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外议论声纷纷,众说纷纭,好在大家不再一众倒伐。
有些人似乎反应过来,不少妇人冒出一致将矛头指向先前说话的男子:“少拿夫纲来压我!‘夫为妻纲,夫不正,妻可改嫁。’那打人就是不对,有没有脸皮为自己找那么多的由头!”
“就是啊!忍气吞声只会换来变本加厉,老娘差点被你着恶臭男给绕进去了!”
……
争吵声不断,窦唯一遣人去维持秩序,整理好证据准备结案。李净站在底下,眼皮跳得愈来愈快,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苏氏涉嫌官商勾结,压榨百姓,即刻起关入大牢,勒令抄家。”
说完,窦唯一正欲拍板定案,被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打断。
“慢着。”
堂外乌泱泱一片,喧嚣声骤停,一队玄衣侍卫带着刀顿时直驱而入,隔开人群让出一道宽敞亮堂的路。
侍卫守在两边,恭敬地等待一人来。
不一会儿,人影渐渐浮现,一广袖扁青锦袍的男子翩翩而来,腰环玉带,袍子绣着大片大片暗青色云纹,衬得人长身玉立。
男子年岁瞧着与李净柳砚他们差不多大,步伐尽为自信从容。
小六忍不住对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净小声八卦道:“大人,这人来头看着就不小,单看那衣裳布料,整个幽州城都无此等货色,此人定是非富即贵。”
李净没有说话。
男子逐渐走近,跟在他身后的随从喝道:“区区一城知州,见到我们大人为何不跪?”
窦唯一听此,立马站起身来,走到男子面前恭恭敬敬跪叩行礼,此一举,登时令外头的百姓衙役一阵唏嘘,交头接耳着。
“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敢让我们大人下跪?”小六低语问李净,见李净始终缄默着,又关切道,“大人,你哪儿不舒服吗?”
李净摇摇头。
那男子没有人窦唯一起来的意思,后者一直便在地上跪着,幽州知州下跪在地,官府的各官员也纷纷跪下,李净跪着,将头埋得极低。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窦唯一试探问道:“敢问这位大人是?”
男子轻笑一声,目光散漫地环视一周,眉宇淡漠,最后在某一处聚集,他挪步,停到一人面前。
大堂中,李净独一人被拉起来站着,男子站在他面前,拉住她的胳膊,清冽的嗓音在沉静的堂中响起:“李怀安?别来无恙啊。”
此言一出,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一人身上,灼热得令人难受想要逃避。
李净努力咧开嘴笑,正要回应,被男子一口打断:“来,你来告诉他们,我是谁?”
“从前,我们交情不是很要好吗?”
窃语连连像蚊虫嗡嗡似的讨人厌,毫不吝啬地传入李净耳中。
“李大人竟与此等人物有交往,来头不小啊!”
黑头嗤笑道:“我说得没错吧,李净不过一年余就能坐到通判位子,后台不小呢!”
“果然是关系户啊……”不少官差诧异道。
一边的柳砚此时抬眼看向李净,后者脸色苍白如纸,站着那里像个异类与周围格格不入,满眼的局促无措,与那男子的悠然自得形成强烈的对比。
小六此刻似乎亦察觉到了异常,偏头小声对柳砚道:“那人到底是谁啊?说是交情好,我怎么觉得他倒是让大人下不来台呢,这么久,我第一次在大人脸上看到……”
“哎哎哎,别别别,大人物的事你跟着掺和什么!”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身旁的柳砚竟生生站了起来,想拉都拉不住。
“我来说吧。”柳砚声音淡淡,面色温和如玉,他目光对上男子,“不光李大人,柳某亦与大人您有过些许交情,不是吗?”
男子听到后,转过身目光转移到柳砚的身上,见后者身着衙门衙役的官服,男子忍不住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
“柳二公子?你如今怎么这副模样?”男子笑得开怀,“见惯了你的清高样,如今这样看,还真是别具一格。不过……”
男子语气渐冷:“我何时与你这种罪臣之子有过交情?”
底下人瞧着热闹听到一头雾水,李净掐掐了自己手心,想要快点结束这场闹剧,她对窦唯一说:“窦大人,这位是……”
她忽然被人打断,男子松开她的胳膊,一手将跪在地上的窦唯一扶起来:“在下乃刑部侍郎,白无秦。”
“上京来的大官啊?”周围惊叹声微微响起。
窦唯一连忙弯身毕恭毕敬道:“原来是白大人,窦某失礼,还请大人责罚。”
白无秦脸上表情淡淡:“责罚不至于,我大老远来此不是听这些的。”说着他拿出一纸诏书,朗声道:“圣上有令……”
众人一见皇诏,纷纷下跪接旨。
“边境蛮族多次来犯,幽州乃边境之城,陛下下令,幽州知州率一城前去前线支援定安候。”白无秦睨了一眼苏氏,“此等小案子便放到一边吧,一切等仗打完了再说。”
说完,白无秦挥挥衣袖,大步离去。
李净见状,连忙跟了过去。
……
偏院内,窦唯一等人忙着边境战乱之事,衙署内一时之间忙的焦头乱额,此处树荫下显得静谧得多。
角落树荫下隐隐站在两人,窃窃私语着。
“公子,苏氏一案未结,我们先前布局在谭氏的暗桩怎么办?”长影问道,语气有些急。
柳砚微微蹙眉,低语道:“无妨,谭氏那边的势力已定,苏氏相较从前落寞不少,商人重利,出了这档子事,他们为保自身,规避风险只会选择谭氏合作,操控苏氏的赵太傅不会看不见此其中利害,我们只需静待他们弃苏换谭。”
谭氏三分之一的股东皆是柳砚的人,一旦谭氏完全取代苏氏,背后之人的阴谋便昭然若揭。
“公子,拿到赵太傅的把柄,你不久便可以回京了吧。”长影忽然想到,临走前,陛下赐给公子将功赎罪的机会,赵太傅在京权势滔天,小到与商勾结,大到结党营私,朝中官官相护,柳中书令一死,其势力在朝如今已无人可抵。
要说这赵太傅是陛下启蒙时的老师,冰冷的皇宫内相伴十五年,若非触及到皇权,又怎会一丝情分也不留。
柳砚默默颔首,冷声道:“他也不无辜,柳家上下一百五十三人的血,他手上也有。”
想到这,柳砚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幽州好歹一城靠近边境之地,若有战乱不可能一丝风声都没有,何况舅舅那边会提前捎信告知于他。
“这场战争来得蹊跷,你盯着点白无秦。”
吩咐完后,长影一跃往后院隐去,留下柳砚一人在原地,他整理了下,神情自若地朝外走,一出偏院,便看到院前李净与白无秦二人,他停住脚步,侧身隐在柱子后,两人清晰的谈话声传来。
“你有什么资格提他?”白无秦满目讥讽,厌恶道,“你如今活的风生水起,他都被你害死了,你何必假惺惺!”
