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姿映重楼 第1章 第 1 章

正值深春，夜晚寒风呼啸，细雨纷飞，滋润着大地，两匹马疾驰在雨海中，马背上骑着一男一女。

女子紧握马绳，头戴帏帽，她似是感觉不到寒冷，任雨水打在身上，寒风将她的帽帘和衣诀勾起，却始终看不清面容。

策马奔腾二十余里，抵达陵云东边。

墨夷若莲翻身下马，脚步踉跄，随她而来的暗卫赶紧扶住她。

站稳后她看向眼前一行人，双手撩开帽帘露出一张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的脸，嘴唇毫无血色，眼神黯淡无光。病容将这张精美绝伦的脸覆盖，让她的风华被遮掩。

得知琬清公主要到此处，这边势力的首领早早此等候，看清她的面容，他老泪纵横，“公主！”

“公主”二字道尽这几月的心酸。

自南夷国皇帝驾崩，两方人分头已有几月未见，再经国破一事，再次相见令人恍如隔世。

墨夷若莲心中意动，止住正准备跪下行礼的张丞相，“丞相不必行如此大礼，先进屋说。”

进到屋内，张丞相将他们两支队伍分开后经历的事情丝毫不差地说给墨夷若莲听，他满脸自责，“公主，我愧对先帝所托，若不是臣无能，又怎会丢失玉玺，让太子……”

他痛苦不已，时常想为何被冲散的是太子而非自己。当时被贼军追杀，又有第三方人插手，玉玺被夺太子失踪，再有消息时他恨不得自戕谢罪。

“丞相能保下这里的人马，本宫感激不尽，太子之事，待我探查一番再做定夺。”墨夷若莲安慰道，心里却如被千万只蚂蚁啃食，痛苦难以言表。

张丞相听懂她话里隐喻，她自称“本宫”，且叫他丞相，是在告诉他，南夷的主子和臣民尚存，南夷未灭。

他心中触动至深，抬起袖拭泪。下一刻便听到公主要去探马府，立即阻止，“公主不可！这…”

话未说完便被墨夷若莲打断他的话，“丞相，那是我的皇弟，我必须亲自去。”

她要亲自去确认……

要了一把剑后带着随她一同前来的暗卫往马家方向去。

张丞相无奈只得担忧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暗自祈祷公主定要安然无恙的回来。

马家是大瑞的朝臣，也是当初劫走玉玺的第三方人马，想到来前信上提及的东西，她潜入马家后加快步伐，直往书房去，摸到张丞相所说的机关，用力一摁。

齿轮转动声响起，“嗒”的一声，墨夷若莲寻声看去，书架低部最不起眼的地方一个暗格显露出来，两样熟悉的东西静静躺在里面，直击她心脏。

她木讷地拿出那两样东西，手一软，差点拿不稳。一样，是包裹玉玺的布，另一样，是皇弟的玉佩，样样皆能令她倒下。

她没敢再去看那两样东西，将它们放入袖中，拼命地控制自己将暗格恢复原样，想起玉玺，她仿佛才夺回身体掌控权。

起身翻遍整个书房也没有找到玉玺，打算换个地方寻找时屋外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若非习武之人耳力好，否则不会注意到。

墨夷若莲在对方来前藏匿在书架后，她握紧剑柄，静静等待对方发现自己。

脚步声进入书房后蓦然停住，危险的气息猛然袭来，她迅速地挡住刺过来的剑。

刀光剑影间，墨夷若莲未曾想到对方会发现得这般快，过了十几招下来她暗道不好，对方武功显然在她之上，这对她不利，此地不宜久留。

她将身旁花瓶重重推到在地，将门外巡逻的侍卫吸引进来。

闻声冲进来的侍卫喝道:“谁在那！”

墨夷若莲乘机越过侍卫逃出去，对方亦穷追不舍。

雨打在树叶和屋顶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响声，不知何时变大，不再是蒙蒙细雨。

到了宽敞的地方她身轻如燕，敏捷的躲过对方的每一击，她的轻功很好，只时不时还几招，之后一直躲着不还手，像是在逗弄对方，对方显然隐隐被逼怒了。

就在她疑惑带来的暗卫为何迟迟不出现时，迎面飞来两人，是对方的人，再后面的是她的暗卫。

马府的侍卫也追出来，三方人打斗在一起，纠缠不休。

马府侍卫越来越多，见情况不妙，墨夷若莲示意暗卫道:“快走！”

