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别院众人忙得焦头烂额,人来人往鸡飞狗跳,现终于安生下来。
臻宜的院落里,更是寂静无声。
不仅因其他人都被管家吩咐不要过来打扰宜小姐,还因屋内有个脸色黑如沉墨的魏砚山。
魏砚山着实想不到,这小郡主竟有“如此胆识”。
他在内间不能出去,一开始闻声还以为小郡主只是装腔作势。
没想到新的血腥味,顺着外头的香粉气一同飘了进来。
这时他已然心情很差。
臻宜又一直在外头哭,哭得抽噎不止还不忘开口阻止旁人往内间来。
按魏砚山一贯作风,此刻就该重复一回方才的嗤笑,笑那小郡主真是好演技,真是精彩极了。
可他笑不出来。
是很精彩,但她演这出戏的源头却是他。
这小妮子……
既已开场,魏砚山万不能让臻宜被人拆穿,他唯有在内间憋着气等落幕。
外头喧闹声渐静,有脚步轻轻往里面来。魏砚山摆起脸色,心想臻宜这样任性行事,竟也不跟他商量一下,他定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珠帘轻晃,层纱被武婢掀开。臻宜摁着被包扎的那条胳膊,恹恹地走了进来。
魏砚山刚撑起的脸色端不住了。
怎么这样惨。刚还整个人红润发光,现在却像只被雨淋了一身蔫头耷脑的灰扑扑小麻雀。
还是在外头受足了委屈、吃够了苦头的可怜状况。
雪白左臂上带青淤的红痕依旧醒目,右侧胳膊又添了道伤,衣衫染血脏乱,刚包扎好的地方还隐约有药膏混着血迹渗出来。
魏砚山:“……”
臻宜今日陪睿王垂钓,互相试探遮掩,回来又连演了两出好戏,早已精疲力尽。
虚弱极了:“我去歇会,你们自便。”
“等等。”魏砚山沉着脸,“你左臂那伤怎么来的?”
臻宜:“回来时自己弄的。”
她略转过头看魏砚山,“你在里头应当听见了?我要是不这样,她们怎么肯都避到外头去。”
睿王手下这些侍卫和婢子,看她仨看得可严了。
“右边的。”魏砚山臭着脸继续。
“拿花瓶碎片自己割的。这样管家才会立即拿药来。并且即便内间有布褥染了许多血,也可说是我伤口弄上的。”
臻宜抬了抬下巴,“如何,这办法是不是很好。”
“我不跟你说话了,我要去睡觉。”不等魏砚山回答,臻宜就扭头往床上爬。
她实在是累极。
青流站在床边,替她遮掩褪下脏衣,扶着臻宜缓缓躺好,拉上床帘:“郡主好生休息,晚点青流再帮您用温水擦身。”
语气轻柔,生怕惊扰了臻宜睡意。
侍候完臻宜,两个武婢这才有空来给魏砚山上药。
魏砚山脸臭得像是踩了一脚奔霄的马粪。
青玉正揭开药瓶为他止血伤口,魏砚山却险些想开口阻止。
意识到自己想说什么,魏砚山紧紧把嘴闭上了。
他是疯了,才会忽然想叫青玉别给他用这药。明明这是他现下伤情最需要的东西。
可他是发自内心,不想用臻宜受伤换来的药粉。
*
臻宜从天色还没暗,直睡到第二日晨光熹微。
沉沉睡了一晚醒来,她才觉得身上恢复了些力气。
睁眼想爬起来,右臂处倍感束缚,这才想起自己身上“有伤未愈”。
近侧忽有人声:“要做甚?”
臻宜略惊,方想起有个男人如今藏在她房里。
魏砚山不知何时已凑在她床帘外,臻宜没好气道:“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没有?”
魏砚山轻嗤:“何止走路没声,我上房揭瓦也没声。”
但只字不提,自己一夜没睡,倚在她床边盯了大半夜的床帷。
魏砚山本想掀帘看一眼臻宜的伤如何了,但他一个男子这样做实在不太妥当。
偷偷摸摸,搞得好像他魏砚山真是个流氓一样。
他虽有风流好色的花名在外,那都是故意作出来麻痹皇帝的烟雾弹。
他本人可是不近女色,正派得很。
魏家人功高震天,皇帝早赏无可赏,又不敢真封手握兵权的魏大将军领地与爵位。
他们家人处境尴尬。看似烈火烹油,实则命悬一线。
于是只能在京城尽力败坏自己名声,好叫皇帝对只会打仗却无声望的魏家放心些。
可如今也快熬不住了。
臻宜哪里能知道他在外名声都是假的,见帘外男人身影高大,不由警惕:“青流青玉呢?”
魏砚山:“守你半夜,在外间歇息去了。”
臻宜:“你怎么不去?”
