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渊山,醉庐。
锦箨在一旁翻了个白眼,悄悄拉过拂秋到一旁:“不是我说,这般情况,你又该如何是好啊?”
拂秋是岳渊山的松妖,这方圆百里内的松木都归他管。不过此人性子较为孤僻,也很少出现在松时醉和锦箨面前,很多时候,锦箨都悄悄地在心里叫他“松果”。
拂秋淡淡地瞥了眼松时醉,淡淡的天光透过松叶照在他的脸上,平静疏离,他从袖子里掏出几朵从山中别处采来的白梅,递给锦箨:“泡茶。”
他接过白梅,一脸愤懑地想握拳将花捏碎,却又无可奈何地展开手,愤愤地朝烧茶的地方走去,嘴里还念叨着:“又是泡茶,每回都泡茶,再这么下去,这满岳渊的白梅都要被薅光了……”
拂秋垂眸,轻叹了口气。
他走到丹颖旁边,问道:“什么情况了?”
丹颖是兰花修炼来的,几百年前也和锦箨拂秋一样同松时醉认识了,她还有一个姐妹,叫“紫云”,是紫藤花妖。
丹颖一边慢条斯理地捋着头发,一边回道:“没变。”
说完,二人默契般看向松时醉,默契般无可奈可地摇了摇头。
没过多久,锦箨便端着四杯梅花茶走了过来,刚泡好的茶冒着梅花的清香,混着醉泉淡淡的清脆之感,很是清爽。
二人习惯般接过茶,又默契地都轻喝了一口,随后将茶拿在右手,静静朝松时醉的方向等待看戏。
锦箨深吸一口气,端着茶走了过去。
他举起茶托,问道:“松兄,刚泡了上好的白梅,要不要……?”
未等锦箨说完,梅寒客便举起他那玉酒杯,另一只手拿起茶杯将茶倒进杯中,神色如醉酒般迷离。
那二人对视:唉,今日没戏可看,无趣。
松时醉举起酒杯将茶一饮而尽,霎时那茶的清爽感袭及全身,他好似酒醒一般摇了摇头,接着,他问道:“你们觉着江寂州他几时能出来?”
三人对视,齐答道:“不久便能。”
【这不是废话吗?!!!不久是多久啊?!】
锦箨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着。每每松时醉这般,他都恨不得将自己命赔了给江寂州,日日如此,他怎么受得住他那松兄如此颓废?
更何况,“受罪”的还是自己和自己这帮朋友们。
当然,松时醉也想过自己这样不好,可他就是控制不住,每每江寂州死去或是离开,他都有一种极端无力之感,这种感觉就如同身子无骨,神失神魂,好似人入空虚。说得明白一点,便是失魂落魄,浑身无力,什么事也提不起精力去做,觉着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可偏偏他这人有一丝别样的乐观主义。
只是在这方面难以乐观起来罢了。
对此,明长终曾开玩笑说,松时醉这是得了相思病。
是,相思病作为这个解释再好不过了。只不过,松时醉还有另一种感觉,每当江寂州死去,他自己竟有那浑身撕裂之痛,好似千刀万剐。此种感觉,如灵魂一体,难以分离。
可是为什么呢?
松时醉早已记不清了。
或者说,他不想记起。
许是那番记忆沉沦着再被翻出来太痛苦,又许是松时醉在逃避,逃避着这几百年来的感情。
可,为什么要逃避?
他也不知道。
或许,那泠泠醉泉水会知道;那沙沙方竹林会清楚;那陪着他一千两百年的红梅能明白。
不过,只是或许罢了。
松时醉摆摆手,自嘲般一笑,他抬头望着,望着那葱葱松木间湛蓝的缝隙,天空迷雾般若隐若现的蜚云,发丝顺着肩滑落,红梅点点,那一杯茶下去,他已然清醒了。
锦箨将自己那杯一饮而尽,心里还是忍不住赞叹自己泡茶的手艺。他端走茶托,拂秋和丹颖顺手将杯放于茶托上,拂秋低头微微俯身,丹颖冲其低眸点头,算是道谢。
毕竟,已经这样很多次了,再行那道谢之礼,恐是过于生分。
……
天上蜚云缥缈,松木魁魁;幽兰迎风拂腰,藤蔓落雪。却见故人,隐隐生泪。
棠历四十七年,殿试。
依照棠朝科举惯例,殿试前还需进行一轮复试。此时正值春季,去年会试中榜的各位考生都可参加殿试,江杏亦是其中一位。
要想那中州江氏那时还未是一个大家族,只是族上有几位祖辈是朝廷老臣,于是便自然而然地修养了一些中榜的子弟,不过大都是只到会试便放弃了,或是殿试未能上榜。导致江氏迟迟都未有出些进士,出些三鼎甲之人。
然而那江杏却是给江氏燃起一丝小小的希望。
江寂州一早便陪着江杏去了考院,棠朝的殿试复试在皇宫内进行,到皇宫门口,便只有考生能进去了。
江寂州送别了江杏,原路返回。
复试只用一日,江寂州驾着马车,悠闲地驶在路上,街道还是和从前一样熟悉:卖糖葫芦的小贩好像还是那一家人,首饰糕点的店铺依旧未变,那茶楼戏院还是开在东街,只是少了几座勾栏罢了。
不过江寂州误打误撞来到这儿之后,总觉着有什么不太对,就比如,这几日陪在江杏身边,他若有若无地发现江杏也会下意识挠挠锁骨,几日间各家小姐寻访,江杏从未有过一丝好奇,就连出门见一面都懒得出去,好似对女子不感兴趣一般,整的那来拜访的小姐们每回都要同自家小姐吐槽好久才走……还有,这院子里没有紫藤。
不过江寂州觉着,没有紫藤也是正常,毕竟自他记事起,他才发现院子里有一大片紫藤的。
他想,若是此处能见到先人,能不能再见到娘呢?若是见到了,他一定不会让娘再来中州江氏,他一定不会让她再在这里受这份苦了。
不过,江寂州还是想着该怎么离开这里。
毕竟他都快忘了自己长什么样了。
云烟习习吹柳絮,日暮纷纷挂金檐。
暮色已至,江寂州去接回了江杏。
江杏一回府,便躺到了自己的床上,唉声叹气的。
江寂州诧然,他走上前问道:“少爷,因何叹气啊?”
