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营地一切如常,里里外外俱是巡视的士兵。
距离秋猎的规定时间,还有一日。而崇靖帝、陈嬿、林迢迢……都还不见踪影。
“陛下倒是好兴致,”路桦章年岁已大,并未参与秋猎,只是作为重臣陪伴圣驾,“想来是收获颇丰,都不愿耗费时间回营整顿了。”
许吟梅心里一沉。
只有少数几人知道目前的状况危急。崇靖帝久久不归并不是个好消息,然而在场的臣子中定还有内鬼,她也不敢声张。
“是有好几年不曾秋猎过了,”太后刚刚结束了一轮礼佛,悠哉道,“哀家还记得,先帝在时,太傅总是能拔得前几的好名次呢。”
路桦章捋一捋胡须,笑道:“老臣这身子骨,早就不中用啦。倒是太后娘娘风采依旧,比之当年毫不逊色。”
“若说秋猎,老臣记得,先帝在时,常拿头筹的就是那几个小子,什么陈德恩、孟其照……如今也算是物是人非啊。皇贵妃这次似乎也有下场,不知会拿回什么名次来。”
太后一贯不喜陈嬿,当初听闻她在京城里的“光荣事迹”,就对她这样丝毫没有闺秀样子的女子充满厌恶。尤其是听到她与什么打猎骑马挂钩,便更是不耐。
“人都跑到山林里找不见了,还能拿什么名次?”太后慢慢啜了口茶,“说起来,也不知去寻人的队伍进展如何了?”
恰好,目前的局势还未与太后知会。许吟梅想找个借口将路桦章支开,就见外面的侍卫急匆匆来报:“报!搜寻的人在西南山里发现了郑煊舟将军!”
“郑将军似乎遭了毒蛇,现在身上起了高热,太医刚刚过去。”
太后与路桦章都是脸色一变。
郑煊舟是郑家幺子,生得晚,几乎算是两位兄长的半个儿子。澄川都督与南中郎将都非善茬,若是郑煊舟除了差错,他们定会闹个天翻地覆。
这参与秋猎的,大都是世家子弟或是官居要职,得罪谁都不好办。太后皱皱眉:“煊舟这孩子哀家有印象,是个武艺不错的。他身边可有看护的侍卫?”
“并无,”那报信的士兵战战兢兢,“他身边一人都没有……若非搜查的弟兄谨慎,可能便要直接错过去。”
太后一拍桌案:“笑话!这侍卫是养来吃白饭的不成?现在就去查,当值的都是哪些人,也该整治整治他们了!”
路桦章却又问道:“与郑煊舟同队的,都有哪些?”
“禀太傅,是左金吾卫孟其照与右金吾卫杜凭乔。还有两位娘娘,是皇贵妃与林才人。”
路桦章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太后本来怒气冲冲的准备出去,听这话也瞬间停下。
多年明争暗斗的经验让两位老人有着本能的危机意识。他们同时明白,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眼见路桦章已经起疑,隐瞒无用,许吟梅干脆直接全盘托出:“太后娘娘,臣妾有要事禀报。”
郑煊舟面色极差,脸上却烧着红晕。
太医已经将蛇毒引出,接下来,就是要用药了。
温月楼守在营帐外,待太医出来后,立刻上前询问。
“郑小将军体内的蛇毒久久未清,对身体损害不小。”太医叹气道,“或许以后手脚会不那么灵活……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对于习武之人来讲,手脚不灵活,几乎是毁了一生。温月楼脸色不大好,强撑着对太医道谢。
“温昭仪与郑小将军是旧识?”那太医问道。
“算不上旧识,”温月楼道,“不过是幼时见过几罢了。但左右也算有点牵扯,听闻他出事,我便来看看。”
待太医离去后,温月楼便想进去,却被杜鹃拦下:“娘娘先前说的是来问问情况,如今情况也问了,娘娘还不回去?”
自从昨日帮楚桃去主帐,杜鹃便对她充满了怨气。左右被太后训诫一顿也免不了,现在温月楼心里着急,对着杜鹃,也硬气了几分:“我既然来了,自然是要进去探病的,哪有走到门口又回去的道理?这么些人看着,莫非杜鹃姑娘还想到太后那里参我‘不守妇道’不成?”
