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药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冬夜

当天夜里，苏沐家中。

苏沐刚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正一边拿干毛巾擦的头发，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难得主动坐在自己腿上的胖猫的下巴，惹得它呼噜呼噜叫个不停。

这个画面很是温馨，不过画面的主人公显得不那么专心就是了。

他的目光虽然落在胖猫的身上，但是总是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看一看那个被他放在床尾的手机。

他在等高鹤的消息。

苏沐是个独处时不太喜欢吵闹的人，平时他的手机几乎都是振动模式，很少开声音，今晚是个例外。

私心里，他希望高鹤在看到那个东西之后，能给自己一些反馈。

倒也不是说一定要怎么样，就算是作为一个普通朋友，在送朋友礼物之后，你也会很想知道对方是否喜欢这个东西。

苏沐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这个心态。

这个理由显得那么正当且冠冕堂皇，有时候连他自己都骗过去了，以至于他完全忽略了自己在制作那东西时熬过的那几个寂静的夜晚，和手指上深深浅浅的伤口。

叮咚一声，微信消息的提示音响起，苏沐撸猫的手瞬间停住，然后略显迟疑地伸出去，将那屏幕上未熄灭的手机拿过来。

定睛一看，屏幕上显示的，赫然是高鹤的信息。

苏沐兴致勃勃地点进去一看，结果竟然只看到了这几个字：“出去转转吗？”

出去转？这时候？

景川的冬天不算太冷，但饶是如此，这样的冬夜里，气温也只有8到9度。夜里寒风一吹，更是冷得人不住地缩脖子。

实在也不是散步的好时候。

这么冷的天气，出去转啥？

苏沐本能地想要说算了“算了吧，都这么晚了”。

但是紧接着，高鹤的另一条微信就进了来。

“我在楼下等你。”

苏沐：！

他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三两步冲到窗边。

或许是看到楼上影子的变换，还没待苏沐站定，底下的高鹤就已经在冲着他这个方向打招呼了。

寒冷的冬夜里，昏黄的路灯下，那个高瘦的少年人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遥遥地冲着他这个方向挥手。

苏沐站在楼上的窗台边，一时愣怔，不知来人究竟是何用意。

但是高鹤没有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还不待他深入思考，一个电话就进来了。

苏沐习惯性接起，高鹤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那边响起，“我有点儿没事儿做，你陪我出去转转可以吗？”他声音不大，语气里甚至带着些微不可察的小心翼翼，和着冬日的冷风扑簌簌传进苏沐毫不设防的心间，将苏沐原本拒绝的话语打了个七零八落。

“苏沐？”高鹤那边询问的声音又响起。

“你先进来等我一下，我刚洗了澡还没吹头发。”

“好。”

或许是苏沐之前从来没有在冬天这么晚的时候出去过，他觉得今晚的空气有些过于寒冷了。

一阵寒风吹过，他忍不住拢了拢自己身上宽松的外套，将手插回兜里，才转过头来问走在他前面一点的高鹤，“去哪儿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高鹤卖了个关子，没有正面回答。却是习惯性地走到了苏沐侧前方，为他将侧面吹过来的寒风挡住了大半。

苏沐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点儿什么，但是看着面前这个微微垂着头的高瘦身影，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没再询问。

两人随手在路边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了七中后门一个不太起眼的小区门前。

虽然高鹤一直没有跟苏沐说要去哪里，但今天是他的生日，苏沐猜想可能是要去跟他朋友们一起吃饭或者唱歌。

这会儿冷不丁地被他带到了这个黑漆漆的小区门口，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高鹤却没有给他太多反应的时间，轻车熟路地刷了脸打开门禁，领着苏沐进了左手边的一栋楼。

一直到他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那扇朱红色的防盗门时，苏沐才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这家伙什么时候在这里还有一套房的？

“傻站着干嘛？进来坐呀！”高鹤随手将钥匙放在进门的鞋柜上，转过头来看见苏沐还傻愣愣地站在门口，一边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放在苏沐面前，一边招呼他进来。

“原来你们家在这里还有一套房啊？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苏沐一边换鞋一边问道。

“没有，我自己租的。”他们才看不上这里的房子。

“放着家里的大别墅不住，在这里租房子？你开什么玩笑呢？”