江杏闭着眼,有气无力地:“累啊,这回复试竟是陛下出题,出的题目难之又难,我觉着我的头都快痛死了。”
江寂州:“那少爷可对殿试有所把握?”
江杏:“殿试倒是觉着没什么问题,只是金榜题名难呐。”
江寂州闻言,竟不受控制地恭维道:“少爷天纵奇才,定能金榜题名,夺得状元……!”
【等等,我没想这么说啊……】
江杏摆摆手,示意退下。
江寂州走出房门,拍了拍自己的头:怎么回事,怎么会不受控制地说话?
此时已值亥时,江寂州竟不由自主地困倦,第二日醒来,便觉着自己的身体异常轻快,浑身充满干劲。
他再次不受控制地冲到江杏的卧房前,精神满满地敲门叫少爷起床。
然而此时的书童,早已不是江寂州了。
确切的说,江寂州还在睡觉。
等到书童送江杏到皇宫后,江寂州才乍然间清醒。
【好像……做了个噩梦……?】
江寂州环顾四周,早晨的记忆如火山般喷涌进江寂州的脑中,顿时头痛欲裂,险些瘫倒在地。
他晃晃脑袋,神色迷离,抬头去看那轩宇的宫殿,春光洒向屋顶,照得殿宇金碧辉煌,顾盼桃花灼灼,春色袭人醉而不知意,恍惚间,一处柳暗花明,红影逐渐清晰。
江寂州眯着眼,尽力想去看清那人,待他扶着马车起身,那红影又消失不见。
这身影,像梅寒客……
旋即,江寂州便将其否定掉了。怎么可能会是梅寒客呢,难道他能找来这儿?我在这尝试了这么多天也没找到出去的方法,他就有了……?笑话……
江寂州缓了缓,驾车回了府宅。
回了府里好像也没什么事,平日里这书童只有负责陪伴公子读书,伺候公子之职,而那江杏科考,府里自然便空闲了下来。
江寂州想,不如再在府里逛一圈。
这个时候的中州江氏不算大,江寂州“逛”起来倒也省了些力,他避开了经常走的书房、前厅和厨房,沿着长廊朝西走去。
路过那棵长得高大秀气的杏树,杏花已开,春风一袭,那花瓣便尽数飘落,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便也飘满了花瓣,惹得湖中鱼儿竞相嬉戏。
绕过湖,往南是一处小梅林,只不过已入仲春,好几棵红梅都谢了。
再往南便是几位少爷小姐的宅院,江寂州不敢过去,只得往回走,继续向西。西边这条长廊边有一小溪,溪水细小,上面却也安了桥,江寂州还记得,那年娘在桥上起舞,翩若惊鸿,一袭紫衣衬得她明媚动人,遥想那年,江彦铺对他母亲是多么好,只不过……
骤然一阵狂风袭来,天色大变,江寂州只得赶忙躲进长廊里,身体再度不受控制地奔向书房,脑中有一个声音在控制着他,告诉他,要下雨,要拿伞。
果不其然,暴雨倾泻而下。春日的天气总这么阴晴不定,江寂州不受控制地驾上马车,竟早早地就往宫门驶去。
也不知怎的,这书童竟一直等在此处,外边儿倾盆大雨,那书童找了一个避雨的棚子,一直等到了日暮。
……
棠历四十七年四月三十日,殿试出榜。
一早江寂州便被满院子的锣鼓声震醒,迷迷糊糊耳朵里钻进了几个字:“中榜”、“进士”、“状元”、“……”。
等等,状元?!
江寂州再度不受控的起身,他自己已经习惯了,只是每当恢复主导权头都很痛。他奔向大厅一看,宫里的公公正在宣旨,吓得书童立即跪地,行着大礼。
待听见周围又逐渐热闹起来后,他便起身,径直冲到江杏面前,说着些贺喜的话,江寂州在身体里边儿听着:
“恭喜公子中状元,公子这番可是江氏千古第一人呐!从此以后,公子是不是可以做官了?!……”
江杏点点头,手上的圣旨里写着“兵部员外郎”。
江杏边走边看这圣旨,好不容易得了武状元,他想,他必须去祠堂拜一拜先祖。
今晚,江杏还要去参加会武宴。这是为新科武进士们举行的庆祝宴,规模浩大,宴会结束后,便要去上任工作了。
同时,府内也会操办庆祝宴,届时将满园同庆,鼓乐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