就在即将离开时有人扯下她的帏帽，她大惊，在捂住脸的间隙左肩被人用力一击，她闷哼一声，向后撒出一把白粉，叫住想冲回去刺杀的暗卫，“走，勿恋战！”

后一方人也退出马府，没再追上去。

“属下们无用，请殿下责罚。”两个属下跪地请罪，他们也算厉害的高手，两人竟捉不住一人，此时只觉无颜。

为首的男子瞥一眼他二人，望向远方，“那二人非鸣王的人，实力不容小觑，去查。”

他方才与之交手，女子虽武力不敌他，但轻功他稍逊一筹，和她一起的男子武功高强，鸣王手下人力虽不少，但这等人才却如同海底夜明珠般少之又少。

“是！”两个属下应下。

男子敛下眼底情绪，在黑暗中离去。

——

张丞相紧张不安地等候着，终于见到公主身影后心似瞬间悬空，他焦急道:“公主怎么受伤了？来人！快去找医者来。”

“不用，”墨夷若莲道:“不必在意，先找辆马车来。”她的肩臂还在隐隐作痛，今夜不能再骑马了。

夜色已深，万民皆已入梦许久，她并无睡意，心中各种情绪穿插在一起如同一团杂乱的线团，只想单独静静，不打算再聊，“丞相，我如今身份不方便久留，明日我会传信给你。”

她现如今是顶替温家在外养病十六年的温四姑娘的身份，温家是大瑞的百年世家，虽免了晨安，却重礼仪规矩，晚起显然坏规矩。

“只是公主，臣等不随公主一起走吗？”思索再三，张丞相问。

南夷血脉如今只剩下她，他不敢再让她有什么闪失，就算豁出这条老命，也要护她平安无恙。

墨夷若莲回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我早已有所安排，三言两语道不清，明日丞相看信便知。”

“臣知晓了。”有这句话他心中安定下来。

——

坐上马车后，紧赶慢赶才在未时四刻回到贞松院。

贞松院是她在温府的院子，因为不受宠，所以院子的位置比较偏，巡逻的侍卫不多，因此也更加便于她出府。

进到寝屋，墨夷若莲点亮一盏灯，将其移到床边，她把方才带回来的两样东西抽出衣袖。

烛光照亮玉佩，使其光泽显得更加柔和，她终究还是情不自禁将玉佩紧紧握在手心，手指细细抚过上面的每一条纹路，她的心像是被人使劲捏住，疼得喘不过气。

这块玉佩的主人是南夷的太子，她的皇弟的。

皇弟珍视的东西不多，而这块玉佩是其中一样。是她赠予他的，玉佩上还有她亲手刻的一根竹子，寓意坚韧与挺拔。

她忆起多年前的一个晚上，窗外风雪交加，冰天冻地，殿内炉火正旺，暖如春阳。她和皇弟坐于桌前，探讨学术。

皇弟手里正把玩着她送的玉佩，兴致浓时他认真道:“皇姐这般的人日后绝不能拘泥于宅院中。”

“可是寻常人家女子都是这般的。”墨夷若莲装作难过道。

皇弟顿时急了，不同意道:“不！皇姐并非寻常女子，你尽管大胆去做你想做的事，有我与父皇在，谁敢逼迫你？”

“噗嗤”她开怀笑道:“那便这般说好了，日后我在外做个浪迹江湖的侠女，惩恶扬善，你和父皇在内，统治国家，维护秩序。”

不等皇弟反应，在屋外驻足已久的皇帝推门进殿哈哈大笑:“日后我女定会是个行侠仗义、扶弱济贫的侠女，我儿会成为威严明主的君主。”

那一刻，他不像南夷的天子，只是她和皇弟的父亲。

墨夷若莲仍旧记得那时的父皇面色红润，眼神明亮，精神焕发，风采依旧，与后来床榻之上的神情恍惚，形容憔悴的父皇不像是同一人。

也是至那日起，皇弟腰间时常佩戴那块刻得有竹子的羊脂白玉，从不离身，可今日这块玉佩却回到了她的手中，皇弟究竟遭遇了什么……

思绪回转，她视线变得模糊，泪水溢出眼眶划过脸颊再滴到衣襟上。从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有丝丝缕缕穿进屋子，烛火被吹得跳跃，她原本温热的泪也被吹得冰凉。