柳砚这个角度,刚好能将李净所有的神情收入眼底,此番恶意满满的话语,后者只是垂眸不语,若是换作往日其他人这般对她说话,依她的性子,早已回怼上去。
李净深吸了口气,她酝酿良久,开口道:“不是我……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那日我只是同他吵了一架,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但你放心,我会拼命返回上京,去查明真相,还余慎一个公道。”
“那你为何要同他吵架!”
白无秦几乎吼出来,吼得李净一怔愣。
意识到自己失控,白无秦收敛好情绪,继而冷笑一声,眼底溢出来的憎恶:“他对你那么好,你为何要和他吵架,为什么你就不能忍让一番,你若有心察觉那日他的不对劲,就应该追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不是一昧只顾自己发泄,眼里只有自己,而忽略了他!”
李净脸色苍白的可怕,她紧紧揪住衣袍一角,说不出话来。
科考前两夜,余慎忽然来找他,直戳了当地告诉她,定要弃了后日的科考,李净准备了那么久,若是放弃了,又要等一个三年。
她拒绝的干脆,又问不出原因,二人没说几句便吵了起来,平日里都是些小吵小闹,她第一次见余慎这般生气急躁,像变了个人似的。
白无秦说的对,余慎对她好的不能再好了,她却毫无顾忌地耍性子,放狠话,又因为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一整天冷着脸都不理他。
而就连吵了架,余慎都没忘往她的桌案上悄悄放盒永香铺的点心。
若她那天问问他,到底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结果会不一样。
“对不起……”李净哽咽道,“你是该讨厌我。”
白无秦心头微凉,没再说话。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浮现出一些画面,依稀记得,那年书院宴席,正是重阳节,所有人皆沉浸在重阳佳节的歌台暖响当中,欢天喜地。
九月初九重阳,家中长辈向来繁忙,他初九一整日,只吃了一碗下人煮的的长寿面,此时倒也不觉得饿。
他环顾一周,席位上把酒对歌,吟诗填词,投壶对弈无一不有,就连一向对宴席不感兴趣的柳二公子,此时亦在与同期们对着弈,可唯独不见李净余慎他们二人的影子。
罢了,他们二人向来如此,他从来都是多余的那一个。
他越想越郁闷,逃了宴席,远离喧嚣,独自享受清静。
啊——
院落玉兰树忽然传来一阵尖叫声像是有人跌倒,他感到疑惑,快步前去,看是哪位同期不慎摔倒,走不动路。
玉兰花开得皎洁绚烂,月色莹莹,似是为其罩上一层轻盈似水的薄纱。
草色入帘青,白玉兰花瓣洋洋洒洒遍布在地,身着月白色衣衫的少年捂着脸跪坐在地,似在哭泣。
他走过去,搞不懂这么大的人,为何摔了一跤,能哭成这样。
“喂,你没事吧?”他还是问出了口。
见少年只顾哭泣,却不回答,他没了耐心,欲一把将其拉起来。
哇——
面前的少年突然猛冲过来,做了个丑陋的鬼脸,他一惊,连连后退几步。
等他回过神来,面前的一个少年,顿时变成了两个,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站着的余慎一脸笑盈盈,手里端着碗寿面:“白无秦,生辰快乐啊!”
“白无秦,恭喜你又老了一岁!”
跪坐在地的李净,一脸乐呵呵的附和着,胸前满怀抱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生辰礼。
那晚他心满意足,喝得烂醉,晃头晃脑,一个踉跄便跌倒躺在草地上,抬眼便是那轮皎洁通透的明月。
其余二人虽也好不到哪儿去,摇摇晃晃,却也始终站着,又是吟诗又是唱歌,鬼哭狼嚎,却也笑得开怀。
明明从前,他们三人是最好的朋友。
白无秦后退一步,拉开与李净的距离,长寿面再也打动不了他,他的心中只剩恨恶:“别来上京,别再提及他的名讳,那些亲昵关切的话语从你口中说出,我觉得恶心。”
“包括你的一切,我都觉得恶心。”
“怪不得书院的人都看不惯你,都讨厌你,当初,我和余慎就不应该与你结交,是你毁了一切。”
听墙角的柳。。。
“夫为妻纲,夫不正,妻可改嫁。”
——出自三纲五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故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