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周六晚上,两个高挑俊秀的少年人身影同时出现在篮球场里。
今晚,苏沐的篮球在他的手里就没有歇过,一直被滴溜转个不停。
“打球就这么开心呀?”
“是,也不是,主要是因为我家高老师教我技术开心。”苏沐是一贯的油嘴滑舌。
“平时给你补习这么多次,也不见你这么兴奋的。”高鹤失笑。
“篮球和学习能一样吗?”苏沐说着,手痒地站在三分线外原地投球,一直看到它稳稳进框,才颇有些得意地转过身来对高鹤说,“高老师,我们从哪开始?”
高鹤脱掉外套,冲着苏沐勾勾手指,“把球给我。”
苏沐就跟吃了**药似的,乖乖把球递上去了。
“换手收球你会吧?首先,左手推球至右手,与此同时,左脚支撑蹬地,右脚迅速往左上走。”高鹤将球捡回来,一边解说一边给苏沐演示。
他人长得高挑,这会儿身上连接着手上的动作一起,显得线条优美又力量十足。苏沐本来是看着球的,不过看着看着目光就会不自觉地被高鹤的手臂线条吸引,以前只能坐在后座偷偷看,这会儿人家直接在你面前展示了,这谁能顶得住。
“然后,右手搂球,看见了吗?右手搂球。”看他目光似有游离,高鹤将右手搂球的动作反复演示了几遍。
“看见的。”苏沐赶紧将自己游离的目光收回,集中到高鹤手上的动作上。
“然后,合球之后就完成了大回环,完成之后右脚交叉,迈步上篮就可以了。”高鹤说着,修长的手臂一投,那篮球就自己乖乖进框了。
“好。”苏沐兴奋地拍手叫好,不仅是为高鹤的技法,更多的是为现在这个在球场上肆意挥洒汗水的少年人。
他喜欢看到高贺这样朝气蓬勃的样子。
“你来试试。”高鹤将手中的球递过来。
苏沐将球接过,熟练运球跑了两步之后将高鹤当作演练的对手,学着他刚才的动作,直接轻车熟路地在他面前完美地表演了一个大回环越人。
高鹤看笑了,“你本来就会是不是?”
“没有,是高老师您教得好,学生才能一学就会。”苏沐运球过来,一边笑着冲高鹤眨眨眼一边说道。
放屁,以苏沐刚才的那个熟练程度,分明就是大回环越人的老手,怎么可能是刚才学会的。
“你不是缠着我让我教你?”
高鹤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想要去拿他放在场外的外套。
苏沐运着球,三两步绕到高鹤面前,胯下运球做出一副进攻姿态,“先别走,打一场。”
“我需要回去学习了。”
“打一会儿嘛,就当陪我!”
高鹤原本低着的脑袋微微抬起来些,漆黑的眸子迎上了苏沐期许的目光,拒绝的话就此哽在喉头,再也说不出来。
一个灵巧地转身,他一把抢过苏沐手上正运着的篮球,凭借着身高的优势三两步直接上了篮。
苏沐防卫的动作还没生效就已经结束了。
“我的高老师技术很不错嘛。”
苏沐一边说着一边运着球转过身来,看准了时机一个假动作骗过高鹤,也轻松进了个球。
高鹤头脑灵活,体力惊人,总是看准了苏沐的弱点采取策略,苏沐则是动作迅速、灵敏异常,高鹤的防守方案总是还没来得及生效就被他以灵巧的身法略过,是以两人一时难以分个胜负,打得是难舍难分。
眼见时间快到,轮到苏沐防守,他看准了高鹤背后绕球的时机,习惯性地伸出右手想要将他手上的球截下,却不想一不小心拍到了高鹤正抬起运球的左手手腕上。
高鹤左手的手腕上常年都是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腕表的,就连平时运动的时候也从来不摘下来。
因此这会儿苏沐一个歪打正着,正正好好打到了那手表上,也不知道是碰到了什么机关,那腕表竟然就这么从高鹤的手腕上脱落下来。
苏沐动作倒是快,看到有东西掉下去直接伸手给接住了。
也不知是不是苏沐看错,他总觉得随着腕表的脱落,高鹤那节从未露出的手腕上有一个十分明显的褐色的东西。
不过还不待苏沐看清,高鹤就像是突然受到极大的惊吓一般,愣在原地直接用右手覆盖住了左手手腕。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苏沐还没看出对方动作里的反常,有些歉疚地道着歉。
“没,没事。”过于紧张的情绪让他说话都有些结巴。一边说着一边夺过苏沐手里拿着的腕表,警惕地背过身去,颤抖着,毫无章法地往自己左手手腕上扣。
苏沐被他突然爆发的情绪和太过慌乱的举动吓了一跳,站在原地看着高鹤的身影愣了好一会儿,才拍了拍高鹤微微勾着的背,缓步上前试探性地对他说,“要不我帮你吧。”
“不用”,手在碰上高鹤的那一瞬突然被甩开,高鹤仍旧背着身子,甚至习惯性地远离,做出一副极其明显防御姿态。
他微微弯着腰,整个人都轻轻发起抖来。
