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不立 第13章 第十三回

陶小六一惊，平常听陶桃喊六哥哥都习惯了，听到从赫连口中叫出来，心中情感变得复杂起来。他听话地将双手收紧，赫连的呼吸打在颈窝处，忽冷忽热，痒痒的。

“有这么一个人，我恨不得啖她肉饮她血，杀她全家才好，但是在很多年后，我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发生了一点变化，就下不去手了……我好像变得不像我了，好像，有点对不起以前的自己。”赫连突然小声倾诉，他其实并不期望会得到一个答案，只是闷在心里的感觉太不舒服了。

“你是对那一点变化，动了恻隐之心吗？”低沉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好像无数次哄着自己那样，极尽温柔，却一下子点破了赫连心中形容不出的感情，原来是恻隐之心吗？真不像他啊，他居然也会有这种没用的东西。

赫连空桐头上忽地一重，他睁开双眼，疑惑向上看去，正好对上了陶小六的视线。后者显然也是一脸懵，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下意识的举动。

“失礼了，我——”

陶小六正想辩解，忽地一阵大风刮过来，桃花林盛放的花朵被吹得乱颤，粉白的花瓣顷刻间铺满天地，风拂过耳，微光乍泄，此番美景在前，他眼中却只看进去了一个。

雪山上四季的冬景看习惯了，这还是第一次见春花飞舞。赫连空桐略带吃惊地看着天地美景，却不知身侧有比春日更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风渐渐小了，他也不知道何时脱离了陶小六的怀抱，零散几片花瓣还粘在发丝上，他扭头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陶小六心扑通扑通乱跳，他改了主意，或者说终于下定了决心：“请公子考虑我一下。”

赫连空桐懵了，这个人前后不搭调的说什么呢？

他看见司空六簙无比认真，开口却是自己之前的玩笑话：“你说的第二春，考虑我一下。”

赫连身形一怔，随后放松下来轻声笑了。司空六簙这个人真的非常有趣，明明长着一副看狗都深情的模样，在告白这件事情上却永远一本正经，满脸肃正，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下战书呢。

一个人明明没有以前的记忆，怎么还是会对另一个人如此不计代价的好呢？

“嗯，我知道了。”赫连空桐点点头：“我会好好考虑的。”

接着，他又恢复了先前没心没肺总是笑的样子，没事人一样往回走着，路上还有心情问陶小六，今天早上吃什么。

又过几天，赫连空桐都快习惯了春日里暖融融地窝在藤椅上睡午觉，在树下闻着桃花香，等到中午晚上，还有飘来的饭香。今天本来亦是照常。

他鼻尖耸动，嗅着空气中突然飘过来一个不一样的味道……是酒香！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眼睛瞪得发直，陶老爹和陶小六走过来，似乎是被他突然起身的动作惊到，二人都是一顿：身手真好！

随即陶老爹继续乐呵呵地走来，将酒壶抱到他面前：“司空公子，你等的酒来喽！”

他在赫连空桐对面坐下，“小六说你馋好久了，但是病没好不给你喝。”

陶叔点了点陶小六，“拿三个碗出来吧，今天酒管够！”

陶小六无奈：“饮酒也要适量。”说完转身去了厨房。

三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坐下，陶小六倒酒，他余光瞥了眼赫连，只见后者直勾勾看着自己手中的酒，眼都不眨一下。

陶老爹率先端起碗，说：“也得亏陶桃不在，我才能与你们畅饮几碗。”

赫连也把碗端起来，打趣道：“没想到陶叔这样的糙汉子竟然是个女儿奴。”

“嗐，就这一个女儿。”陶老爹提起自己女儿，脸上是收不住的笑意。“对了，今儿都一起喝酒的关系了，我就不叫你公子了，名号怪长的，就跟陶桃小六一样，直接喊名儿了啊——”

“桐桐！”

“好——咳噗！”

赫连空桐刚端起酒碗准备抿一口酒，听到陶老爹的称呼就呛咳起来，吓得手一个不稳酒碗就要往下掉，还好陶小六眼疾手快，在下面接得稳稳的，一滴没溅出来，另一只手还不忘在他背后轻轻拍了几下。

赫连空桐袖口擦了擦嘴，满脸苦笑：“其实、您叫我空桐也可以的……”

陶老爹大手一摆：“那哪成，听起来一个人孤零零的。”

赫连空桐缓过劲儿来，“成，您看着叫。”

一碗酒咕咚下肚，舌尖上才开始回味，又醇又香，有米酒有桃花。虽不是烈酒，但甘甜无比，就像这个淳朴的村子一样，简单又抛却飞尘之外。

陶小六慢吞吞喝完一碟，陶老爹已经开始教赫连空桐本地的喝酒划拳谣，二人玩儿得不亦乐乎，他放心起身道：“我先去拿公子的衣服了，过会儿陶桃要回来，你们早点把酒坛子收拾完。”

陶老爹与赫连同时冲他摆摆手，看样子并没有留人的准备。

行吧，喝点酒能喝出什么事来呢？

半个多时辰后，他可能会唾弃这个仿佛用四肢想出来的想法。

赫连喝酒划拳没有大吼大叫的习惯，所以当陶老爹被喝趴下的时候，他也没多大反应。陶桃比预期中回来得早，可能是有同伴放鸽子了，回来的时候小脸鼓起，炸呼呼的，看见陶老爹趴在桌子上打鼾，身旁又一股子酒味，心情更是可怕。

