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至七月中旬,洛水两边的槐树茂盛林叶间都是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轻风一吹,碎花便连同着细叶一起摇摇晃晃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在水波间起伏。
马车过了洛水桥,又拐过几个巷子进了毓财坊,最终停在揽月楼下。街上人群熙熙攘攘,陆显君下了马车将手中的扇子遮在额前,抬头瞧了眼楼上的窗口边,那里依旧是空荡荡的。
赵唤月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手按在腰间跨刀的刀柄上,也同陆显君一起进了揽月楼,还未走到楼梯口便被人唤住了。
“阿月!”
何如芷提着裙子小碎步跑了过来,赵唤月按住了陆显君的肩膀制止了她想要转身的想法。
陆显君嘁了一声,拿手中的团扇遮在面前,微微侧过身,用眼角瞄着一旁腰间别着一条细马鞭和唤月说话的人。
何如芷将赵唤月从头看到脚,又用手摸了摸对方的脸,语气很是惊喜:“真的是你啊,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城啊,待会儿和我一起回府吧,我阿娘看到你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赵唤月对于她的上下其手并没有任何抗拒,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对方这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她是三月份来的京城,一直住在公主府鲜少出门,所以至今也没有碰到过何家的任何人。
何如芷又低头看着刀柄坠的穗子,上面的同心结还是她打的,当时是因为何如菡要给赵宣云送一个,她便也学着编了一个,结果送了之后赵唤月不想要,觉得会影响她出刀,后来何如芷生了几天闷气她才挂上。
“都这么旧了,你还挂着它......”何如芷声音突然开始哽咽,眼眶微微泛红。
赵唤月有些头疼,她今日是奉李裹儿的命令送陆显君来这里见武延秀,遇到何如芷是在意料之外,面前这种情况让她有些棘手。
她看着面前的人整理了一下措辞,语气委婉:“我现在还有点事情,等办完了再去何府找你好不好?”
“不好!”何如芷回答得斩钉截铁,本来遇到七八年没见的人让她很开心,又瞧见对方身上还有自己送的旧物还有些感动,可对方这冷漠的样子让她一下就不开心了。
她歪了歪头,看了眼背对着她的陆显君,眉头蹙起:“这是你的新朋友吗?”
唤月:“......”
“你来京城已经交到新朋友了吗?”
唤月握紧刀柄,不知道怎么解释。
何如芷依然不罢休:“你不想和我做朋友了吗?”
听着这一连串的质问,陆显君面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想着索性约的人还没有来,在这里听两个小姑娘讲话还挺有意思的。
但唤月显然不想在这里太过引人注意,于是三人便一起上了楼,没想到武延秀已经在楼上了。唤月便站在离两人有些距离的地方,低头和何如芷说话。
陆显君朝武延秀虚虚行了一礼,便径自坐在对面的位子上。
“今日来见郡王,只是为了陆家商号一事,还请郡王能让常州那边通融一下。”
武延秀打量着对面的女子,萧净程之前说过张家之前在常州的生意是一个女子在负责,他原以为对方有些年纪了,居然没想到是个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的姑娘。
不过对方既然能说动李裹儿,引荐其与自己做生意,必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么对面的女子与高潋一定打过交道且关系不浅。
“陆姑娘好手段,居然能从高潋手下全身而退。”
陆显君知道他表达的意思,想嘲讽自己叛主的行为,轻笑一声:“能选狮虎绝不选麋鹿,不过只是择明主罢了,我不喜欢没有野心的人。”
武延秀扬了扬眉,没有反驳:“答应你的要求并不难,但是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陆显君垂头叹了口气:“我只是个商人,不过想必郡王也不缺金银。”随即又抬眸瞧了眼对方,唇角微微翘起,“但公主对于我们今日所谈之事是知情的,我如今住在公主府上,已经与公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常州生意所赚的钱财都是可由公主支配的,我现今只算是个帮忙打理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不要利益,借此机会让一步向公主示好表忠心。”武延秀挑明她话里的意思。
