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安郡主会对我下手这的确是出乎了我的意料,甚至当时她说送我出宫之时,还有意无意引了谢余安去向贺知行带话说我已经先行出宫了。
这样一来,无论我是否是在宫里失踪,贺知行头一个怀疑的便是谢余安。
加上贺知行早知道我是赵风和,那天在香山他们二人又不对付,贺知行定会以为是谢余安暗中做手脚将我带走的,如此,就更加不会放过他了。
想到这里,我扶着额头,顿时觉得头大起来。
可是干着急也没用,齐安郡主做事最细心谨慎,我又不知道自己是被关在宫里哪个犄角旮旯的宫殿里,外面全是守卫,现在我所知的信息太少,要想逃却是太难了。
不过于我来说,宫中并非龙潭虎穴,反而比起宫外更令我亲切些,倒也不全是坏事,何况要弄清赵平湖的真实目的,这也是个机会,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本以为,赵平湖费了这么大一圈将我弄进宫,一定会很快来见我,但我一连等了三天,每天只能呆在这处偏殿里,吃了睡睡了吃,除了腰身宽了一指以外,竟连他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瞧见。
第三日夜里,我正迷迷糊糊的睡得正香,许是睡前忘了关窗,我总觉得冷,便恍惚的叫伺候的小宫人:“允兰,关窗户——谁!”
我刚翻过身来,就见在床边不知什么时候立了个高大的人影,我噌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当即就被吓醒了,等反应过来来人是谁,立刻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屋子内开了半扇窗,只透入了些许夜色,夜风有些急,像是在酝酿一场盛大的雨,将窗边的纱帘吹得摇曳纷飞,紧跟着床畔的纱幔也意动得乱舞。
他身子又高又瘦削,华丽的金冠仿佛是一座不苟言笑的佛,死死的压在他的头顶,更衬得他的面庞没有一丝人气,他手中端着的精致宫灯,灯火忽明忽暗,在纷飞的纱幔夜色中,照得他活像阿鼻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怎么不喊了?”
果然,那“恶鬼”一开口,半笑的语调中带着一丝玩味,竟叫我生出了噩梦实现的惊惧,瞬间背后冷汗淋漓。
我的手不自觉的捏紧了身下的被子,咬着唇角看向距我只有几步距离的人,强压下惊惧慢慢的呼出一口热气,唇角的刺痛提醒着我,这不是一场梦。
我不知道赵平湖是什么时候进到房间里来的,又来了多久,幸好我早已做好了与他相见的准备,虽然被吓得不轻,但还是立马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为什么不说话。”他站在床边,手持灯盏,居高临下的问我,“见到朕,姜姑娘好像很害怕?”
听了赵平湖对我的称呼,再次印证了我的猜测,的确是他指使的齐安郡主将我囚在宫中,不过此时我却不敢应他这声姑娘。
我坐直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才有勇气望向他:“齐安郡主说要给臣妇一个天大的福缘,臣妇一直在等,不想今日等到了陛下。”
说罢,我缓了口气,接着道:“皇宫内外,陛下什么地方去不得,只是臣妇是臣妻,陛下深夜出现在这里,恐怕不太合适。”
“不合适?”他像是听了个笑话般,“姜卫河,你也说了你是朕臣下的一个妾,若不是朕一时兴起,命齐安给你送了一份帖子,你才能进宫,抬举了你,否则就凭你的身份,莫说参加宴席,就是宫门都进不来。”
他这是承认了。
赵平湖轻笑一声,向前走了两步,我看他靠近,一颗心提得高高的,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只能表面故作镇定。
“即是如此,臣妇身份微末,又怎能劳烦陛下如此特意抬举。”
这是我一直疑惑不解的,我与他只在香山见过那么一次,诚然那次我没有给他什么脸面,可也不至于叫他如此记恨吧。
还有齐安郡主所说得福缘,难不成真是……
赵平湖没有立马回答我,反而瘦削修长的手指轻抬,一下子撩开了阻挡在我们之间,仅隔着的那层轻纱床幔,另一手宫灯烛台里的灯火微微颤动着,将他的脸照了个一清二楚,他倾身坐在了床边,将烛台凑近到我的眼前,像是在打量什么物品般,冷漠的看着我。
他的目光像蛇,冰冷且不善,一寸一寸,仿佛蛛网般黏在我的脸上,教人分外的不喜,可我此时却根本无法顾及,因为令我更恐惧,瞳孔骤缩的,是仅隔我半寸的,这盏猛烈燃烧着的灯火。
骤然逼近,有那么片刻,我连呼吸都停住了。
炙热又刺眼。
我的理智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这没有丝毫威胁,但我的身子却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记忆如火一般猛烈燃烧起来。
残羹冷炙,尸横满地,针锋相对。
一颗豆子大的火种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坠了下去,慢慢的烧成了无数条火蛇,如附骨之蛆,好似一瞬间就暴涨成了巨大的火龙,将骄傲的公主吞没了。
[为什么不反抗!]有声音在喊,[快逃啊!]