从父皇驾崩的那一刻起到现在，她的心疼了一遍又一遍，近乎变得麻木。可上天就像看不惯她顺风顺水的过了十六年，想让她泪尽心碎。

翌日，再次有意识时是被院子外的吵闹声吵醒的。

噗一睁眼，被穿进来的光亮刺痛眼，她习惯性伸手去挡住让她不适的亮光，却痛呼一声，左背传来剧烈酸疼，呆愣会才想起昨日睡着前的事。

不止背酸疼，眼睛也酸涩的疼，头昏脑涨得只想昏死过去。

外屋婢女听到内室的声响，进屋看她果然醒了，“姑娘现在可要起了？”

墨夷若莲没回，问:“现在是何时？”

“姑娘，现在已经辰时三刻。”婢女规规矩矩道，见她眼睛红肿虽疑惑却没问。

墨夷若莲毫不意外已经如此晚，她揉了揉额头，吩咐婢女:“去正院告知外祖母我偶感风寒，不能出席宴会了，代我去与三表姐道歉。”

此时春意正浓，花开得更加繁盛，白日里气温也逐渐升高。

于是几日前温三小姐发出请帖，准备办一场赏花宴，邀请各大家族的公子小姐前来温府赏花。

温三姑娘是温府最得宠的姑娘，是温府的璀璨之星，府中下人贯是见异思迁，眼下她万不可与之对上，平添麻烦。

婢女再回来时领着一个府医，“姑娘，老夫人令府医来为姑娘诊治。”

墨夷若莲抬眸，心里嗤笑一声，眼前之人比她大不了几岁，说好听点是府医，难听点就是府医学徒，让一个学徒为堂堂嫡女就诊，实在是敷衍。

她伸出手，府医上前把脉，说了句是风寒便没再多说什么，自行离去备药。

她没在意府医的态度，吩咐婢女退下后，她撑起软弱的身体将衣裙褪下，从镜中观见自己的左背已经青紫一片，狰狞恐怖。

她没上药，换了身衣裙后唤出暗卫。“若有人来伪装我在屋内。”

“是。”

看她有些站不稳的模样，冬令担忧道:“主子要去何处，可否需要属下再调一名暗卫跟着？”

墨夷若莲摇头，在冬令忧虑的目光中径直出屋。

脚步越来越虚浮，脑也晕疼得像是要破裂，又行了几步，终于停下脚步，她看向偌高的屋顶，准备忍着后背的疼痛，轻功飞出去。

“哎，姑娘！”

墨夷若莲没料到平时寥落无人的一处竟然会有人来，她装作四处寻找的模样，待到人来到眼前才抬首。

对方不满道:“叫你呢，你怎么不说话啊？”

见墨夷若莲穿着打扮不像是丫鬟，她问:“你是哪家的姑娘？怎的没见过你。你也迷路了吗？”

闻言知晓对方来意，看她一副娇气做派，看来是来参加赏花宴的姑娘，身份不菲。

“我是温府四姑娘，来此地寻丢失的香囊。”说罢墨夷若莲为她指路。

香囊是女子贴身之物，若被人拾取大做文章可就不好了。

她同情的看了墨夷若莲一眼，“多谢，要不要我帮你找找。”

墨夷若莲虚弱道:“赏花快开始了，姑娘先去吧。”她颔首转身想走，眼前一花差点站不稳。

“没事吧？”

墨夷若莲表情痛苦，忍住才没出声，原因无他，对方一把扶住她左手，牵扯到后背淤青处。

缓过来墨夷若莲才扯出一丝笑，“无事，我自幼身子弱。”

察觉她的疏离，对方也不自讨无趣，很快便离去。

见人走远，墨夷若莲转身想飞出去，谁知被叫住，“温四姑娘留步。”

一道冷淡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地方响起，墨夷若莲勾唇一笑，并不意外，方才就感觉有道强烈的视线窥视着她，果不其然。

寻声望去，她怔住一瞬，很快恢复。

对方长得极其俊美，一双好看的眸子除了深邃只有危险，就在昨日她见过他。

冷衿竹没有漏过墨夷若莲那一闪而过的震惊，他没有收敛自己满身的危险气息，一步步逼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