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斯托克集会在教堂专用于宴会的小洋楼里举行,这栋建筑一共有两层:
一楼是会客大厅,给参加集会的人们提供跳舞的场所,四围摆放了各种果盘和酒水饮料;
二楼主要是向内突出的阳台,摆放了许多沙发和桌子,宾客可以在这里闲聊和休息。
因为我还没有成年,每次都是坐在二楼的沙发上,羡慕地看着下面可以跳舞喝酒的人,偶尔下去端一杯果汁上来,身边陪着我的除了母亲就是乔治。
其实不能喝酒是肯定的,但是跳舞并不禁止。
只是汉普郡的舞蹈跳起来,总是需要成双成对的搭档,乔治不会跳舞,会跳舞的男子又觉得我幼稚,不肯邀请我。
我特意从简那里学来的跳舞,就这样没有了用武之地。
“露西亚,我的果汁喝完了,你可以再帮我拿一杯吗?”乔治走过来,手里举着空杯,表情憨憨地说。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我说完后扭头继续趴在阳台上。
乐队已经开始演奏了,舞池里的男男女女们迈着统一的步伐,整齐的踢踏声在一楼里面盘旋着,而后上浮到二楼。
我在人群里看到了简她们。
简、亨利、汤姆和卫斯理先生都在跳舞;而卡珊德拉和法尔先生正在楼下甜蜜碰杯。
“下面人太多了,我怕撞到他们。”乔治早有准备似的,得体地回道。
我闻言回过头看着乔治,起先他还能保持微笑,马上便有些闪躲;他的心性因为留在小时候,所以总是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思。
“乔治,你老实和我说,肯定有别的原因才对吧!”
他低下头去,不好意思地用手抓了两下后脑勺的头发,露出被抓包后的局促和尴尬。
“呃……”他抬起头支吾着。
“不说的话我可不帮你拿哦。”我威胁道。
“……其实是我想在上面学这支舞曲,这里看得更清楚,下去的时候就会错过了。”
“唔……好吧,杯子给我,我帮忙换一杯!……不过,乔治竟然也想跳舞啦?”我对他打趣道。
“嗯!等我学会之后,第一个就邀请露西亚和我一起跳!”他露出两排洁净的牙齿,大大地笑起来。
好好好!还是表弟有指望。
“那你要加油哦!”说不定我成年之前的第一支舞,就会是和乔治跳的。
但是有句话怎么说的?
——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
我下去帮乔治拿苹果汁的时候,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是简的声音,她跳着跳着被卫斯理先生踩了一脚。
我赶到下面近距离去看,只见简站在亨利和汤姆的中间,而卫斯理先生站在他们对面一直道歉。
简似乎被吓到了,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我走过去问简有没有受伤,她冲我安抚地摇了摇头,并说没事;我便重新退回到墙壁边的果饮处,取了一杯青色的果汁,正欲上楼,身后有人叫住了我。
“勒弗罗伊小姐!”
我回转过头,竟是卫斯理先生。
互相点头致意打过招呼之后,我问,“有什么事吗,卫斯理先生?”
他继续往前走,离我又近了几步,脸上的表情既有些严肃,又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和蔼。
我仔细看着他的脸,定定地研究了四五秒,才找出这矛盾的原因:严肃来源于他的上半张脸,和蔼来自他的下半张脸。他的眼神很认真,但是鼻子以下的唇角却微微翘起。
“没什么,勒弗罗伊小姐是一直待在楼上吗?”他用他微笑的嘴角问道。
我对他点了点头。
他称我为“勒弗罗伊小姐”,——这样的称呼对我来说不是常听的,我已经习惯了周围的人喊我“露西亚”。
但这并不是说我不喜欢“勒弗罗伊小姐”这个叫法,相反,我对这个称呼很满意,它让我觉得自己正在被像成熟的大人一样对待着,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要表现得更有礼些。
“我想,我也不适合继续在一楼待下去,……可否跟勒弗罗伊小姐一道上去?”
