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不存在标准答案。所以每当犹豫这样做是对是错的时候,不妨参照Nick的广告词:“Just do it.”(勇敢去做。)——《治郁小语》
郁凉竹这边摸不着头脑,白时楷那边则是踌躇不安。
他在厨房拎着锅铲踱步来踱步去,心里不禁想:这个行为会不会过于冒犯?郁凉竹看到会不会排斥?她有没有看到?如果看会回吗?没看到的话,看到页面上显示的“对方已撤回一条消息”,会不会询问他缘由?那他该怎么解释?
“舅舅,饭好了吗?我好饿。”
白时楷回头瞥向趴在门边的顾慕唯,“快了,先过来洗手。”
“好嘞。”顾慕唯搬来自己的小板凳放在水槽前,站上去拧开水龙头,“舅舅,妈妈和爸爸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想他们了?”
顾慕唯嘟起了小嘴,“想又有什么用,他们又回不来。”
白时楷注意到顾慕唯情绪的低落,刚好菜煮好了,他将火关掉,蹲下来摸摸顾慕唯柔软的头顶,“爸爸妈妈是出国治病的,等十一月份爸爸的脚恢复正常了,他们自然就回来啦。”
这些话顾慕唯都懂,但她就是心里难受,每晚睡前想爸爸妈妈想得都差点掉眼泪,但怕舅舅担心只好压抑。
今天开家长会,身边的同学都是爸爸或妈妈来的,她积攒已久的情绪难免绷不住。
吃完晚饭她就蔫儿蔫儿地爬上沙发,冰淇淋都不吵着要。
白时楷看着心疼,走过去坐到她旁边,“要不要舅舅带你出去兜风?”
“不要,我不想出去。”
“那奖励你吃甜筒?”
顾慕唯连个眼神都没给白时楷,“不要,肚肚会疼。”
“那打个视频给妈妈?”
“可以吗?”顾慕唯眼睛瞬间亮起来。
白时楷看了眼墙上的钟,“应该可以,他们那边现在是早上。”
“快快,我好久没和妈妈打视频了,怕她忙不敢去打扰她,舅舅我好想她和爸爸哦。”
白时楷拧眉,久吗?昨天不是才通过电话。
他刚才洗碗时仔细思索,觉得大抵是今天开家长会的原因。
走到阳台透风,客厅里时不时传来白霜羽和顾疏舟宠溺的话语,以及顾慕唯撒娇的语调。
昂起头,望向天空。近几年城市受污染严重,几乎看不到什么星星。
天上没星星,人间的繁华却弥补了这份遗憾。灯火璀璨,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街头攒动。
郁凉竹,你现在会在干什么呢?
她国庆会回家吧?那他们就七天见不到面。七天,一周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舅舅,你来微信了。诶,是我们郁老师诶。”
白时楷瞬间腾坐起来,将手机从顾慕唯的手里一把夺过,点进与郁凉竹的聊天界面,就见在他撤回后新发的“郁老师,你国庆回家吗?”下面,她发来条回复。
郁闷猪:要回。
简短的两个字,两个小时的等待。但白时楷心仿佛被掉入蜜罐子里,甜得冒泡泡。
等等,万一她可能只是因为礼貌而回复呢?
顾慕唯开了包薯条,侧身斜着看她舅舅精彩的“变脸戏法”。一会儿乐呵得像中了百万大奖,一会儿像吃了苦瓜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叮。”
页面显示出一条新消息。
郁闷猪:我涂了,谢谢慕唯舅舅的方法,很好用,我今天的脚没有痛,谢谢。
后面还附带两朵小红花。
“biubiu!”
漆黑的天空,一朵朵璀璨绚烂的烟花接连绽放,白时楷脑袋一片空白。
郁凉竹居然回复了他撤回的消息?她居然回复了他撤回的消息!
这这这是不是可以说明她对他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好感?如果没有,她完全可以忽视,可是她回复了二十五个字,两朵小红花!
总不能还扯到礼貌上吧,毕竟这可是回复他撤回的消息诶。
顾慕唯觉得自家舅舅最近脑子似乎不太正常,抱着个手机啃手指,要么傻笑要么苦闷,情绪反复无常。
大人的世界都复杂,她还是回房间画画吧。
刚才妈妈和她说,再过一个月他们就可以回国了。到时候用她倾心画的画迎接爸爸妈妈,他们一定会很高兴!
