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纷杂的梦,梦里一日数年,悠长得叫人恐惧。
一会儿是贺知行的脸,他一遍又一遍的唤我姜儿。一会儿又是谢余安,他背对着我站着,背影孤独寂静。不一会儿出现了赵平湖,他一下大声吼叫着我的名字,问我为什么还活着,一下又可怜兮兮的望着我,喏喏的喊我皇姐。
我好像迷失在了梦的某一处,尚分辨不清自己是否真的还活着,就被一道声音拉扯着脱离了梦境。
“醒了?”
我捂着发涨的头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就见着齐安郡主一脸关切的看着我,看见她的脸,我瞬间便回忆起昏迷前的情景,心中一冷。
“郡主这是何意?”
我已经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了,当时只有我和齐安郡主一行人在一起,她从小入宫,怎会不知出宫的方向,故意带我走到人迹稀少的宫道上,很显然是别有用心。
现在我一醒过来见到到人就是她,便什么都明白了,何况当时,能迷晕我的除了她身边的大宫女还能有谁,只是我不懂,依我我今日的身份,齐安郡主何故如此待我。
齐安郡主见我生气,关切的神情一僵,但立刻就又重新带上了笑容,从身旁的小宫人手上接过一杯茶水递过来,语气弱了些。
“……姜姑娘昏迷了这么久,先喝杯水,再听我慢慢同你解释吧。”
她不动声色的改了对我称呼,又将水杯往前递了递。
我皱起眉,一把别开她的手,冷淡的说:“郡主还是莫要如此装模作样,既然这样做了,必有缘故,郡主不说,我也猜到了一二,恐怕同之前陛下择后的谣言有关,只是我没有料到,一直温柔良善的齐安郡主,竟也会做出这种事。”
我醒来的房间并不算大,一眼就能看遍,屋内有序的摆着各式精致的雕花家具,右边的博古架上放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玉石摆件,博古架旁是一副供人休憩的软榻,软榻上摆放着鸡翅木的小几,几上有一只白瓷的麒麟云纹香炉,此时香烟缭绕,香气四溢。再往外是一架四折的山水屏风,横断了我的视线。
处处精致,处处华丽,不需多想我就能猜到我还在皇宫里面,大概是某个偏殿的内室。
目极之处虽小,但也足以让我意识到我如今的处境了。
这一整日都实在是太过怪异了。
赐官宴依照惯例原本就只允许男子参与的,但这一次却破格允许女魁首也入宫,不止如此,就连官员的妻子也得了殊荣进宫,就连我本是一个不上台面的妾室,竟也得了个少夫人的称呼。
我以为都是谢余安的安排。
我不该大意的,因为实在是太迫切弄清楚赵平湖如今的境况,加之齐安郡主又是从前的交心密友,重活一世,我竟疏忽至此。
更何况,这场宴席还是齐安郡主这个世子夫人来主持,谢余安最是规矩端方,他不可能任由赵平湖胡闹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一切都是齐安郡主的圈套,或者说,是赵平湖的安排。
从我接到齐安郡主的帖子起,就入了套了。
只是我没有料到的是,这个圈套的目标是我,如今的姜卫河,还是说,赵风和借尸还魂的消息也败露了?
齐安郡主被我如此冷言相待,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她看着我,勉强的想将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来。
“姜姑娘果然是听闻了那些传言的,既然如此,便该明白这一切都是我迫不得已,若风和还在,看到陛下立我为后,怕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九泉之下,我又该以何颜面去见她。”
听到齐安郡主这话,我提起的心稍稍回落,看来她还不知道现在这具身子里的人是从前的故人。
她说着,许是真的想起了赵风和般,别开头极力的控制着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姜姑娘此时恨我对你出手,未必将来不会谢我给了你一场如此大的福缘。”
“福缘?”我冷笑一声,“齐安郡主竟还有脸提起长公主,我虽在淮安长大,却也听闻长公主与齐安郡主自幼交好,从来无话不谈。长公主还曾赞郡主恭顺温婉,是个最和善不过的人,不曾想长公主殿下逝去三年,人心作古,终究是看错了人罢。”
“你——”
许是没想到我竟敢如此直白的反驳她,齐安郡主微湿的眼眶瞬间瞪大了,脸上伪装出来的温柔瞬间皲裂,她一下子站起身来,指着我,厉声道:“你懂什么!”
说罢,她再也维持不住温婉的模样,冷笑一声:“你不过一个妾室罢了,我之所以称你一声少夫人,不过只是为了让你入宫,才故意抬高你的身份。不过一个妾,竟也敢口出狂言!”
像是被人戳了痛脚,齐安郡主此刻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我自小陪风和长大,说是玩伴,不过也只不过是她手指间的一个玩具,恭顺温婉,你当我愿意吗?只是身在宫中,步步难行罢了!我以为等我嫁了人,这陪笑的日子便结束了,可我却不知,我的身死荣辱,全都只是因为依附着赵风和而已。”
“你在说什么?”我看着齐安郡主突然爆发出来的恨意,怔住了。
这样的她,教我实在是太陌生。
可她却又忽而收敛了情绪,自嘲般笑出了声:“她若永远活着,我又岂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那笑并未至她眼底,让我心中无端的生出了无数的揣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我也从来不知在她心里,原来同赵风和交好,从头到尾都是为了荣华的依附。
我如鲠在喉,问她:“如果长公主活着又怎样?”