她看见坐在一边还在笑嘻嘻打量自己的赫连空桐，气不打一处来：“你们——”

“嘘嘘嘘。”赫连空桐眼尾扫着一些桃红，食指竖起放在嘴边，示意陶桃安静，摊在椅子上的身体软绵绵站起来，一坛酒放在陶桃身边：“别生气啦，没有什么事情是喝酒解决不了的，如果有，一定就是还不够醉。”

陶桃一开始还是拒绝的，毕竟从小到大滴酒未沾，但是从坛子里钻出来的酒香惹人心痒痒的，也许是到了叛逆的年纪，少女看了眼呼呼大睡的父亲，支支吾吾道：“那就……一点点。”

赫连点头，正要给她拿个碗倒一点点，就见这位“女侠”凑着酒坛子豪饮几口，耳朵还有脸没多久就通红。

“……司空桐，我好像看见有两个、啊不对，应该是三四五个你。”陶桃皱着眉，似乎很难把视线集中在一处。

赫连空桐把酒坛子夺回来，生怕这小姑娘跟她爹一样趴下了。

小姑娘突然弯腰，凑近了赫连，香甜的酒味扑在他脸上，“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看就好了。”她的手捏住赫连空桐的脸，苦巴巴地说：“这样我就肯定敢跟六哥哥说……”

赫连空桐作为一个闻风丧胆的大魔头，被这样一个小丫头捏了把脸已经够震惊了，现在还要听这位怀春少女倾诉小心思吗？！

他浑身一凛，欲跑，被陶桃摁回椅子上：“你跟六哥哥走得近，你去帮我问问，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赫连空桐堆着假笑，妹妹啊，你有所不知，你六哥哥可能不喜欢女子啊。

“我不去。”他别过头。

陶桃又绕到另一边，喊：“为什么？”

赫连空桐论年纪论阅历，都不该与这孩子多说什么，顶多逗逗她，但是那双浸着酒气的眼睛明亮、认真，使他心里起了一股莫名火，于是哼笑一声，凑到陶桃面前，有些恶劣道：“因为……我也喜欢。”

喜欢什么？喜欢谁？陶桃头有些晕，没太理解意思。

赫连空桐来了劲，非跟她掰扯个清楚，他站起来，反手把陶桃按在藤椅上，“我说——我也喜欢小六哥哥。”

陶桃酒差点被吓醒，真诚发问：“男人也可以喜欢男人吗？”

赫连有些高傲地一抬下巴：“为什么不可以？”

“哦……”陶桃眨了眨眼，视线开始恍惚，接着往后一倒，睡着了。

赫连抓着她的肩膀摇了摇，小姑娘睡得死沉死沉。

大魔头手松开，嘟囔了一句“真没意思”。

等陶小六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赫连坐在门口那棵桃花树下面，身旁两坛喝完的，手里还抱着一坛，另一只手里的还时不时灌两口。

他还没走近，就已经闻到了浓烈的酒味，看来陶叔的藏酒全被翻出来喝个精光了——但是这么喝真的没事吗？！

他跑过去，抢走赫连手中酒，“别喝了，衣襟都打湿了，还看的清人吗？”

手里突然一空，赫连还有些不适应，蹙眉抓住了陶小六的手：“……好大的胆子，敢劫本座的酒。”

目光上移，等看清陶小六的脸，赫连才反应过来：“是你啊。”

手顺着他的臂膀摸上去，摸索到陶小六的脸，满眼沉醉。陶小六知道他又把自己认成那个“亡夫”了，不禁叹了口气。

“我的衣服拿回来了吗？”赫连问。

陶小六有些意外，欣喜道：“认得出我是谁？”

赫连捏了捏他的脸：“小六哥哥嘛。”

这下是真开心了，陶小六把人捞起来：“衣服拿回来了，先去房间吧，红色的还要点时间……你好像很喜欢那个颜色。”

赫连没说话，任自己靠在陶小六身上。

门口，陶小六只看见剩下的酒碗，没见着陶老爹，便疑惑：“陶叔去哪里了？”

这下赫连倒是开口了，笑起来那股酒气喷到陶小六脸上，语气里带着小骄傲：“被我喝趴下了！还有陶桃！”

一颗小虎牙露出来，很像邀功的猫。

他扒在陶小六胸口，抓着那一块的衣服踮起脚来，在陶小六耳朵旁悄声说：“不过你放心，人已经扛回房间了。”

陶小六看起来有一些生气，“你怎么还给陶桃这个小丫头灌酒？”

赫连不乐意了，挡着他的路质问：“你在怪我？她没喝两口就睡下了我怎么知道他俩酒量一个不如一个啊！”

越想越气，司空六簙都没对自己凶过，这个脑子坏了的怎么敢的？！赫连空桐转身就走，愣头青，不等了！明天就走！

“唉——”陶小六其实只是装装样子，没想到喝醉酒的赫连心性如同孩子一样，他哭笑不得，立刻追上去，谁知道就听到“砰”的一声，赫连撞在了旁边的门框上。

……不是，大门敞开着，他是怎么精准撞到旁边的？！

还认得出自己，陶小六还以为没喝多醉呢。他吓得把人挪到旁边，忙查看起来：

“没事吧？别捂着我看看！”

“……”赫连的手被拿开，额头上留了个印子，红红的。

他转身瞪着陶小六，半晌蹦出了几个字：“你打我。”

陶小六：“……”天降黑锅，背还是不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