“这里清静。”高鹤轻声说。

或许真的是因为这个地方让他感觉到些放松，高鹤说这话的时候倒不显得像平日那般的寂寥。

苏沐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那一份深沉，于是放松了身子将自己丢进柔软的沙发里，熟练地调转了话头“说吧，叫我过来干嘛？”

高鹤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铃铃铃”的手机铃声就响起来了。

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原本就不太舒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还不待他将手机放回口袋，手机铃声又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

这回高鹤没挂。

按下接听键，转身朝着阳台走去，甚至还顺手带上了阳台的玻璃门。

苏沐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人身上移开，心不在焉地打量起这屋里的陈设来。

其实这应该算是一间很普通的房间，不算大的客厅里面摆着一个不软不硬的沙发，沙发面前一个木质茶几，对面一个不大一小的电视，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一看就是很久都没有打开过。

不过下面电视柜旁边的架子上摆着的一把木吉他倒是干净得很，像是时常被主人拿出来弹奏一般，显得格外干净。

苏沐仔仔细细搜寻了一下自己的记忆，这才发现自己仿佛从来没有听过高鹤会弹吉他。

他只听说过高鹤会弹钢琴。

沙发旁边挨着阳台的方向摆了一张两米左右的大书桌，一边放着电脑，一边散散地放着几本杂书，紧挨着桌子旁边还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书架，上面清一色地摆着苏沐没有见过的杂书，上至天文，下至人文历史，数不胜数，能够看得出来书架主人涉猎广泛。

而这些书，苏沐从来没有在高鹤的书包或者课桌上见到过，甚至连言语间的偶尔提及都没有。

重生以来，苏沐自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高鹤了，一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高鹤一直把自己藏得太好了，以至于连苏沐都不能丝毫窥见他内心真实的自己。

“看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高鹤已经打完电话回来了，可能是因为苏沐看得太过入神，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啊，没什么。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高鹤放下手机，一屁股挨着苏沐坐下。

这沙发质量可能是不太好的，苏沐只觉得高鹤坐下那一刻，自己这身体仿佛也跟着他的动作，往高鹤那个方向微微倒了倒，甚至仿佛已经碰到了高鹤的肩膀。

以至于苏沐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没什么”，苏沐清了清嗓子，扒拉着沙发靠背，将自己的身体往旁边挪了挪，才指着电视旁边的木吉他缓缓说道，“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会弹吉他。”

“最近才学的。”高鹤顺着苏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站起身来，将那木吉他抱到自己怀里。竟盘了腿靠着沙发就地坐下，而后微微侧身，仰着头问苏沐，“苏老师想不想检查一下我最近的学习成果。”

男生的头发长得很快，这时候高鹤的头发已经有些长了，浅浅地将他的眼睛遮去了三分之一，刚好让苏沐难以看清其中深深掩藏着的情绪。

饶是如此，看着这样的高鹤，苏沐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蓦地一软。

鬼使神差地，他自己起了身，挪动着身体，学着高鹤的样子在沙发面前盘腿坐下。

也许是角度没看好，这回他和高鹤真的是肩膀挨着肩膀、手臂挨着手臂了。

高鹤身体上的热量就隔着那些个薄薄的布料传到苏沐身上来，惹得苏沐觉得自己耳垂都有些微微发热，却还是假装若无其事地说：“来吧，弹弹，让苏老师给你品鉴品鉴。”

高鹤弹的是一首苏沐从来没有听过的歌，伴随着高鹤略显低沉的哼唱，曲调更显几分沉郁。

漆黑的夜里，学校附近的小区隔音是真的好啊，苏沐只觉得随着高鹤手指动作间流淌出来的一个个音符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他的耳膜，让他的心仿佛也跟着这一个个音符微微颤动。

苏沐一直自认为是个完全没有艺术细胞的人，可是在这一刻，他居然也能感觉到那曲调中传达出来的压抑、执着与渴望。

那样的情绪太过浓郁，浓郁到让人无法忽略。

此时此刻，苏沐竟然有些后悔自己曾看过高鹤的那本画册，因为如果他不曾看过，这时候的他就可以将面前这番场景当作是一个自己不太熟悉的少年的偶尔控制不住的真情流露，而不是一个于黑暗中溺水之人的绝望呼喊。

但可惜，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