由上至下整根湿透,变得柔韧无比才细心码放到身侧,再取来其他干燥的蒲草,再次按压到水中。
头疼得要裂开,手指也被流水冻得通红,温南依旧重复着一个动作,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把蒲草湿透,湿透才能更结实,她要拿这些蒲草有大用,这些蒲草能把他们两个都带回家!
直到把所有的蒲草都浸润浸透,温南几乎失去起身的力气,她深吸好几口气,强打起精神告诉自己,要是她都放弃了,那聂靖荷怎么办,不,绝对不能放弃!
万幸他们所处的位置大多是低矮的树木,非常适合采集后编制成陆地竹筏,只要将聂靖荷抬到竹筏之上,她在拖着竹筏在小道上行进,就有希望能看到行人,从而获救!
但野外的树林即便低矮,也都是野蛮生长的状态,适合制作成陆地竹筏的粗壮树枝以她徒手掰扯的力量,根本撼动不了分毫,况且温南发热体虚,手脚无力,她摇动树枝几下,就像是蚍蜉撼树。
温南颓丧依靠在树干上,难道真的要坐以待毙,死在这里吗?
想到要被野兽分食,她就心有不甘,明明已经有机会重活一世,哪怕不想再卷入后宫奋争,但死在名不见经传的无名森林,是不是太可惜了些……
不,她绝对不能就这样认输!
温南双手拽着旁逸斜出的树枝,双腿腾空,用尽全身力量摆动树枝,果不其然,树枝不堪其全身重量,应声断裂。温南大喜,又如法炮制,将有需要用到的树枝都一一折断下来,一番用力下来,她自己也被折腾得气喘吁吁。
温南眼前闪过无数星点,脑内甚至开始有一闪而逝的暗幕,她感觉自己距离失去意识不远矣……
不,还有人在等着她!
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眼前原定要通过蒲草捆绑在一起的粗壮树枝在她看来都是无数重影,抽出一只手,温南在眼前挥了挥,试图要让眼睛重新对上焦距,至少不要影响她捆扎木筏,然而事与愿违,眼前的重影越来越多。
温南咬牙,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落下,她不能就此昏睡过去,更用力的咬着下唇,直到嘴里尝到腥甜的气息。她就这样咬着唇,蛮力驱使着幼小的身躯一遍又一遍的捆扎原定在脑中成型的木筏,成型之后还不忘用手拉了拉,确定已经勉强成为竹筏,不会在行进途中散开,她才咧开嘴,满意的笑了笑,对于唇角溢出的鲜血却是浑然不觉。
蒲草编成的绳子虽然粗糙,但韧性十足,瘦小的她将厚重的陆地木筏通过绳子斜挎在自己肩背,一路拖拽出现在聂靖荷面前的时候,聂靖荷要捂住自己的嘴,才能制止自己尖叫出声。她不知道温南到底经历了什么,唇角的血液已经风干成暗红色,而肩背的绳子已经深深勒入皮肉,绵绸的袍子上都是星星点点的红色血液。
温南看着眼前无数个聂靖荷,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维持清醒状态多久,只有一个信念支撑着她不要倒下,那就是带着聂靖荷走出这片树林,回到小路上面去!
她木然的驱动自己的手脚,仿佛直觉都已经离自己远去,艰难的将聂靖荷推上陆地木筏,没有多言语,她机械地将连接木筏的绳子跨上自己的肩背,整个人身体前倾,用尽全身力气负重前行,一步一个脚印带着竹筏往前走。
聂靖荷无数次在背后叫喊,叫她停下,在温南听来,声音忽远忽近,听着尤其不真实,她脚步不停,只一心一意朝着小路的方向继续前行。
前行……
前行……
皇天后土终究不负有心人。她模糊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一条小路,看着跟他们摔落下马车时,匆匆一瞥的小路很像,很像……温南胡乱抹了一把眼睛,眯眼试图将视线汇聚在一处,让自己看得更清楚,却不想视线越来越模糊……头疼的感觉没有再加剧,只是全身绵软无力,哪怕是用尽身体的重量前行,行动的距离也越来越有限。
很快就到小路了……很快就能获救了……
信念一路支撑着温南,但是身体却始终不能过于透支,最终支撑不住,连人带着身后的木筏,倒在了她目标小路的旁边。
眼皮似有千斤重量,晕倒之前她似乎听到聂靖荷在朝她叫喊,不重要了,她咧嘴一笑,终于是到了小路附近,只要有人经过,聂靖荷看到发出声响,就会有人来救他们了……
她,放心了……
------
药香,是浓郁的药香,不像以往父亲身上带着的跌打伤药的陈旧味道,而是浓汤现熬的味道,闻着就是致死量的苦味,是个正常人都百分百会拒绝的味道。
恍惚间,温南感觉被人扶起身,一股温热的液体随着汤匙的冷硬被灌到她的口中,舌尖猝不及防的感受到摄人心魄的苦涩,条件反射剧烈咳嗽起来。
“醒了?”如水般慢条斯理的声音,却说着冷硬的语调,听着甚至带了几分薄怒。
背后像是靠着一面柔软中又带着几分坚硬的墙壁,倔强的右手找到一个支点,勉强让自己支棱起身,眼皮上像是有千斤重物,温南努力地克服倦意,睁开眼——
眼前是雕花窗棂,身下是高床软枕,完全不像在荒郊野外,也不是自家熟悉的卧房,成设看着倒是有几分熟悉,像是之前落水之后被聂虎守带回聂家临时安置的房间。
还在怔愣,背后又送来一勺汤药,浓烈的药味熏得她睁不开眼睛,想也不想就要靠后躲避,却没料到背后撞到先前靠着的那面“墙”。说是墙,先前无意识的时候还能感受到几分柔软,再次撞上的时候却坚硬非常,配合上她主动撞击的力道,以及背后的伤口,她疼得立时冷汗直冒,龇牙咧嘴。
“嘶——”
她倒抽一口凉气,猝不及防被身后的身影搂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头顶传来冷漠又戏谑的声音,“胡乱逞强的时候可是强硬得很,怎么就偏偏害怕喝药?”