陆显君鼓了鼓掌:“郡王真是个聪明人。”
虽然李裹儿说生意还是由她打理,也不过问盈利,但她如今为李裹儿做事,那些钱也算是李裹儿的后备所需,自然是能少花就少花。
“可是公主如今已经知道我的身份,说不定哪天不开心就杀我助兴呢。”
陆显君闻言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一瞬,不过旋即又恢复过来,满眼真诚道:“郡王可不兴这么说啊,公主如此心善的人,怎么会随意杀人呢。况且郡王与公主不是还有做同盟的交情吗,彼此之间总得有点信任才好。”
要是李裹儿或棠玉在旁边,定要折服于陆显君的演技了,明明她在弘文馆和李裹儿会谈那日对武延秀的态度还不是这般,当时对于李裹儿对对方手下留情这件事一直怀有不满。
她本人一直秉承着对于身边人能用就用的态度,常州是萧家的天下,武延秀虽然一直在京城,但常州是祖籍,就凭着对方是萧霖的独子这件事那边也要看三分薄面。张氏已经没落,所以常州知府那边不买张氏的账,她就得走别的路子,被扣押的商船也是一定要出海的,没有放着银子不赚的道理。
武延秀点了点头:“陆姑娘不愧是商人。”能省就省,抠得要命。
陆显君很会顺竿爬,笑得眉眼弯弯:“我就当郡王是在夸我了。”
“不过我可以不要任何利益,但日后有些小事可能要请陆姑娘帮个忙。”
陆显君慢慢收起脸上的笑,眼中还有一丝戒备:“你不会是想让我做你在公主府的卧底吧。”
“不算,你届时只要帮我转交些东西就可以了,不过是以你的名义。”
“交给公主?”陆显君问道。
“对。”
从窗户边吹来一阵轻风,暑气裹挟着一丝不知名的淡淡花香,从两人中间穿堂而过。陆显君察觉到武延秀的睫毛抖了抖,而后像是躲避她眼神似地将目光移向窗外。
远处的赵唤月低着头听着何如芷叽叽喳喳说话,偶尔会应和一句,不过大部分都是在听对方说,面上一脸认真。
陆显君像是从这种沉默里察觉出了什么东西,不过京内的八卦太多,现下的这件事对她来说太过稀松平常,并不值得惊讶,于是她轻咳一声,有意翻过这个话题,说:“郡王日后吩咐一声就好,定会给您把事情办妥。”
这下倒弄得武延秀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想来送礼物也不算什么大事,没必要尴尬,便问出自己的另一个疑惑。
“陆姑娘既然之前与高潋合作过,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帮他做事吗?”
陆显君沉思片刻,她还真不知道原因,不过高潋知道武延秀的真实身份想以此要挟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对方既然这么问,莫非这后面还有隐情。
她眨了眨眼,面露疑惑:“难道不是因为郡王的身份吗?”毕竟冒充皇室宗亲可是大罪,难道武延秀还有其他把柄在高潋手里。
武延秀原本想着对方或许知道薛氏遗孤的消息,看来她与高潋还没有到交换这种消息的信任程度。
最后直至话题终结她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准备回去问问李裹儿。
几人下楼的时候,何如芷依旧紧紧跟在赵唤月的身旁,依然是一连串的问题:“阿月,你真的不要跟我回府吗?”
“我们这么久没见了,我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呢。”
“你在京中的朋友靠谱吗,要是你在她家住得不舒服怎么办?”
“......”
陆显君觉得自己坐在马车上时耳边还嗡嗡的,幸好何如芷自己回府了,要是同坐一辆马车她可能真的会将对方踹下去。
***
李裹儿刚从宫里回到公主府,就看到坐在窗前眼巴巴等自己的陆显君,然而人还没到自己跟前就被赵唤月接了胡。
赵唤月今日可是费了好多口舌才将何如芷想来找自己的念头打消,但还是觉得要和李裹儿提前说一下,免得哪天对方真不小心找到这里来了,被误会了可不好。
李裹儿显然对这事无所谓,吩咐身后的棠玉去和门口的侍卫说一声,而后走到窗前,看着撑着下巴快要睡着的人。
陆显君听到身侧的动静睁开眼,抬眸看着面前着华丽宫装的李裹儿,忽然觉得武延秀的想法也挺正常的。
李裹儿坐在对面,问道:“他提了什么要求?”
陆显君自然不能将自己做对方信使的事情说出,便摇了摇头,说:“郡王没提要求,这种只靠感情不花钱的交易倒是很合我的心意。”
“感情?”李裹儿有些疑惑,两人今天不过才第一次见面而已。
陆显君身子前倾趴在桌子上,目光灼灼地看着李裹儿:“对,郡王对你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