白时楷想问吴闲度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回复比较好。可这小子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今天发的消息得等一周才会回,店里也不见人影。
上网查询,什么乱七八糟的答案都有。白时楷放弃求救于他人,决定自己思考。
怕郁凉竹等他的消息太久,当然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白时楷就是不想她等太久。
打打删删好一番,猛吸一大口气,白时楷发出新消息。
koi:不客气,郁老师,能帮到你我很高兴。
想再发两个表情表达情绪。
首先排除第一个死亡微笑,可龇牙笑好像有点猥琐。直接发表情包?没有合适的。哎呀,脑壳疼。
最后,他发了两个竖大拇指的表情过去。
坐立不安地等了两个小时,刷新不下百遍,白时楷怀疑手机是不是卡bug了?怎么页面一动不动?
是在忙吗?
嗯,应该是的。她刚才说国庆要回家,那就肯定要收拾行李,收拾完再洗个澡就蛮晚的了,她明天说不定还要早起,应该没有看手机。
对,一定是这样。
白时楷给足了自己心理暗示。
没关系,只要郁凉竹愿意向他迈出一步,剩下的,他可以不要脸地向她凑近。
前提是她不排斥他。目前看来,他很有希望!
今夜,适合好眠。
隔天八点,郁凉竹踏上回湘南的高铁。
心里既期待又忐忑,尤其担心看见方美絮,半年没见面的两母女见面会不会很尴尬?又担心方美絮和她意见不合,两母女见面就掐架。
郁凉竹望向窗外逐渐熟悉的景色,心悬在半空始终落不到地面。
就要看见方美絮和其他亲人,心里的害怕远远多过开心,她甚至后悔为什么要回来。
该来得总得来,郁凉竹站在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有些不知所措。
愣了好几秒,她才开始拖着行李箱往家门口走去。
远远的,她望见门口有一抹身影在眺望。害怕被愧疚替代,她嘲讽自己刚才怎么能这样想最亲的人。
略酸的脚止停,行李箱的轮毂响声消失,郁凉竹眼眶微热地看向面前的女子,“妈,我回来了。”
方美絮抬头,第一感就是郁凉竹瘦了许多,从前圆圆肉肉的脸蛋,如今小了一圈儿。
通视频的时候,郁凉竹总是不爱露脸,她都没怎么注意,她的女儿,从前明亮亮的大眼睛里面,现在染上憔悴。
回顾自从郁凉竹进社会后,两母女基本见面就吵架,没什么特别原因,就是因为相亲。
这次郁凉竹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儿,她都是从对方嘴里得知,要不是方承君点醒她,她可能还沉浸在自己的梦里。
她总说希望郁凉竹能结婚,这样她就轻松。
可是真的这样吗?她的性子里微小的强势,都对向了郁凉竹。一旦郁凉竹没有如她的愿去做事,她就会把郁凉竹贬的一文不值。
优越感是有了,家长的威严也树立了,可这世上她唯一的血脉却被她彻底推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前爱黏着她的女儿,都不爱与她说一点儿话了?
是在她爸还有她哥出事后。
要不是不忍心将四岁的女儿独留在这个孤独的世界,方美絮早就随着丈夫和儿子的脚步投胎转世。
从前郁凉竹是她咬牙坚持的动力,后来她是她获得优越感的来源,最后演变成了无限满足她无理愿望的工具。
明明在郁凉竹刚出生的那几年,她是她的手心宝,掌心肉,只希望她一世健康快乐。
可是她却把世道对她的不公,强加在了她最年幼无助的女儿身上。
她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啊。
有时候唤醒一个装睡的人,只需要一句戳到肺管子的话。
方承君说得对,她宁愿将母爱倾注在别人的孩子身上,却不管不顾自己的亲生骨肉。难道她一定要失去才懂得珍惜吗?
不!她错了,她简直错得离谱。她怎么能将对儿子的思念灌到方承君身上,又怎么能将意外强加在女儿身上?她这一举动直接或间接伤害了太多人。
现在她最应该值得庆幸的,是郁凉竹没有放弃她,还愿意叫她声“妈”。
“对不起,阿竹。”
方美絮上前一把拥抱住郁凉竹,记忆中妈妈的怀抱是世上最温暖的存在,哪怕是冬夜里的烤炉也比不过。
但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妈妈的怀抱开始强制禁止她入内?她记不清。
只是这一刻,这一瞬的温暖,让她想起来许多年少时方美絮的音容笑貌。
记忆中的妈妈是爱笑的,可是自从爸爸和哥哥出意外后,妈妈的脸失去了笑的能力。
她想上去安抚妈妈,却被狠狠地推了出去,还被无辜指责:“为什么你去玩水?你不去玩水就不生病。如果你不生病,你爸爸和哥哥就不会出车祸,我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死得不是你。”
“轰隆!”
