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怜头绾双螺,蓝色丝带系在两端,款款垂在瓷白的耳朵旁。她身着月白齐胸衫裙,淡黄色的披帛恰恰从手腕处环绕至身前,垂落至水青色的系带尾部。长裙上花式简单,竹影曳叶,绿意从裙摆处生长在灰白的底色上,格外淡雅。这几年,阿怜越发爱穿月白色,也不知是为何。
她在山下踌躇了许久,一面不知自己能否见到那个小和尚,毕竟一别经年,那座庙也许早就荒废,他也早已下山另谋出路,一面她更不知若是真的见到了他,又该如何相待。她不愿让六年前那月余的相处,曾经的恩情,就像无言的石头,不声不响,最后湮灭。
阿怜向上理了理衣襟,确认那道从背脊延伸至颅后的朱红印记被布料遮盖的严实。没事,阿怜,不就是一个小和尚,怂什么。起伏的胸脯在一个深呼吸后被强制暂停,走着!步起生风,这上千级台阶并不好走,但对于猫妖来说,只是施点法力的事儿。
山越入深,便见到越多石窟。阿怜曾在小和尚的背篓里,见过他用毛刷细细清理石像的模样。阿怜两世,遇过万万人,见过一生终一事的,太少太少。但曾遇过的老匠人在暑热里给瓷上釉,一笔一笔,细细勾勒,额间即将滴在睫毛上的汗珠也无法分开他的注意。如此这般的神情,竟也在小和尚脸上找到了。他年纪小,被分到的基本都是些不起眼的小像,但他似乎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而在一次雨后照例护理时,对着平湖上雾蒙蒙的虹,自语道“这小像嵌得浅,最易被雨水侵蚀,我亲自照看,才放心啊。这座石窟,每一座石像都不能少啊。”
如今石像安在,干净明晰。阿怜的心不止地开始颤动,粉色的脖颈咽了咽激动的情绪,她知道,小和尚没有离开!
寻着当年的记忆,走在那条夕阳下颠簸的石板路上,阿怜一步一步,路过千鸟归林,竹影茂茂。应该是天边最后的一缕金光,从阿怜衣衫的柔纱透过,穿进正殿的大门,斜斜地打在一抹侧身跪立的灰白身影上,拉长了两人的影子,恰好交映。只一眼,她便认出了他。还是星夜里清晰的印堂,眉骨、明眸、丹唇和脖颈,还有他捻珠回首对上她的那双仿佛天生怜爱人的眼眸。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孩童,身量修长,不过依旧清瘦,骨相端正,如峰般凌厉的墨眉与一双狭长的眼睑自然形成了一股不容冒犯的圣意。
小和尚,好久不见啊。
“施主。”和尚起身,骨节流畅的双手于胸前合十,微微侧头作倾听状,“天色已晚,施主到访,可是有何事相求?”
天边的最后一抹亮色如海天浪归于西山的沉寂,檐柱的光影变换在此刻叫停,里金柱的影笼住了阿怜的身形,夜的颜色染上了四周,她的瞳孔由棕逐渐转向红。阿怜本未回神,此刻心猛地揪紧,连忙向后退步,差点绊住裙子。“施主当心。”但她却不敢再直视他。
和尚似乎看出了阿怜心中的顾虑,原本已然伸出想供她搀住以免摔倒的覆衣的右臂,缓缓收回,“施主上山不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在本寺暂歇。“
“那就多谢小师父了。”
“槐儿。”
“哎,师兄!”一个估摸十岁左右的小和尚匆匆从后殿小跑上前,“师兄怎么了?”
“你领这位姑娘去客房歇息,我晚点去寻你,查经。”
“啊……”小和尚不住地撇了撇嘴。“怎么了?”和尚微微蹙眉,阿怜能瞧见他眼中的笑意,但他还是一本正经地端着师兄的模样。“没事没事。姑娘,你跟我走吧。”小和尚如临大敌一般就要引着阿怜往后院走。
和尚微微颔首,示意,作罢便转身复又跪在佛前的檀木拜垫上。阿怜移过目光,却在临出门时听见拜垫上那个人吃力而急促的咳嗽声,回头,便见他弓身捶胸的模样。
“小孩,你家师兄?”
“施主莫怪,前些年庙里发了大火,师兄为了救火,呛进了烟,后来秋日山中干燥,石窟也被烧过几次,师兄为了护窟,总是第一个冲在前面,平时一直时不时咳嗽,久之便患上了咳疾。”
前些年的那场大火……阿怜只记得他灰着脸护自己离开,只记得他为自己撑起的衣衫,只记得自己又一次孤身沦落,原来,他那时就受了伤。
“现在庙里基本没什么人来,师兄们都离了山,只剩下怀源师兄,大师兄还有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