熟悉的声音,温南警觉的抬头,果不其然!而头顶那位也恰恰正在低头看她,眼里是嘲讽和玩味。
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慌,温南立起身子,挣脱他的怀抱,心跳很快,她的脸上都飞出一片红霞。
不打算放过害羞的她,将浓黑的药汤递到她面前,聂虎守冷声道,“喝药。”
“不——”温南还想着找理由砌词狡辩,余光瞥见门口阳光投射处有一抹人影闪过,确切说是两条腿加一个立棍的影子。
注意力霎时间被那到光影吸引,而光影也遵从她召唤一般,下一瞬就出现在她的门前。
聂靖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跨过门槛,温南朝聂虎守使眼色,想叫他去搀扶,然而聂虎守像是没有收到信息,还坐在她身后,如同一座大山,巍峨不动。
好在聂靖荷也不是矫情的孩子,走不动索性就不走,勉强跨过门槛之后就摸索着在面前的椅子坐下,脸上是难掩的兴奋神色,“我听说姐姐醒了,就马上赶过来看看,姐姐昏迷好些日子呢!”
背后的聂虎守声音一沉,“叫哥哥。”
“什么嘛,明明是……”聂靖荷还想分辨几句,在接到聂虎守想要杀人似的眼刀之后,咽了咽口水,老老实实吞下后半句话。
这时候聂家家仆匆匆走进,一手覆在聂虎守的耳畔,轻声耳语几句。聂虎守听着消息,眉头越皱越紧。
聂靖荷知道堂哥是个能扛事的人,不是遇到棘手的事,他万万不会做出此等表情,肯定是遇到麻烦。她也不拐弯抹角,径直地问,“怎么了?”
聂家向来光明磊落,遇事不会藏着掖着,况且还是涉及到近日之事,聂虎守坦言:“韶鸿云来访。”
“韶鸿云?”轮到温南惊诧,她没去找这家伙报仇,反倒是人家主动送上门,一想到前尘往事就怒从中来,她捏紧拳头就想要给对方来上几拳,以泄心头之恨!
温南的脸色从平静到惊诧到薄怒,坐在对面的聂靖荷瞧得一清二楚,她不禁好奇,温南和韶鸿云之间可是存在什么过节吗?想问,但是好像此刻又不是打听八卦的好时机,略懂察言观色的她明明看着对面两个人的脸色都倏地变得如临大敌,难道这个韶鸿云是和绑架事件有关?
“你……”
聂虎守对着温南,刚想开口安排一二,却被温南一通抢白,“我想去见见韶鸿云,可以吗?”
聂虎守抿唇,在想着要寻些理由搪塞她,又被旁边的聂靖荷插话,“我也想去见!”
无奈扶额,这两个小家伙什么脑回路,一个骨折行动困难,一个重伤昏迷刚醒,都上赶着要去见韶鸿云,是都听过他光风霁月容貌的流言蜚语,还是……
他倒是忘了,聂靖荷可能是垂涎他人美貌,那温南可是带着前世记忆重生的,前世的韶鸿云是什么货色她再清楚不过,此刻她要见那家伙说不准会冲动行事。
刚想开口拒绝,温南转身面对他,眼里的渴求如同天上星子,闪闪发光,让人不忍拒绝,饶是铁石心肠的聂虎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躲屏风后头。”这是他接受的最大的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