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春经世揽风和 第10章 第 10 章

盛京城说大也大，大到逛个三天三夜，也还出不了城门，盛京城说小也小，小到没长脚的坊间流言，不出半下午就能到所有人的耳边。

继贺知行莫名其妙的发过疯之后，第二天一早，他就神清气爽的从我身边爬起来，然后穿上了他那一身云纹锦缎的长袍，又恢复成了一个如玉的翩翩公子。

我一晚上给他发疯闹得睡不着觉，顶着两个黑眼圈就被他拖了起来，要不是他说是要给姜子提读书找门路，我铁定是不愿意搭理他的。

说起来我也有许久没有逛过盛京城了，曾经因谢铮的挑拨，我风评很不好，但也正是借着这不好的风评我才能大摇大摆的出宫，表面上是去阑江河畔，十里红楼找乐子，实际上是去私下里笼络各家的大臣王侯。

正因有了这个便利，我虽然丢了名声，可却在谢铮代政五年后联合各家，将他斩杀于月乾宫，这才将皇权收归，掌握在我的手里。

那些年里，我纵横盛京城，如同儿郎一般潇洒快活，什么地方没去过，只是后来拿回了皇权之后，我倒是少有出宫的机会了。

再说我一醒来就是三年后，盛京城确实如我记忆中有了很大的不同。

天气慢慢开始转热，贺知行带着我和姜子提，套着春衫半上午走遍了城东的所有私塾，我向来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因此挑剔来挑剔去，还没定下来一个就到了晌午。

贺知行便在靠近赤澜桥附近的酒楼里寻了个雅间，叫我们先吃过饭再说。

不得不说贺知行是个会享乐的人，他寻的这个雅间在二楼，有两扇大隔窗，窗外正好斜对着下边的赤澜桥，正值阳春三月，沿河两岸开满了各色的鲜花，风一吹，花瓣纷纷扬扬的就往红色的赤澜桥上落，人来人往，不少商贩平民，游人如织。

这是我最喜欢看到的盛世景象，醒过来以后，我没有刻意的去打听当今陛下，因此便也不知道如今赵平湖终于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帝后，是如何治理国家的。

看着这一片祥和的景象，我猜恐怕是很好，更不用说朝中还有那个人在呢……

“阿姐，你瞧——”

姜子提不知我在想什么，他也是头一回到这样繁华的盛京来，便见什么都稀奇，指着桥上一队抬着轿子的卫队喊着。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行四人抬着一顶华丽的轿子，银色的软布轿顶，皂布轿帷，除了抬着的四个轿夫以外，前后左右都跟着侍从，拢共加起来足足有十余人。

看这仪仗，我猜怕是京中的某位三品以上的大官，隔着远，也看不清轿子旁边跟着的是谁，只是我死得突然，也不知道平儿在我死后有没有大换朝中的那些人，不然说不定我还认识这轿中坐着的人呢。

还没等那行人走近，贺知行只瞥了一眼，就转身招呼着道：“菜来了，逛了半上午不饿？先吃饭吧。”

我这才收回目光，看着店小二带着一行人鱼贯而入，不一会儿就将先前点都饭食端了上来，我摸了摸肚子，也确实饿了，也便没再关注下边那行人。

姜子提才十四岁，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在船上的时候初次接触贺知行时还有些拘谨，但自从瞧见了贺知行对我的纵容之后，也就放开了胆子，一口一个姐夫的叫，直把贺知行喊得心花怒放，恨不得当场就把他认来做亲弟弟。

我惯是想不通，我不过一个姨娘，怎么能当得贺知行这样宠溺，何况贺知行如今也已经二十三，旁人他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总有一天是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闺门小姐，到那时候，我又该如何自处？

想到这里，我戳戳碗里的米饭，突然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绕来绕去，我不过是个妾。

没等我烦下去，贺知行似是看出我脸色不对，刚想开口，就听雅间的门外有人敲门。

“公子，公子？”

秋云就在门边，听这声音立刻将门开了个缝隙，就见门外是先前上菜的那个小二，此时他脸上笑得有些勉强，忙不迭的颔首躬身，满是歉意的说道：“这位公子，真是对不住了，小店的整个二楼都被人包下来了，可否请公子行个方便，移步去楼下大堂用饭，倘若公子愿意，这一餐，就当是小店请的，还请公子不要生气。”

不愧是盛京城里的小二，很是客气有礼，只是还没等贺知行说什么，外面已经有人在催促了。

“叫他们快些，我家大人醉了酒，刚从皇宫里边出来……”那人话还没说完，下一瞬间就变了声色，“大人！榴桐你怎么服侍大人的，快，你们也来搭把手！”

