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公主的名头便是从那时候开始败坏的。
盛京的春日永远这样热闹,且不论谁当皇帝,百姓都不关心,他们只关心自家的米够不够,面白不白,一如阑江里百年如一日奔流的河水。
我想在盛京,唯一变化的,就是随着得势与失势,不停更迭的走马少年。
掀起帘子,一行公子少爷踏马而过,身影早就走远了,可那放肆恣意的笑声还尤停留在这快活的空气里。
“喜欢走马吗,等过两日安稳下来,我带你去踏青如何?”
贺知行坐在马车的另一边,看我盯着那行人的目光,温声的笑着。
我伸手支着自己的头,收回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狐疑的看他:“你不是要参加明年春天的会试嘛,还有功夫陪我去踏青?”
虽说会试对世家子弟要容易些,可要不怎么说十年寒窗苦读呢,要是举子自己不好好读书复习,就算家世再好,也不是那么容易中的。
贺知行却仿佛是胸有成竹的样子,笑得不可一世。
自那一吻后,跟贺知行寸步不离的相处了几天,他纵着我,让我好像回到了上辈子当长公主的时候,吃的穿的无一不尽心,态度同之前千差万别不说,就算我说他闹他,他也全然受着,弄得我连脾气都不好意思发了。
我没做过妾,但我寻思着,要是当宠妾的都这么舒服,也难怪多少女子想要爬上主子的床。
说起爬床,我便又问他:“怎么这两日我竟没瞧见燕兰,她被你弄到哪儿去了?”
我不是关心她,一个想要处处压着我的丫环,我也没那么好心,只是相处这几日下来,确实没再见过燕兰,此时似乎离贺府还有段距离,我便随意找个话题了。
“你既然不爱见她,我便叫贺安给她寻了个好去处,你不用费心了。”贺知行随意的回答,又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趁着天还没热起来,咱们寻个地方走走也不错,盛京城南有个湖泊,此时节湖岸栽着的什么桃花杏花李子花都开了,是个踏春的好去处。”
“你若是不喜欢去湖边,城外有个月门寺,香火鼎盛,盛京城里的夫人小姐都爱去那里上香听经,有时间我也可以陪你去。”
“或者觉得寺庙无趣,城西的西市有各种奇珍异宝,可以买到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去逛逛看中什么都可以买……”
贺知行这说起来就没完了,我跟他比刚开始时熟悉了许多,晚上还睡在同一个被窝里,因此此时跟他说话更加随意起来。
“你不是长在淮安吗,怎么晓得这么多盛京的地方?”
且他说的这些还都是盛京比较有名的地界,哪里是什么知晓得一清二楚,看样子像是亲自去过一样。
谁知贺知行一挑眉,有些得意:“长在淮安,未必没到过京城啊。”
我听了,细想也是,像他这般家族出来的公子,怎么可能一辈子蜗居在一个地方,四处游历还能增长不少知识,何况盛京城是雁国国都,贺知行到过也不奇怪。
但我也不是什么足不出户的闺阁小姐,他说的这些地方,我也早都逛腻味了,因此没什么兴趣。
马车一行从码头吱呀吱呀一路穿过闹市,行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才停在了一间古朴肃穆的大宅子前,下了马车,我抬眼望去,厚重的大门上方挂着一块方匾,上书贺府两个大字。
这便是贺家在京城的宅子了,现在住在这里的应当是年过七旬的贺老太爷。
许是早听了贺知行要到消息,大门大开,早有人候在了门口,见到贺知行立马迎了上来。
“六公子,您到了,这一路行来可还好,老太爷在书房等您一会儿了。”
贺知行难得的敛眉顺目,客气道:“路上耽搁了些,让庆伯久等。”
贺庆连道不敢,一边将贺知行迎了进去,我跟在他们身后,随意的打量着一路的景色,左右丫头小厮一行人浩浩荡荡,本应人多杂乱,但没想到行走间却屏息凝神,一点多余的声响也无。
宫中规矩严还好说,贺家御下如此,不由得令我有些刮目相看。
贺知行自是跟着贺庆一起去见贺老太爷了,而我则被一个叫刘妈的婆子领着往后院去。
又因姜子提是男丁,中途被人带去了客房,跟着我的一行人也算是越走越少。
“姜姨娘跟着公子来的消息早我们早就听闻了,原本是准备了春芳园给姨娘住,可半途又得了公子的吩咐,这才紧赶慢赶的在姨娘到之前,在公子的东槐居收拾了几间屋子出来。”
刘妈一面领着我往前走,一面偷摸着打量了我好几眼,许是在猜测我这个姨娘对贺知行有多重要,才会特地来信嘱咐我同他住在一起。
其实我也挺纳闷,只不过是懒得去猜贺知行言行举止,只轻轻应了一声,没做多余的回答。
刘妈自是个会看人脸色的,见我没有接话的意思,也收了攀谈的心思,将我领到了东槐居,才一一介绍起来。
“六公子住在东厢房,姨娘就在西厢房,这边是六公子的书房,那边是下人住的耳房……”
刘妈尽心尽力领着我在东槐居转了一圈,京中地界寸土寸金,自然比不上在淮安那样,想占多少地方建宅子就占多少地方,因此东槐居比鹤鸣馆小了将近一半,没有淮安贺家那样单独带着的花园和人工湖,就连摆设花圃都和盛京城内其他公侯将相的宅子大同小异,我上辈子见多了,也就没什么多余的兴趣。
正准备趁贺知行还没回来的时候回去休息一下,转过一个月洞门,一条曲折的岔路隐藏在假山花木之间,仿佛是通向一个未知秘境。
我来了兴趣,问道:“这里通向什么地方?”