最后一句话彻底击垮小小郁凉竹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原来妈妈是在悔恨死的不是自己。
那几年的每个夜晚,她都在反复指责自己为什么要去玩水,如果没有去她就不会生病,原本圆满的家庭都不会破碎。
她也曾想用各种方式,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取爸爸和哥哥的命,还好外婆来得及时制止住她的悲剧。
那一夜,方美絮被外婆狠狠地骂了一顿,可是她还是认为这一切的错误都是郁凉竹。
后来郁凉竹明白了,方美絮讨厌的不是她,是每一个成为她女儿的人。
她也没有错,方美絮只是需要一个发泄情绪的对象,很不巧,年幼的她最好拿捏。
对方美絮尚存一丝敬爱,她不想堙灭两母女最后一丝情意。
索性开始躲避方美絮,这段不亲密不疏离的关系维持到她进入社会有能力养活自己,方美絮退休回家。
可能是日子过于清闲,无法麻痹精神上的痛苦。方美絮开始找各种理由给郁凉竹安排相亲,两母女的大战一触即发,谁也不让谁。
面对这个迟来的拥抱,郁凉竹以为她能狠心推开。但事实是,她做不到,她贪恋这份温暖。
“妈妈。”她遵从本心,紧紧地回抱住方美絮。
方承君说的对,有些事情还是要说开比较好。
虽然现在两母女什么也没说,但她们都明白,竖在两人之间的一道隔阂,正在缓缓消退。
这一个夜晚,郁凉竹睡在方美絮提前晒好的被子上,满满的太阳味道,感觉灵魂都被洗涤干净。
农村的早晨开始得比城市早,手机的闹铃还未响,邻居家的鸡叫就唤醒新一天的郁凉竹。
她毫无负担地赖了会儿床,将被子铺好在床上,趿着拖鞋走出房间。
一下楼,一股香味扑面而来。
是清汤面。
方美絮注意到刚起床的郁凉竹,“起来啦?我还以为你得九十点才起嘞。快洗漱一下,很快就可以吃了。”
“昨晚睡得早,今天自然就醒得早啦。”
郁凉竹很久没有与方美絮这般亲呢地说过话,却没有丝毫地别扭。
这大概就是亲情的特殊魅力。
吃完了面,郁凉竹决定去看看外婆。方美絮有事没陪她。
上山的时间不过早上七点,划过的草丛沾有露珠,幸亏方美絮提醒她换上套鞋,不然还没到目的地,她的鞋袜就能湿得透透的。
郁凉竹抽出放在挎篮里的镰刀,带上手套,将外婆墓碑前快赶上人高的杂草砍掉一半,让人能够直接蹲到墓碑前。
外婆的墓碑是前年新修的,黄金色的字体很是清晰。
郁凉竹摩挲上外婆的名字——庄河,脑海中浮现出外婆在世时的场景。
“外婆,我来看你了。”她没有带纸钱,只带了一捆香和一瓶外婆生前爱喝的米酒。
点燃三根香鞠了三个大躬,直起腰板时,她的视线笼上一层水雾,“对不起啊,隔了大半年才回来,您会不会怨我?您定是怨我的,不然怎么总不入我的梦来看我?”
山上有松鼠,会时不时地从某个角落窜出来,而后又消失在某个草丛里。
将香插入墓碑前的一个小土坑里,倒上一杯酒,山风将她的声音飘到远方,“外婆,我和妈关系和缓许多了,”直抿的嘴角微勾出笑意,“我想,应该是哥在中间做了不少的调解。我还是很幸运的,对不对?”
郁凉竹还说了很多的话,抱怨现在大环境的压力,做教师也没有表面上这么风光和轻松,各行各业背后的心酸,只有内行人知道。
“外婆,我最近,”郁凉竹心尖微痒,“遇见了一个人。”
孟复欢说小时候没从家长身上学会的爱,可以长大之后在寻找的爱人身上学习。
“您觉得我应不应该勇敢一点,迈出一步?”
“叮。”
手机进来一条微信。
心里有种预感,觉得应该是白时楷发来的。
打开手机一看,还真是他。
是种什么感觉?好像小时候猜谜语猜对了,被大人喂进嘴的一颗糖,甜得她不禁眯了眯眼。
koi:郁老师,祝你中秋快乐!
后面还有一个月饼的表情包。
脑海中响起外婆临走前,苟延残喘之际安抚她时说的一句话:“阿竹不要哭,外婆会一直陪着你的。外婆要帮我们小阿竹,找到一个能代替外婆保护阿竹的人,才能彻底放心离开人世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