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药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皆为序章

“那就好”。

短短的一句话，既是对高鹤目前状况的肯定，更是对自我的安慰。

幸好一切都不算太晚，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苏沐深吸一口气，“高鹤，你听我说。”

“我之前是有注意到，你每次都带着一块表，但是我不知道它是这样的用途。”他说这话的时候微微低下了头，明显是有些难以表达的歉意。

“刚才打球的时候，我也是不小心，才……”他有些说不下去，“但是请你相信我，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高鹤点点头，他当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但是现在，既然……既然我都知道了，我还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不管……”

苏沐深吸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不管当时是因为什么原因，产生了这些伤口，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你不必为此懊悔，更不必觉得那些过去见不得人，那只是过去的你，是你成长的一部分。”

“我们不能站在今天的高度，去审判、去否定过去的自己，当时我们都还小。”

高鹤微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自己的衣角，没说话。

苏沐接着说，“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但是我敢保证，我，苏沐，绝不会因为这些伤口就瞧不起你、贬低你，或者觉得你就是个懦夫。在我心里，不管你的过去如何，现在的你，甚至以后的你，一直都会是那个优秀、坚强、光芒万丈的高鹤。”

“昨日的尘埃遮蔽不了今日的太阳，过去的沉痛也掩盖不了你此时的光芒。”

“我们的人生是一个不断进行的状态，和过去相比，更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未来我们都会是更好的自己。”

他说得慨然，不知为何，眼睛里竟也湿漉漉的。

高鹤不敢看他，只将目光落在场上那孤零零的球身上，紧抿着嘴唇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苏沐见他不说话，起身蹲到他的面前，迫使他看着自己。

而后才继续说道，“高鹤，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以后哪一天，你再有这样的情绪，你可以试着跟我说说。”

他蹲在那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高鹤，满怀期待又小心翼翼地，显得那般热烈而又耀眼。

在那双湿漉漉的眼里，高鹤看见了令自己无法忽视的认真。

他也不知怎样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分明刚才他是很怕苏沐知道自己手上的伤口的，他害怕自己骄傲强势的壳子被拔下之后，等待着他的就是无尽的耻笑与谩骂。

害怕别人骂他胆小懦弱，笑他装腔作势。

但是此时，在面前这个人小心翼翼又满怀期许的目光里，那些担忧与害怕竟都化为乌有，反倒是意外的坦然。

他长叹一口气，俯身伸手，想要将面前蹲着的苏沐拉起来，“你起来说。”

“你答应我”，苏沐却是用他修长的双手稳稳握住高鹤的手腕，声音温和，却出奇地坚定。

高鹤慌乱的目光撞上苏沐坚定的眼神，最后落到苏沐眼角那颗小小的痣上，便像是粘住了似的，怎么也移不开目光？

“好”，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答，苏沐这才微笑着放松下来，重新坐回椅子上。

今夜的天空不算明朗，暗沉沉的乌云挡住了大半的星空，只露出几颗零星闪耀着的星星。

但是不一会儿，一阵微风拂过，天上的乌云就散去了大半，一轮明月就此高高悬挂在了天际。

苏沐头靠在椅背上，看着天上渐渐明朗起来的月亮，忍不住拍了拍高鹤的肩膀，他说，“高鹤，你看，你就像天上那个刚刚被乌云挡住的月亮，待到乌云散去，依旧会是那么的光芒万丈。”

他说得认真，高鹤听得也仔细。

顺着苏沐的目光，高鹤看到了天上那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明月，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的月亮将自己比作了那光芒万丈的明月。

“我怎么觉得，你才更像是那天上的月亮？”

苏沐失笑，“我哪里像了？”

哪里都像，你分明就是！高鹤腹诽，却终究是没有勇气将这句话说出口来。

“今晚没有吓到你吧？”高鹤侧头，有些担忧地轻声问苏沐。

“没有，怎么会？”苏沐赶紧摇摇头，口是心非。

“没有就好”，高鹤长舒一口气，也学着苏沐的样子，沉下身子将头微微靠在椅背上。

“手上的这个伤口，跟你吃的药有关吗？”苏沐试探性地问。

“嗯，其实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家里出了不少状况，我有时候情绪不是很好，时常有些想不开，所以也就干了不少蠢事。”既然所有的秘密在他面前都暴露无遗，那么这些过去的事儿，高鹤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后来因为这个……”高鹤说着，朝着苏沐的方向微微抬了一下他的左手，“被送到了医院，当时我才知道，我会产生这些想法，是因为精神方面的压力太大了。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吃药了。”