苏沐完全感觉到了高鹤动作行为中的抗拒意识,但那微微颤抖的背影在此时显得是那么的无措。
他害怕这是高鹤在发病。
“高鹤”,苏沐快步上前,一把捏住高鹤的手臂,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受伤了吗,给我看看”。
高鹤习惯性地挣扎。
苏沐的手劲却是出奇地大,任凭高鹤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
挣扎中,高鹤左手手腕上一道横贯手腕的褐色伤疤赫然出现在苏沐眼前,苏沐的目光随之定住。
这样的伤口一看就是割腕自杀之后留下的,任谁都能看出来。
但是此时,苏沐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个事实,所以他仍旧不确定地问高鹤。
“这是?”苏沐疑问的语气里面满是震惊与期许。
高鹤放弃挣扎了,颓然地低下头,不敢对上苏沐疑惑的眼神。他松松垮垮地摆着手,破罐子破摔地任由那几处可怕的伤口毫无遮掩地呈现在苏沐面前。
此时无声,胜有声。
苏沐脑子里面“轰”的一声,这才明白过来高鹤方才的种种奇怪举动究竟缘何而来。他嗫嚅着嘴唇,像是想说些什么,却最终都没有开口。
只轻轻伸手接过高鹤左手上握着的腕表,微微上前一步,“我给你戴上。”
高鹤依旧是没说话,任由苏沐修长灵巧的手指拿着那腕表在自己丑陋的手腕上尝试多次无果之后,才终于开了口,“不用戴了,坏了。”
高鹤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浓重的鼻音,其中蕴含了太多太多的无力。
苏沐捏着高鹤手腕的手于是无措,“对……,对不起,我一定给你修好”,他说这话的时候微低着的头才抬起来。
今晚第一次,高鹤清楚地看到了他微微皱着的眉头。
他以为那是苏沐的嫌弃。
于是轻轻抽回自己手腕,仍旧是右手捏住,将伤口盖了个严实,才对苏沐说,“没事,不用了,这东西本来就是坏的”。其实在今晚打球之前就莫名其妙地脱落过两回了,只是他还以为是自己碰到哪了,这才没有当回事。
语毕,高鹤向着球场外围走去。
苏沐看清楚了,他的背没有来时那么挺直,微微弯曲着,像是刚才那一番场景已抽干了他最后一丝骄傲似的。
“高鹤,你等等。”
苏沐上前,一屁股坐在高鹤放外套的椅子上,想要拦住高鹤意欲离去的步伐,却不敢径直去抓他的手腕,而是转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高鹤回过头来,看他,没说话。
“你坐下,我们聊聊好吗?”苏沐拍着自己右边的空位置,示意高鹤坐下。
高鹤本意是想走的,但是不知为何,在看到苏沐湿漉漉的目光之后,他犹豫了。
于是又一次,他自暴自弃地坐回了苏沐身边,任由自己丑陋的左手紧挨着苏沐的右手。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仿佛上次电影院时他们也是这样坐着,苏沐也这才明白,当时自己不小心碰到了高鹤的左手,高鹤那般反常的反应究竟是为何。
“你手上的伤疤……”苏沐说得犹豫,却还是问出了口,“是怎么来的?”
其实就是因为自杀,还能是因为什么?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高鹤黑暗挣扎的世界里一个十分寻常的字眼,此时摆在苏沐面前就显得有些太过沉重了。
他不知如何将这些沉重的情绪传递给眼前这个人。
于是选择了长久的沉默。
其实他不说,苏沐也知道,这样的伤口,任谁来看都是心知肚明的。
那么此时,所有的一切都清楚了,原因,结果。这一切仿佛是一个命定的轨迹,有什么因就有什么样的果。
“是以前的吗?”苏沐问。
沉默良久,高鹤这回终于点了点头。
“最近,你应该没有这样的想法了吧?”其实这话很傻,如果没有,那么上一届高三毕业的时候,高鹤又怎么会选择在那样一个万众瞩目的时间里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但这并不能妨碍此时他想听到高鹤肯定的回答。
因为他想知道自己这因果当中意料之外的差错,究竟有没有给高鹤带来任何正面的影响。
“最近没有了”。
高鹤的声音很轻,但是在这一刻,苏沐觉得这句话给了自己前所未有的力量。让他相信,凭借自己微薄的力量,能够在命定的轨迹中破出一个口子来,改变高鹤必死的命运。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