[快离开!]
[你为什么不动,你难道不痛吗?]
不,我好痛啊,我痛得要死。
可我却挪动不了分毫,从赵平湖的剑对准我的时候,我就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失望与绝望在我的身体里交织。
我唯一的亲人,我保护了十年的弟弟想要我死,实在是太可笑了,烧吧,烧掉这具孤独冰冷的躯壳。
曾经的冰肌玉骨轻易付之一炬,可为什么,如今的我如此疼痛难忍。
难道死去的痛觉也可以重新活过来吗?
“你哭什么?”
赵平湖冷漠的声音中透出一丝茫然,他似乎是不能理解我此刻的反应。
我望着那抹烛光,才发现自己眼泪早已无声的滑落,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根本说不出一句话。
而赵平湖也好像失望的重新站起了身子,自顾自道:“不过二分相似,却胆小如鼠,啧,真是无趣。”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
烛火随之远离,血液似乎又重新回到了我的四肢百骸,我失力的躺倒在床榻上,侧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眼泪止不住的无声流淌。
我尚且还未从巨大的恐惧与悲伤中回过神,望着他的背影,汹涌的不忿脱口而出。
“赵平湖,这就是你不顾一切坐上这个位置的理由吗?”
他离开的脚步骤然停住,诧异的转身盯住我,似是在确认我刚才说的话。
“你说什么?!”
我的声音因哭泣而沙哑,他实在不敢相信一个小小女子竟敢直呼皇帝名讳。
我撑起自己的身子,语气却慢慢坚定了下来:“一时兴起便可以强夺臣妻,一句无趣又可以当做无事发生,朝廷是你的落子棋盘,臣子也只是你的掌中玩物,原来这就是陛下的为君之道,真叫人大开眼界。”
“不料一介女子竟然也对朕的为君之道颇有微词,真是大胆!”赵平湖侧着身子看我,苍白的脸半隐在夜色中,阴测测的说。
“陛下掌权三年,性情乖张狠厉,做事随心所欲,满朝文武稍有不慎便被当众庭杖,更有甚者下狱流放,仅仅三年,抄家灭族的臣子不知凡几,朝廷上下敢怒不敢言。而今百姓依然安居乐业,不过是因为当初长公主还在世时日夜操劳,夙兴夜寐,朝廷民间根基尚稳,再加上谢丞相从旁辅助的功劳罢了。”
“可就算再好的根基,又能经得住陛下几年的折腾呢?恕我直言,陛下不如长公主多矣!”
入宫前,我曾去信详细询问过谢余安这三年以来的朝事,再加上平日里同贺老太爷交谈中,他透露出的只言片语,足够我了解清楚如今的朝廷局势了。
还有闹出来的齐安郡主立后一事,是连民间坊间都传遍了的。
赵平湖从前举着长剑指着问我,为何总是挡着他的路,我顺了他的意死了,没人再挡着他了,再看如今,这满朝上下的荒唐模样就是他走出来的路吗。
“你到底是谁!”
许是太过震惊,他往前走了一步,却忽然又停了下来,只死死的盯着我的脸。
我的泪已经流干了,就那样直直的回望着他。
夜太黑,满屋子只有他手上那一盏唯一的灯,烛火虽亮,但无法同时照亮我们两个人。
此时我的情绪已经完全平静了,甚至还有了些闲心,道:“若是陛下实在气急,不如就送臣妇出宫好了。”
听到这话,赵平湖才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阴冷的脸上没有了怒气,反而浮起来一个诡异的笑。
“原来是激将法,姜姑娘莫不是还期盼着贺知行能来救你,倘若他能,何至于已经三天了还没有丝毫动静。想必此刻的小贺大人,正堵在谢丞相府上要人呢。”
笑过之后,赵平湖缓缓收住笑意,颇有意味的道:“先前我说错了,你胆子不是太小,而是实在大得很,真是——相当有意思。”
说完,他再不停留,大步离开了。
赵平湖走后,我连一丝动弹的力气也没有了,仰倒在了床上,就这样盯着帐顶捱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早我正由允兰伺候着,给肿得老大的眼眶消肿,就有人禀报齐安郡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