其实也不全是，五六年前有一段时间，因为家里的原因，高鹤几度自杀。当时能在翡翠湖边遇见苏沐，也是产生了想要在那湖里结束生命的念头。

结果在那天下午的夕阳下，满心悲戚想要离开这个世界的高鹤，遇见了苏沐。

事情源于一个美好的意外，苏沐看见了漂在湖上的高鹤，以为他是失足落水，本着做好事的心态，忍着秋日的寒风，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湖里，竭尽全力将他从那湖里捞了上来。

之后，依旧微笑着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在秋日的夕阳下跟他聊了半晌。

也就是从那次之后，高鹤自杀的念头才渐渐淡了下去，他开始接受精神治疗，开始断断续续地吃药，开始没日没夜地想着那个夕阳下冲着自己微笑的男孩。

不过五六年的时光已过，对于当时那段过往，苏沐早已遗忘。

会遗忘，说明那件事对他来说本就是无关紧要的。

因此，高鹤就算是满心失望，却不打算通过这段旧事唤起他的记忆。

见他沉浸在过去的思绪中，苏沐开口问道，“那上次，我在二医院门口遇见你，也是因为这个？”

二医院治疗精神疾病是出了名的，不过当时苏沐并不知道这些前因，所以也没有将它与高鹤联系在一起。

此时再想，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嗯”，高鹤应道，声音低沉。

“你爸妈还不知道是吗？”苏沐还记得，上次跟高鹤妈妈在翡翠湖边散步那天，高鹤突然发病却拼命地躲着白雅。由此判断，高鹤的家人此时尚且并不知晓他的病情。

“对。”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们呢？

“我其实并不想他们知道”，高鹤侧头，看着苏沐微微卷翘的睫毛和眼角那颗褐色的小小的痣，“所以，苏沐，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他说得恳切，苏沐抿了抿嘴，却不知如何作答。

于是他沉默了。

“苏沐”，高鹤将头凑过来，轻轻唤他，带着几分恳求。

“如果你希望我这么做的话，我会的”。苏沐思索良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他是觉得本不该如此的，作为高鹤的父母，他们应该知道高鹤的所有情况，并且有义务给予他积极正确的引导。

但是，高家目前的情况明显非常复杂，高爸出轨，高妈病情不轻，高鹤这么要求一定也有他的道理，苏沐当然不想强求。

“谢谢你。”

高鹤放下心来，跟条小狗似的凑过来，拿肩膀碰了碰苏沐的肩膀。

“谢我干什么”，高鹤修长的头发落到了苏沐的脖颈，苏沐被他的动作逗笑。

“谢谢你今天跟我说的所有话”，高鹤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抚摸自己左手手腕上的伤口，“其实在今天之前，我是很怕别人知道我这些事的。”

“但是……”

“但是什么？”苏沐侧过头来，微笑地看着他。

似笑非笑，目光灼灼。

高鹤突然觉得，在这灼灼目光中，有些话根本不用说出口。

于是也忍不住嫣然一笑，止了语。

苏沐囫囵伸手抓住高鹤的手臂，抬到自己眼前来，借着微弱的月光和球场昏黄的路灯，仔细端详起面前这个修长手腕上那深深浅浅的几道伤痕来。

高鹤立即收敛了笑容，本能地想要抽回手，却也只是僵直了手臂，不敢有半分动弹。

“当时怎么这么傻呢？”苏沐轻声问他。

高鹤侧过头来，迎上苏沐柔软的目光，却不知如何作答。

苏沐也不追问，只轻轻叹了口气，才缓缓拿自己修长的拇指，小心翼翼地轻轻抚上了那几道五六年前的伤疤。

其上深深浅浅，凹凸不平，有一条横贯整个手腕的伤疤，甚至还能摸到伤口愈合后微微的凸起。难以想象，当年从这个伤口中流出了多少的血。

苏沐不知自己此时是何心情，他只知道他此时的心跳慌乱而没有节奏，在这寂静的夜里，一声一声地冲击着他的耳膜，莫名地疼，甚至扰得他没了个章法。

“还疼吗？”他忍不住问。

高鹤感受着手腕上苏沐指尖传过来的温暖，强忍着指尖的轻颤，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才终于缓缓摇了摇头。

“都是过去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