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姿映重楼 第2章 第 2 章

他停在墨夷若莲身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是上位者对待下位者的态度。

墨夷若莲不甘示弱，强撑起精神，不卑不亢地回看过去，她能感觉到，眼前人身上的气度绝非一般人能有的，除非……是常在权利里熏陶的皇家人。

“不知公子有何事？”她问。

冷衿竹冷笑，“温四姑娘可知作茧自缚一词。”

他这是在警告她昨日潜入马府一事。

昨日他并未遮面，她不明白她为何要将这件事挑开说，是过于自大还是太过看不起她？

“公子言重，若人不主动触碰仙人掌，又怎么会被刺？”墨夷若莲笑道。

“是荆棘还是仙人掌，温四姑娘自知。”冷衿竹声音听不出情绪。

他盯着墨夷若莲是眼，声音冷了几个度，“若它生长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我会亲手剔除它。姑娘好自为之。”

丢下这句话，他和她错过身就直接离去。

转过角遇上一锦衣华服的人，他熟稔的靠近冷衿竹，有些激动道:“诶呦殿下，你这是上哪去了，好不容易来趟宴会，宴会开了你倒不知去哪了。”

冷衿竹瞥一眼搭在他肩上的手，对方才讪讪收回手。

见冷衿竹往宴会反方向走，他喊道:“不是你不找你心上……不对，你不找你想找的人了？”

“找到了。”冷衿竹淡淡丢下这句话便走了，只留对方在这。

“找到了好啊！怎么用心找一人想必此人对他而言不简单。”他立在原地傻笑，八卦驱使他招来侍卫打听没去宴会的人有哪些。

——

冷衿竹身影从眼里消失后墨夷若莲收回笑，看向他离去的地方彻底冷了脸。

若她想再做点什么，他能拦得住吗？她心里冷笑一声，脸上浮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表情。

“我们拭目以待。”她呢喃道。

她和他乃至整个大瑞注定是对立的。

微风轻拂，带着淡淡的花香和泥土的气息，不知是不是阳光明媚温暖的原因，她觉得很热，放下戒备后眩晕感更加强烈，眼前物变得模糊，重叠，照她现状无法再出府。

回到贞松院，墨夷若莲吩咐冬令:“去寻女医者来。”

随后她坐到书桌前提起笔颤颤巍巍地写信，半个多时辰后她将几封信装好用蜡油封起，交给另一个暗卫送往东边。

做完这一切后她终于禁不住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晕了过去。

缓缓睁开眼，入眼的是床帘，她不知何时被扶回床上，耳边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她很努力才听清，冬令在和一女子争执，女子想必就是他带来的医女。

“冬令，你先出去。”

听到这道说话声他们二人才发觉她醒了，犹豫了会冬令才应声离去。

医女将她扶坐起来，“姑娘身上有伤。”

她的话很笃定。

墨夷若莲没问她如何知晓的，自己褪下衣服，将伤露出给医女看。

医女打开医箱，配置完药后替墨夷若莲敷上，“姑娘心里藏太多情绪了，这场风寒的导火索是你心里那团郁气，它堵在你的脾，心，肺，经络这些地方，着凉和你背上的伤只是这场病的契机。”

“如若郁气不除会怎样？”

听墨夷若莲这般问，她整理药箱的手一顿，急道:“姑娘郁气必须除，如果情志不舒，气机郁滞，拖得就了就不单是风寒怎么简单了！”

墨夷若莲淡笑，穿好衣服，将冬令喊进屋把医女送回。

想到医女说的郁气，她苦笑开来，她何尝不明白郁除病好这个道理，但她更知道她的身体，这郁气难除，终究一个样。

只是她还不能死，国仇没报，剩下南夷臣子复国的心愿未还，她怎么敢去面对父皇和那数十万殉国的军民，怎么对得起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南夷百姓。

越想越难受，墨夷若莲再一次昏睡过去。

海水波涛汹涌、风高浪急。战鼓声震，箭雨如注。

火药兵器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火光和烟雾在海面上弥漫，使得战斗更加混乱和残酷。双方士兵手持刀剑，身披重甲，奋力拼杀，海浪被鲜血染红。

夷军因已陷入粮、水断绝的绝境十多日，战斗力大为降低，甚至因此出现绝望情绪，早已无力再战，但他们依旧一波又一波的顶替在前线。

士兵虽勇，却如孤狼。

云军终是成功突破了夷军的防线，夷军的船只开始一搜接着一搜沉没。海面上漂浮着破碎的船板和士兵的尸体，战斗的残酷景象令人触目惊心。

夷军最中心的船只夹板上，立着几个人。

听完士兵的战报，大臣仰天自哀，泪水划过沧桑的脸庞滴到线头松散的官服上，他痛苦哀嚎:“天不佑我南夷！”