这话,是我替赵风和问她的,昔年珍重之人忽然变了面孔,总该问清楚。
她突然不笑了,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多的眼泪,似乎是平静了下来,语气冷漠的说:“没有如果了。三年前长公主身葬火海,陛下铲除了朝中大半忠于长公主的人,这里面,就包括我的父亲。父亲一朝失势,虽说我母亲是公主却也只能维持将军府表面的荣光罢了,而我身在程伯侯府,上有公婆伺候,下有姑嫂妯娌,日子又能有多好过。”
说着,她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不若姜姑娘你如此得夫君喜爱,我与世子成亲多年,那些蜜里调油早被家长里短全部消磨殆尽,最要紧的,是我——”
“是郡主始终无所出。”不用她说,我想起之前谢余安同我说起的那些传言。
齐安郡主这桩婚,是我当初还是长公主的时候为她定下的,不长不短到如今也五年有余了,彼时我早毒入脏腑,活着全靠谢余安为我仔细的调养,加之明白此生与谢余安有缘无分,那时候齐安有了好的归宿,就好像将我对婚姻最美好的寄托都赋予在了她的身上。
一直到我死得时候,对于齐安,我都始终是放心的,没有想到时至今日,我却能用另一个身份,坐在她的面前,窥探到齐安的真实内心。
我的心情十分复杂,我没有想到齐安会落到如今这副模样。
齐安郡主好像没有丝毫介意我接下她的话,她重新坐在了我的床边,又恢复了笑意盈盈的模样,看向我:“姜姑娘现在明白我的用意了吧,我与世子成亲五年,开始时谁不称赞我们如胶似漆情投意合,可两年过去,我始终没有有孕,全府上下的人好像突然就紧张起来,死死的盯着我的肚子,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是遍地的流言。”
说到此处,齐安郡主突然顿了一下,好似又想起了一些往事,神情恍惚:“他本来一直是宽慰我的,可一年又一年过去,他渐渐的开始不耐烦起来,他再也不安慰我了,甚至我午夜梦回,被噩梦惊醒的时候,也只能借着月光看着他清冷的背影,我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这个他是谁,齐安郡主没有说,但从她落寞的表情来看,除了程伯侯世子,也再无其他人。
“既然郡主同世子没了感情,在程伯侯府又过得不好,何不趁此机会和离,有陛下作保,即使是赐婚又如何?”
我从来不是个磨磨蹭蹭的人,就像当初谢余安拒绝我之后,我也并未对他死缠烂打,抵死纠缠。
或许真的是我生来便冷心冷情,否则为何我放弃得那样利落,死得也那样干脆。
“噗嗤~”齐安郡主笑出了声,“姜姑娘还是没有明白我想说什么,自古平贱夫妻百事哀,身为女子,无权无势是没有谈判余地的,只能在一座座府邸圈成的牢笼里任人宰割。赵风和死了,父亲也失了势,我的靠山倒了,便好像让那些人觉得我好欺负,而如今,我已然有了更大的底气,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我又为何要和离。”
齐安郡主笑起来很好看,在嘴角生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尽管早已为人妻多年,可依旧如当年那般叫人如沐春风,好似根本没有一点威胁的样子。
她说起这话,仿佛只是谈论起晚间要吃什么那样云淡风轻。
我无端的觉得自己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好像今天才真正认识了她:“说到底,郡主也只是自私罢了。”
齐安郡主没有否认,越说越平静:“姜姑娘应当才跟了小贺大人不久,自然是琴瑟调和,难舍难分的,只是姜姑娘要明白,你只不过是小贺大人的一个妾室,等他日小贺大人功成名就,再娶一房门当户对的娇妻,你们如今的情谊又能剩下多少呢?”
“郡主到底什么意思?”我听得越来越乱,不明白齐安郡主的真正用意。
“姜姑娘,女子不是只有依附男子一条路可以走的。”齐安郡主站起身来神秘莫测的笑说,“我已经说了,要给姑娘一个天大的福缘,总之不会害姑娘就是了,姑娘聪慧,不必我多言,将来说不定还会感激我。接下来就请姑娘沐浴更衣,稍作打扮。”
她说着拍拍手,立刻就有两队宫人自屏风后边转出来,依次站在了房间中央,手上端着各式的珠宝首饰绫罗绸缎,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有宫人上前来拉起我。
“浴桶已经准备好了,姑娘这边请。”
宫人们不由分说的带着我沐浴完毕,又仔细的替我修了脸上的细小绒毛,绞干了头发,最后将我打扮成了一只红色的花孔雀。
一身茜色的坠地宫装,一整套的掐金丝翡翠头面,耳铛胭脂、云肩披帛,还有各式的香包和环佩,要多华丽有多华丽。
看样子像是要将我打扮成一份华丽的礼物送人,至于送给谁……似乎也并不难猜。
我从屏风处转出去,就见齐安郡主看见我的模样愣了一下,片刻她才收回神色,感慨了一句:“难怪能看中姑娘,姜姑娘果然是个有福的。”
说罢,她吩咐了宫人将我看好,然后才离开了,我琢磨了半天她说的话,看着外间大亮的天光,最后终于想起来一件顶顶要紧的事儿。
已经过了一夜,我失踪这么久,不知道贺知行该会急成什么样。
坑作者回来填坑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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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