刘妈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笑容依旧,回答:“这里啊,姨娘不知,这条路过去有一处偏院,六公子小的时候将这里当成是秘密基地,每年夏天进京的时候最喜欢来这里纳凉,一呆就是一整天,还不许旁人进去。
只是自从六公子十三岁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京,这里也就荒废了,虽说时不时的有人过来打扫,但现在许是连院墙都被绿萝掩了,荒了少说也有差不多十年了。”
“秘密基地?”我顺着长满青苔的青石板往小径深处远远望了一眼,假山之间肆意的长着青绿色的杂草,当真有曲径通幽的静谧之感。
想不到如小狐狸一般的贺知行,小时候还这么有童趣。
不过我没有这样贸然的想去一探究竟,只看了一眼就作罢,然后回了西厢房,在小橘和秋云的伺候下洗漱一番就倒下午睡,乖乖的做一个听话的妾室。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麻麻黑了,我睁开眼,就见床边坐了一个人,只不过房间里没有点灯,便只能看清他一个模糊的轮廓。
“公子?”我犹豫着开口。
黑影听见我的声音才动了,贺知行沙哑的声音在昏暗中响起:“叫我的名字试试看?”
我这才微微起身,但立马就被他按住了肩膀,我不明白贺知行到底怎么了,只能顺着他叫了一声:“贺知行。”
贺知行一听,似乎有些颤动,但房间里实在是太昏暗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再叫。”
这一回就连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皱起眉,带着些起床气,毫不客气的道:“贺知行,放开我。”
发什么疯呢,他这是?
但他听见我这语气,却不知怎么的低下头,肩膀还一颤一颤的,我以为他这是被贺老太爷骂了一顿心情低落,还想着要不要去安慰他,就听见下一秒空气中响起来他的笑声。
“姜儿,姜儿,姜儿……”
贺知行边笑边叫我的名字,但他笑又不似开怀大笑那般,反倒是笑得有些隐忍,就变得有些诡异。
这孩子……没病吧……
还没等我说什么,贺知行一把就将我揽在了怀里,他抱得很用力,差点将我肩膀的骨头都捏碎了,我疼得闷哼一声,他又把我拉开,然后双手捧着我的脸颊,修长的手指在我的眉眼间细细的摩挲。
我被他像个泥娃娃一般捏来捏去,我也懒得反抗,静静的看着他发什么疯。
“这眉,这眼,鼻子,眼睛,都再好不过了,姜儿,再好不过了,哈哈……”
半响,我又听见贺知行愉悦的声音响起,这才终于忍不下去了,在他腰上狠狠的拧了一把,恼怒道:“捏够了吗,要不要叫秋云给你请个大夫,我寻思还是煎服药比较好。”
好好的贺六公子,怎么像个神经病似的。
贺知行听了,却好像更加开心了:“不用请大夫,你就是我的药,姜儿,姜儿……”
说着又开始语无伦次的喊我的名字。
我已经懒得回答他,拍开他作乱的手,烦道:“你走开!”
“我不走。”
“……”
“我明天带你去城里逛逛如何,嗯?姜儿……”
“……”
“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对了,有个地方……”
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男人,我白眼一翻。
冤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