他转过身向身前女子行了一个沉郁的跪拜礼，道:“国已至此，不可再辱！”

他的声音坚定而沉重。

墨夷若莲如以往般扶起大臣，她看向前线方向，眼里有太多情绪，那边厮杀声不断，刀剑交鸣，烟雾在空中弥漫，他们的士兵在一个个倒下。

春风拂面，却满是血腥和烟火气，春风不再带着暖意，如同冬日里刺骨的寒风般凛冽。

夷军在云军的猛烈进攻下节节败退，夷军旌旗越往前线旗帜越破败，国破家亡的阴影笼罩着船上每一个南夷人的心。

墨夷若莲一双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她道：“吾为公主，受国庇护十六载，未曾为国分忧，今愿以身许国，无怨无悔。”

大臣唇角带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沉声道：“身可死，志不可夺！”

言罢，他携墨夷若莲，如同飞蛾扑火，毅然决然地投身于茫茫大海的怀抱，只听“扑通”一声，就再无声息。

墨夷若莲跳入大海后只觉海水刺骨，冻得她很快没有知觉，仿佛真的要永远沉睡在那片海域。

床上，她呼吸急促，大汗淋漓，唇被咬破出血，不停地呢喃，几道惊雷过后，她惊坐起用力环住自己，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止不住的颤抖。

她泪如雨下，很快衣襟被泪水浸透。

过了很久，她才发觉床榻旁的冬令一直在唤她，她没做出什么反应，只觉得太痛了，撕心裂肺的痛，四肢百骸都在痛。

这一刻犹如她被从海里救回刚醒的模样，那时她才得知在她与大臣殉国后，前线的士兵也纷纷跳海殉国，梦里让她看到了南夷军民的结尾——

琬清公主和诸位臣子投海殉国的消息传到前线每一个夷军耳里，夷军众将士只怔愣一下，随后默契的丢弃手中利刃。

他们面上再无一丝痛苦和挣扎，如同回光返照般眼神清明，面容带着解脱的笑，一身的轻松。

至君主驾崩，国内忧患重重，外敌侵扰，内贼叛国，他们一路逃亡，竭尽全力试图挽救国家。

然而，尚未开始行动便被逼至绝境，多日来滴水未进，能够支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如今他们效忠的琬清公主已逝，他们宁愿壮烈牺牲，也不愿成为敌军刀下的亡魂。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一句铿锵有力的辞传入将士们的耳里。

“哈哈哈哈！”一个夷军士兵大笑道:“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壮士一去兮不复返！”随后他跳入大海。

一声响亮而清晰的号角声响起，夷军们笑得豪爽，就像是打了胜仗，却十万军民纷纷跳入大海，一朵朵浪花将他们吞噬，号角声悠长回荡。

海风呼啸，仿佛在为这些勇士们送行，波涛汹涌，似乎在为他们的壮举而哀鸣。

云军首领大惊口中直呼:“疯了疯了，夷军都疯了！”话虽如此，心里却忍不住敬佩。

崇安二十一年春，南夷终告覆灭。

墨夷若莲奔溃不已，失声痛哭，“都怨我，都怨我！”

冬令在旁于心不忍，他知道她在说的是什么，从始至终他一直都守在她的塌边，听到她呢喃的梦话，看她挣扎的模样。

他终于知道公主一直以来都将这些悲痛抑制在内心，硬撑着做了诸多事，若非今日听到医女的话，他只会认为公主高智成熟，大起大落后任然屹立，不愧帝王之子。

墨夷若莲沉浸在自己的世间里，没注意到冬令跪在床榻边抱拳在说些什么，直到听到“李丞相”二字，她才转头询问:“你说什么？”

“公主，当日你与李丞相跳海，属下们将你们救上岸后李丞相还活着。”冬令不忍地看向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厥的墨夷若莲，眼里含泪，终是咬咬牙开了口。

墨夷若莲一双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冬令继续道:“只是……他终究没撑过去，弥留之际他为你留了几句话，属下们怕打击到你，所以都闭口不言。”

墨夷若莲此时已顾不得什么，她用尽力气跌跌撞撞地下床蹲在冬令前两只颤抖的手紧紧抱着冬令手臂，“丞相他说什么了？快说！”

“他说‘臣命薄，能与众将士同葬于此，已足矣。唯遗憾不能再辅佐公主，无法再见南夷土地插上南夷旗帜。今公主幸存，乃南夷之幸，愿公主夺回江山，诛杀逆贼，复兴南夷国。望不负先帝宠爱。’”

墨夷若莲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瘫靠在塌边。倏地，她呕出一摊血，随即向后倒去，不省人事，任冬令再如何呼唤也再无半点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