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尾 第12章 质询

大暑的一晚，蚊虫好似发疯一般在人的皮肤上跳动，抓不住、碾不死。

一行人佩剑上山，为首的男子腰间挂着一串莲。他面容严肃，步子如沁了锋的狠戾，领着人熟练地入了寺。

突然间，庙宇的大门轰然洞开，怀源正与阿怜一同跪坐在蒲团上诵经，一股强大的风扑面而来，夹杂着刺耳的尖啸声，一举扼灭了全殿的烛火。

骤然的黑暗里，阿怜的瞳孔变幻为血红，警觉的弓起两肩，目光跨过挡在身前想要护住她的怀源，一眼便认出了那个杀意的源头还有他的那把弯刀。钦儿，姐姐有机会帮你报仇了。阿怜“砰”地一拳砸地，如同离弦之箭，直冲男子而去。

“哼，终于找到你了，潜伏人间多年的妖物，今日便是你的末日！”捉妖人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随之抽刀一劈。

阿怜冷哼一声，身形诡异地一侧，轻松避开了这一击，同时抽鞭，带着呼啸的风声，奔向男子。他身形在空中扭转，躲开了这一击，同时借势一脚踏在阿怜的后腰，借力跃起，再次挥刀斩下。

一道深深的裂痕，在阿怜的后背绽开，鲜血四溅。她顿时全身妖气沸腾，眼中的怒火更盛，仿佛下一刻也将**而尽，变得更加狂暴。

“阿怜！”一声呼唤，由很远很远的地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阿怜，冷静。”当男声在最后一个字停下，阿怜已被怀源拦腰护在了怀中，一如曾经他在她仍是猫身时那样，抚摸着她发光的背脊。眼中藏下心疼复又抬眼对上男子，明晰的黑白界线在辨认出那串黑色莲子时，荡漾出波澜。阿怜看向怀源眸中的震惊，余光之间那人竟直接冲着怀源而来，丝毫不顾及人命。还未等怀源反应出声，怀中的人已经飞身出了正殿。

阿怜和男子在庙宇内外翻飞腾跃，剑光与妖气交织，每一次碰撞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庙宇的墙壁在战斗中逐渐崩塌，碎石飞溅，尘土飞扬，仿佛连这片天地都要被这股力量撕裂。

夜色如墨，月光稀薄，男子将阿怜逼到寺后悬崖的边缘，崖底不知深浅的黑暗在夜风中呼啸，仿佛是古老岁月中低语的亡魂。庙宇外，风声骤紧，草木摇曳。

身穿一袭黑衣的捉妖人，弯刀无情，脚步轻盈，如同夜色中的幽灵，穿透了黑暗，死死锁定面前的阿怜。随行的也迅速将阿怜包围，纷纷取符，预作降妖法阵。

“你已经无处可逃了，妖孽。”黑衣男子面不改色，一字一句冷淡地吐出，仿佛要给自己直接判下罪。“这山下山上被你这浑身妖气笼罩，今日就让我替天行道，收了你，慰藉这群山的亡灵。”

“你怕不是说得过早了。”阿怜单膝跪在崖边，忍痛咬着牙，恶狠狠地盯着男子，“你道我罪孽深重，可你又有何证据？就因为我活着，便理应被你们这群自诩清高实则贪利的捉妖人拿去填坟？七年前，你带人射杀我的妹妹又算什么！我们碍着你什么了！？”惊雷随之炸起，阿怜的声音因怒吼沙哑而震耳欲聋，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在震颤。

男子身形暴起，直冲阿怜而去。弯刀划过夜空，留下一道银色的轨迹，带着凛冽的寒意，直取她首级。“钦儿，姐姐来找你了。”银色的轨迹晃了晃阿怜的双眼，也让她无力再抵抗。

“砰”地一声闷响，是金属与金属剧烈相撞的声音，把阿怜从告别中抽离，而后一把剑在阿怜的眼前断为两半，“哐当”坠落，映出阿怜带着血迹的面容。

“师兄！手下留情！”还是那个单薄的身影，就这么从包围圈闯了进来，把阿怜挡在自己的衣衫后，不再让旁人看到一点。他一手拦着虎视眈眈的众人，一手指向黑衣男子腰间系的莲子串，“我是怀源。”

阿怜能从他的背影发现他的颤抖，也许是因为多年重逢的陌生，也许是因为现下处境的两难。

“师弟？”黑衣男子敛下神色，兀自低头抚摸了一番串珠。抬头之时，便已经藏不住心中的欣喜，随即呼道：“师弟，你既已知道我现下的任务，便不要阻我，你可知你身后那个……”

还未等他说完，怀源便接上了：“我知道！她不是凡人！可是那又如何呢？师兄，我们既然都为佛家弟子，你难道还不懂众生平等的道理吗？阿怜虽是妖，却从不胡乱害人。你为何一点活路都不给她？”

后面的动静惊醒了寺中的三人，正赶到此处，便听见了阿怜的身世，俱是一惊。

“你知道什么！你了解你背后的什么阿怜姑娘吗？！”黑衣男子大喝，一股狂风猛地朝怀源他们俩人吹来，可他却一点没退后。“她！是猫妖！一月便要发动一次尸变的猫妖，你说她不胡乱害人？怎么可能！”

这一句句质问从六年前阿怜离开小和尚后便一直在梦里徘徊，折磨着她。尽管她在努力改变，可是，曾经那一条条自己亲手葬送的人命呢？又能一笔勾销吗？这些山中的日子，阿怜不再下山发动尸变，法力也大大流失，本以为就这样做个凡人也好，可老天爷终是不怜悯妖类，才得了如今的祸事。

“妖也分善恶，不能一概而论！”怀源的声音像麦芒，坚决得有一番对上针尖的孤勇。他却突然感到另一只手被身后的人轻轻按住，下意识要躲开，却被握住。“咚咚”“咚咚”怀源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他明白他在害怕。怀源侧头看着阿怜挣扎着上下碰触的双唇，只听到那一句“我曾经并不是一只好妖，手上的人命更是数不胜数。”

“怀源，不必说了。”话尾落下的瞬间，怀源感受到掌中的温暖也顷刻化作了虚无，只剩下眼中阿怜的苦笑，和一滴泪从她的眼角划过，落在他久不遇霖的心上。

阿怜再也生扛不住身上的伤，晕了过去。

夜色依旧，但周遭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份血腥，山崖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静谧，仿佛在诉说着这场不为人知的战斗。

阿怜被怀源用一只船，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