外面忽然就闹成了一团，我没瞧见贺知行紧皱的眉头，但先前那人一声‘榴桐’却叫我怔在了原地。

榴桐是打小就跟在那个人的身边的，三年前我给他最后的那封信便是交给了榴桐，嘱咐他等他们到了廊州再拿给他看……

我想过只要到了盛京，总有一日是要见到他的，可我没料到竟然这么快。

只隔着一扇门扉，外边的动静里面听得一清二楚。

“哎哟，我的相爷，怎么喝了这么多，二楼清空了没，算了，还是先去弄碗醒酒汤来吧……”

榴桐熟悉的声音响起，一时间叫我感慨万分，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门外小二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了。

“公子见谅，实在是谢丞相他……您多多体谅，小的已经在大堂里为诸位选了个绝好的位置，还请您跟小的来。”

有道是皇城脚根下，扔块砖头都能砸死一个当官的，对于这些酒家来说，时常能碰到这些包场的贵人，他们左右都不好得罪，因此早就练就了一身赔笑的好本事。

我看着贺知行，就见贺知行转过头来深深的望了我一眼，然后拉着我的手吩咐道：“既然谢丞相包下了这里，那我们便另寻个地方吃饭吧。”

说着，秋云已经将门打开，贺知行就拉着我就往门外去。

这一层是为雅间单独留着的，只有靠近楼梯那里才有零散的几桌，先前估摸着有人，只是现在已经被清空了。

我们订的这间雅间离就靠着楼梯不远，没走两步，迎面就撞见楼梯口一行人在拉扯。

说是拉扯倒也不算，只是榴桐和另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一人一边的架着一个人，周边还围着几个侍从，唯恐当间的人磕了碰了，有点损伤。

而他们口中的相爷，此时已经软成了一摊泥，身上穿着的朱色朝服被拉扯得皱皱巴巴，一顶官帽早落了，此时被人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没了帽子的束缚，他一头青丝如水一般顺流而下，将他的面容笼在了长发里。

当真是好一副落魄的模样。

我皱起眉，还没走近，就已经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酒气。

我记得，他向来是不喜欢沾酒的，怎么会醉成这样？

贺知行见我面色不渝，握着我的手稍稍用力，我转头望这他，却见他眼中布满了惶恐不安，我心中一动，回握住他，挤出一个笑来：“怎么了？”

他听了我的话，神色稍缓，颇有些小孩子的模样，说：“你别看他。”

我被他逗乐了：“他挡了路，我们要如何过去。”

贺知行也知道这醉鬼正是雁国如今风头正盛的丞相大人谢余安，他们一行人多多少少好几个，将楼梯口堵了个严严实实，我们没法过去。

因此，贺知行一脚轻踹到旁边的小二身上，问他：“既然要我们走，便叫他们让条道出来。”

小二哪里敢，他苦着脸对贺知行说：“小的也没料到，谢丞相似乎是从宫里才出来，先前坐在轿子里，刚走到我们这儿，就嚷着要吐，相爷身边的宁风宁爷这才叫我们将二楼收拾出来，这不，紧赶慢赶的，还叫公子堵在这里了。”

小二虽不知我们一行人的身份，但也可以看出贺知行这一身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平常人家，因此态度好得是没话说的，贺知行问什么，他答什么。

“就没有别的路下去？”贺知行似乎也不想在这里纠缠下去，撇着嘴又问。

小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回答：“没有，我们这里不比观月楼那些大酒楼，小佛小庙，只是因为离赤澜桥近，占了个好地段，左右就这一处楼梯能下去。”

我瞧着小二的那模样，估摸着他也没想到会突然迎来谢余安这尊大佛。

我们这边正不知该怎么办，楼梯口的那群人却突然一阵惊呼，我隔着段距离看过去，就见被人扶着的谢余安突然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子，他这一动，就露出了一张让我熟悉的脸来。

他本就身材高挑，长得白净，高鼻凤眼，无论过了多久，他仍然是时下盛京城里那些云英未嫁贵女们最喜爱的翩迁公子，好像许多年过去了，他除了越发的成熟稳健以外，什么都没变。

再看见这张熟悉的俊脸，我心中有些感慨，三年前那一别，他再回京看见我化成灰烬的尸首，不知该有多愤怒，多懊悔。

“赵风和，赵风和，赵风和——”

他口中轻轻的呢喃，猛然起身，跌跌撞撞的向前扑了几步，然后一个踉跄，又跌了下去。

惊呼声又起。

“相爷——”

“大人！”

“余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