杜鹃几乎要被她气得跳脚。温月楼半分不让,直接推开她,掀起帐帘走了进去。
郑煊舟带来的随身小厮与侍卫都随他出门,如今不见踪影。现在他身边守了两个侍卫,都是太后调派过来的。
温月楼走上前细看。许是耽误了太久,虽然清了毒,可郑煊舟此刻还在昏迷,不知何时能醒。
好在看上去确实不要紧,虽然昏迷,却无性命之忧。
“温昭仪,太医吩咐的汤药煮好了。”
从外面进来的侍女恭恭敬敬托着汤盘走来。温月楼看了大概,也准备回去。
然而就在与这侍女擦身而过的时候,她隐约闻到了一种香气与另一种奇怪的味道。
那香气像是鸢云香的气息,可鸢云香名贵,寻常侍女按说是用不起的。
另一种味道……
看着郑煊舟身上的纱布缓缓揭开,一种与那味道极其相似的气味传来。温月楼瞳孔瞬间放大,明白过来——是血腥气!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喊道:“拦住她!”随后自己就先冲上前去。
那侍女脸色一变,将还没来得及敷上去的药膏劈头盖脸砸来。温月楼躲闪不及,被泼了一身。然而旁边的两个侍卫也不是酒囊饭袋,几乎是同一时间出手,将她压在地上。
就算被压在地上,那人还在疯了般的发笑:“你们拦得住我又有什么用?主公才是大势所趋,这大奉的江山,早就是我们的囊中物了!”
侍卫几乎是惊怒交加:“大胆!”
看着她疯狂又痴癫的样子,温月楼心底的阴影却在不断扩大。
就在这一刻,她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剧烈一颤,随后就传来了巨大的呼喝声:
“敌袭——”
林迢迢伏卧在南部山林的一处沟壑里,手上紧紧攥着一把弓。
那久久缠身的厄运似乎消散了。她在被孟其照追击的时候再次摔倒,跌倒了下游的小河里,却也因此摆脱了孟其照。
她抱着浮木漂了很久,或许是她的祈祷奏效,在她即将力气耗尽的时候,遇到了前来搜查的另一支队伍。
是陈乾恩带来的陈家亲兵。
陈乾恩如陈嬿所说,是个不大爱说话的人。他对“孟其照有反心”的消息并不意外。在听闻陈嬿可能仍在危险中后,他留了几人护送林迢迢,之后便迅速往上游赶去。
“别回营地,”他走前提醒林迢迢,“若有余力,尽量离开这里,赶去京城。”
在到达山底的时候,林迢迢望着前方一片安宁的营地,心生不安:“我们就先等在这里。”
“你们身上可还有干粮、武器?”她回身问道。
身后几人纷纷点头。
“我们等在这里,”林迢迢咬咬牙,“陛下、太后都还在这里,若有变故,说不准我们还能出一份力。”
豪情壮志的说罢,看着身后才十人的队伍,她又有些底气不足:“我不通兵法,做事只凭一腔情愿。若是诸位力不从心……”
“我们正求之不得。”那带头的亲兵笑答道,其余几人也纷纷附和。
“保家卫国,是我们一生所求。之所以为陈府亲兵,也全是因为敬佩大将军护卫边疆,保大奉太平。”那亲兵补充道,“原先还遗憾无法在危难时刻出力,然不想才人胸怀大义,我等实在佩服!”
林迢迢彻底放下心来。同时在心中祈祷,希望营地有变,只是自己的杞人忧天。
这次的祈祷显然没有奏效。
地面的嗡鸣震得林迢迢一个激灵,本来已渐渐攀上心头的困意也彻底消散。
远处的营地里冒起火光,林迢迢想要上前,被那领头亲兵按住:“才人勿要着急。现在敌在明我在暗,观察好局势,才有助于我们行动。”
很快,远方隐隐有马蹄声传来。
三支各有数百人的小队从西方奔来。
远山猎场从来是从东边山脉的缺口处进入,其他三面全是延绵不绝的山脉,且地势险恶。
这是不知埋伏多久的一支暗兵,人数不多,但在这种时候却有奇效。
林迢迢的心不断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