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在屋檐下,看着这一切。转头看见无常的目光落在李慈焕倒地的地方,但明显在想着其他,脸上的神情在雨幕中显得沉痛而悲切。
这天夜里,无常、阿满、聋子和驼子被王府里的火光惊醒,他们四人聚在城头,望着王府中最中心的位置有熊熊烈火,烟尘直冲云霄。府中乱作一团,到处是惨叫和哭嚎声。
“那是主殿。”聋子说,“是皇帝让烧死她,还是她自己点的火啊?”
无常冷笑一声:“这还倒有几分胆色。按规矩,夫人以上都得殉葬,反正都得死不如自己动手干净,得势时不可一世张牙舞爪,失势了又哭又叫,也好意思争天下。”
这话说的是就是李慈焕了。
阿满专心望着着火处,问:“那夫人以下呢?”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聋子说:“这得看皇帝。有的砍了,有的流放,还有的赦免。”
一时间,几个人都没说话,默默看着眼前乱象。
“你去。”无常对驼子说。
驼子点头,翻身从城头越下,那身手在阿满看来比王稳有过之无不及。
“我那孩子呢?”阿满问。
两个人都没做声。
景王和王妃都死了,这小娃娃还能活着?再说了,皇帝能容他还留在这世上?
阿满转身往大门跑去。
无常拉住她,说:“趁他们来收尸的时候我就去找了,阖府里就没人知道,没人知道有这么个孩子。”
“王稳,王稳知道。”阿满挣脱不开,大叫道,“我要去找他!”
“你找什么找,出去就被逮着了。”无常说,“没有他的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阿满不管,无常无奈只得将她打晕扛回去。
等驼子回来,无常看着阿满直嘬牙花子。他还在酝酿怎么说,聋子已经打了水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瓢水尽数泼在了阿满脸上。无常跟驼子二人出手都没拉住。
“唉哟喂~”无常拦住二人一齐往后退了一步。
阿满醒来,看着如临大敌的三人,有点儿蒙。
“孩子被送走了。”无常说,说完一捅驼子。
“对,对对,王稳把他送走了。”驼子使劲点头。
阿满想起来,听完他们的话,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聋子口型说:“这就过关了。”被无常踢出门外。
“你别想不开。”无常道,“那小崽子命大的狠,景王两公婆既然想留后自然会作万全的准备。”
其实那孩子就根本没在王府里出现过,他们一点音讯都没有摸到。
驼子看了无常一眼,出去了。
阿满说:“我知道,谢谢你。就算找到了又怎样,我自己都小命难保,还能怎样?你说的对,我应该忘了他。”
看阿满这样,无常反而叹了口气蹲下来,说:“丫头,人得往前看,你看他们都死了,你活到最后,从前的什么都不管,都是你赢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再说了,人都有年轻的时候,年少轻狂啊,人不傻不少年么。”
阿满问:“你有么?”
无常一愣,坐下来,说:“有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谁还记得?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也就知道就那么回事,没什么能长久放到心上,没什么是不会变的。再浓的情,再痛的伤,时间一过,就慢慢忘了。人呐,若是放不下过去,这辈子就完了。不能这样。”
阿满漠然良久,她说:“我忘不了。”
“啊?”无常反而嘿嘿一笑,“忘不了就不忘了吧,反正也就这样了。”
无常又问:“你后悔么,来京城?”
阿满默然片刻,说:“我不后悔。”若是后悔,如何能从当初的苦痛中抽身,只有闭着眼一往直前,不能后悔。
无常看了她良久,说:“你还年轻,一个不留神就可能碰到意料之外的事情,新的机缘。错了就错了,别再搁在心里头。谁不犯错呢?错的越早祸事越小。”
“外面完了吗?”阿满问。
“完了,就等天明分批押送出去了。”无常说。
“那我们呢?没人来找我们啊!”阿满疑惑。
“今儿是大体分个批,把府里的主子管家清算了,咱们这些小虾米还没轮上,得等两日才慢慢到我们。”无常说,“你歇着吧,我也去了。”
这一等却等了十三日,府中的人被尽数清理干净,只留了三个老太监看守空宅,也没有人理会团城中的四个人。
看着禁军散去,曲终人散。
又过了半个月,只有越发冷清的王府。
阿满有点儿好笑----这是,把他们给忘了?
“还真有可能。”驼子说:“团城从前是划归宫里的,我们的名字也都是内务府挂名,后来因为景王分府,他爱鹤,先皇就把这地方划给景王府,但咱们的名字恐怕还是写在内务府名下的,抄家的人闹不清楚也有可能,而且团城这里又偏。”
“是,咱们几个又都躲在后头,只怕真是以为这里没人才把景王弄进来的。”无常说。
“我呢?”阿满问。
“那两公婆还能留你的名字?送你进来的时候就把名字划了,说不好索性编了个‘入府病亡’。”无常白了她一眼,笑道:“得,你得给自己另取个名字了,世上可没梁阿满这人了。”
“既然不能满,就缺吧,叫梁阿缺。”聋子打趣道。
四人大笑。
没想到阿满曾经对自己没名没分耿耿于怀,没料到今日竟然因此逃过一劫,真是世事难料。
团城的日子与世无争,这里恰似一方被人遗忘的净土,安然度日。
阿满却发愁,因为他们的存米快吃完了。
“我说丫头,你不痛快不能拿我们撒气是不是,这都吃了三天的稀粥了,我肠子都快细了。”无常嚷嚷。
“就是!我要吃干饭!”聋子大叫。
“滚你麻蛋。”无常把他拍开。
阿满把他们领到米缸前,掀开盖子,里面的米几乎遮不住底了。
“就这啊!”聋子笑起来。
“你来。”聋子打头,把人领到仓库,拨开横七竖八的杂物,露出一扇小门,他把钥匙给阿满,说“你看看去。”
阿满打开小门一看,里面是满满的谷子。
“这是咱的小金库。”聋子拿回钥匙,递给驼子。
“这么多粮食。你们怎么办到的?”阿满问。
“我们的月例啊,咱都没要银子,都要的粮食,怎么样,有远见卓识吧。”聋子拍拍胸脯。
“哟,还远见卓识。”阿满也开起玩笑,“咦,不对,上回不是,就是我才来的那个月不是去领了月例银子么?”
这一说无常有点尴尬,这个那个半天,说:“废话真多,走,煮饭去,肚子都被你的稀粥撑成口袋了。”
阿满鼻子一酸,她在旁人的蔑视中能坚持不哭,可感受到眼前这几人真心的爱护,忍不住落下泪来。
“怎么哭了?后悔喝了三天粥?”聋子说。
阿满又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