“可以。请——”我十分淑女地说,并在脑海中想象着卡珊德拉平时的样子,模仿地点了一个头。
我本来想的是:这一次我一定要打破别人觉得我幼稚的固有看法,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这样刻意表现,做完之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甚至卫斯理先生也仿佛看出我的奇怪,眼角都沾上了笑意。
“你的杯子,需不需要我帮你拿?”他笑着问。
可恶!被小看了。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用,卫斯理先生,我自己可以。”
他重新换回肃穆的眼光,并欠了欠身,让出一个位置,示意我先走。
很标准的绅士礼仪,专门用来对待一位淑女。
耶斯!离长大又近了一步。
到了楼上,我将苹果汁递给乔治,他正目光幽怨地看着跟上来的卫斯理先生。
我想这可能是因为他目睹了亲姐姐被误踩的整个过程,因此对罪魁祸首的态度不友好;也可能是因为这个罪魁祸首导致他喜欢的舞曲被迫中断了,使他不能继续学习。
不管怎样,我轻轻拍了拍乔治,让他在软沙发上坐下。
音乐重新演奏开来,跳舞的人们也恢复合适的站位,汤姆替代卫斯理先生,成了简的新舞伴。
“勒弗洛伊小姐会跳舞吗?”卫斯理先生走近阳台的栏杆,站到我的身边,问道。
他个子很高,远看的时候只有一个笼统的印象,近看才发现我只到他胸口的位置,和他说话需要费力地仰头。
他垂着头看我,顶光灯打下他的影子,一部份斜照到我身上。这样的高度差,很奇怪地,我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压迫。
他用他彬彬有礼的态度和十分得体的微笑,营造了一个与我平等的氛围。
“当然。”我很得意又自信地说。
毕竟我的舞是简亲自教的,而简是全汉普郡最会跳舞的人!
“果然,勒弗罗伊小姐一看就什么都懂。……阿,看来还是我太笨了,这次集会之前,我已经在家里练了很久,但还是不能习惯。”
他对我露出钦佩的眼神,仿佛我不是会跳舞,而是破解了宇宙中最奥妙的难题。
我克制住自己的开心,用尽量同情的语气问,“卫斯理先生以前没有跳过舞吗?”
他看起来年纪不小了,显然已经成年,而汉普郡的每个人成年时,都会举办宴会,在这一天,他们可以优先自由选择舞伴跳舞。
卫斯理先生也是汉普郡人,难道没有体验过这件事么?
他仿佛感受到我的疑惑,脸上露出更加值得同情的落寞,说,“没有。……我十八岁的生日,是一个人是在大学里过的。”
“卫斯理先生在哪里上的大学?”我问。
“西点。”他回答得很简洁,没有多余的解释。
那在哪里,离汉普郡很远吗?
我只知道表哥亨利上过的牛津大学,每次来回都要坐一整天的马车。
然而作为智慧的淑女,怎么能连一个大学都不知道呢?我于是假装自己听懂了,对卫斯理先生点点头。
他看了我这样子,急匆匆地把头转向外面,过了半晌,才又回过头对我说,“可不可以请勒弗罗伊小姐帮我一个忙?”
“什么?”我问。
“我想请勒弗洛伊小姐当我的舞伴,和我一起跳几支舞。”
“为了舞蹈练习么?”
“嗯。……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呢?”他向我伸出一只手,做出邀请的姿势。
反正在上面也没有什么可做,而且这也不是难事。
正当我要答应的时候,“啪”的一声,乔治把他的杯子拍到桌上,发出很大的响声。
“小心一点阿,这是玻璃的,如果摔碎了扎进手里,就会受伤的。”我走到乔治身边,把玻璃杯向中央又移进去一些。
“露西亚不可以和他跳舞!”乔治梗着脖子,愤愤地说;脸上的样子就像好朋友被别人抢走了似的。
我朝卫斯理先生不好意思地笑一笑,他便也回一个点头微笑,看起来一点也不介意。
他还十分友好地走近乔治,坐在沙发上,很尊重地问,“以前没有见过,你是……勒弗罗伊小姐的弟弟?”
乔治不理他。
我只能代替乔治回答说,“嗯,他是我的表弟,叫做‘乔治·奥斯汀’。”
卫斯理先生闻言点点头,又对着乔治道,“你的饮料似乎喝完了,需要我下去再拿一杯吗?”
乔治还是不理他。
“谢谢你,卫斯理先生,我想他不用了,乔治有点怕生。”我继续解释说。
卫斯理先生这才不说话了。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阳台上,直到整个集会结束。
其实我还是蛮想跳舞的,但是在这个小小的阳台里,空间被沙发占据了大部分位置,想必也伸展不开。
这样一想,就算被乔治阻止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下面的舞池里,简和汤姆手拉手跳舞,旧的曲子既跳完,新的曲子又开始。
我侧过头去看卫斯理先生,想知道他是什么反应,没成想他也在看我。见我转了头,他丝毫没有尴尬的表现,反而顺势对我笑了一下。
砰……砰砰,砰砰砰砰。
我在想:
为什么简放着又高又帅的卫斯理先生不要,反而喜欢我的堂哥——那个从伦敦来的花花公子汤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