“你要我一个伤患出去挤硬邦邦的鸡翅木椅不成?”魏砚山甩开脑中思绪,同臻宜斗嘴,“小郡主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臻宜简直要被他气个仰倒。
这人在说什么呀?他用的伤药可是她今天用计智取来的。
正想开口骂他,魏砚山却语气一转。
“疼不疼?”
他声音沉沉地问臻宜。
臻宜愣了一瞬,下意识答:“不疼。”
她是真没觉得有多疼,自幼时多次被天官炼体适应之后,疼痛感对臻宜来说更加不算什么。只是那时入宫成药,生死难料,于是每回取血受痛都装得可怜。
毕竟她除了努力装怯招惹几分怜爱,其它什么也拿不出手。
魏砚山:“下次不要这样。”
他在帘外,她在帘里。房内烛光又太微弱,臻宜看不见魏砚山脸上风雨欲来神色。
她以为他只是不信,不由继续解释:“真的不怎么疼呀,能骗来伤药多划算!我不怕疼的,而且我受伤一向很快就好了,都几乎不留疤呢。”
我不怕疼的。这话他第二次听她说了。
魏砚山又想起他捡到她那夜,少女一身血衣,胸前衣裳有利器刺破的大洞。
他忽然不敢再思考下去。
“臻宜。”他唤了一声。
臻宜木讷讷应了一句。
魏砚山今夜怎么如此奇怪,以前他从未单独唤她名字。总是语带讽刺或调侃,喊她“小郡主”。
“此事你切记,不可对任何人提起。”魏砚山肃道,“不要让别人看到你的伤好得那么快。”
“哦。”原来是为这个。
臻宜放下心,“知道啦,我当然没那么笨。”
自然不能叫别院的人看见她那么深的伤口,竟一天之内就已愈合。
臻宜早就知道自己体质异常,她猜测,或许与天官所炼药体有关。
只是她这付身子的骨血,除了能救太子蛊毒之痛,也没旁的用途。
别人又能图她什么呢?
得了臻宜保证,魏砚山才稍觉松口气。这小郡主太不设防,她的身体如此奇异,本人却随意拿来利用不以为意,还将自己体质透露给他知道。
是否也太傻了点?
臻宜倒不是没想过这问题。只是如今她倚靠魏砚山在外,身旁又是魏砚山亲信贴身伺候,臻宜心想她瞒也是瞒不住的。
倒不如爽快点自己说。
两人就近隔着薄薄一层丝帘,心思却各自百转千回。
“对了。”魏砚山复想起一处细节,脸色又转了阴,“还有一事。”
臻宜:“什么事?”
她有点儿不耐烦。这人怎么凌晨不睡觉,问题却这样多。
“什么叫‘睿王叔父’?”魏砚山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我倒不知,你和那个风流王爷关系这样亲近,还攀起亲戚来了。”
竟为这事?
臻宜本还睡意朦胧,跟魏砚山聊了几句,渐渐清醒起来。
反正是彻底睡不着了。
干脆坐了起来,把床帘一掀,眼睛睁个溜圆,试图拿眼神攻击魏砚山。
“我如今住在他的别院里,自然只有与他打好关系的份。怎么了这也不行吗?”
魏砚山哑然。
倒不是因臻宜的话,而是她翻身起来,中衣有些松散。魏砚山一眼就看见她右肩那露出的一截白纱。
忍不住忘了刚才话头,改口道:“伤口如何了?我看看。”
见臻宜半晌不说话,水亮眼眸瞪得愈发溜圆,才惊觉自己这要求有多不合宜。
别说臻宜,便是外间醒着的青流青玉,听了主子这话也是不敢吭气。
想进来替臻宜解围,又不好堂皇违逆魏砚山。
两个武婢,都在外间竖着耳朵,时刻关注里头的动静。
魏砚山一时嘴快,倒没想到自己竟真将这话讲出了口。可说都说了,他要是表现出自惭羞愧,岂不是更没面子?
于是反而假装理直气壮,等着臻宜回应。
臻宜的回应是扭脸捡了枕头丢他。
一个散着发香的美人枕向魏砚山砸来,正中怀里,魏砚山不由闷哼一声。
腰上的伤才堪堪止血,这一砸实在有些难消受。
臻宜怒:“看你自己的去!”
将床帘一把拉合上。
魏砚山端着美人枕在手,哭笑不得。
他好像又得罪了这娇气的小祖宗。
只是此前,他在她面前总是刻意的。使坏,拿话头怼她,故意不许她出来放风之类。
今夜却真不是故意的。
他确实关心她的伤,不亲眼看看,总觉心里难安。
不过看她刚刚丢枕头那动作之利落,想来伤已不妨事了。
低头望一眼伤口略崩裂渗血的衣衫,魏砚山苦笑。
美人恩果然不是谁都能消受得起。
“喂!”
臻宜闷闷的声音从帷帐里传来,“我想再躺一会,把枕头还给我。”
魏砚山:我不近女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