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雨 第72章 N.过去

所以，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知道她——

韩谌今夜反常的一切举动都有了解释，沈一筠再不敢往下想，拼了命地想把手腕从禁锢挣出，对方却紧握不放。

他环在沈一筠的手臂也越发用力，用力到似乎想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从此以后，不管是生是死，都再也不会分开。

两个人固执己见，谁都不愿意松手。

“不是答应我，什么都告诉我吗？！”

四周漆黑一片，在视觉几乎消失的情况下，其他感官能够感知到的一切都被放大。话音响起的同时，沈一筠清楚地听见被韩谌闷在喉咙里、极力压抑的哭声。

她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一筠瞬时怔愣在原地，韩谌却也跟着松开了她的手，只是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一如那个飘着小雨的夜晚，他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滚烫的眼泪像是无穷无尽的烈火，顷刻之间就能把她燃烧殆尽。

“怎么办......沈一筠，我该怎么办......”

他要怎么接受，差一点就会永远失去她的现实。

沈一筠眨眨眼睛，很长一段时间她满脑子尽是空白，下意识回避会触发那段记忆的任何可能性，哪怕最终停止挣扎，张了张嘴，她能说的也只有一句——

“都过去了”。

真的都过去了。

她只是一时想不开。

而且，她已经很久没有做噩梦，在和韩谌重逢之前，她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好了。

更何况，韩谌现在就站在她面前，他的心跳、体温，甚至于呼吸，都真实可触，不再只是梦中的幻影。

他说他不怪她，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那么过去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就更加无足轻重。

沈一筠想了想，伸出手，轻轻回抱面前的人，又偏过脸，细细啄吻韩谌的耳廓，很小声地叫他名字。

叫了几遍，她又学着他安慰自己时的样子，哄他：“不要哭了，好不好？”

沉默片刻，她轻轻叹了口气，无师自通地表露心迹：“......我爱你。”

这句话现在说出来，明显起不到半点安抚的作用。

韩谌狠狠地抬起头，顺手将房卡放入卡槽，屋内的灯光依次亮起，与此同时，他抱起沈一筠，三步并作两步将人轻轻放到床上，欺身而上。

他仍旧沉着脸，双眼通红，不肯说话，落下来的亲吻却很温柔，犹如雨水，轻柔地漫过沈一筠的面颊、耳廓和下巴，最后辗转在她眼尾那颗小痣。

然后，他停下来，在昏黄的灯光里，对上沈一筠有些迷离的眼睛，鼻尖一酸，抬起她的手。

沈一筠意识到他想要干什么，本能地轻轻挣动，却在看到韩谌发抖的双手时将反应生生遏制。

韩谌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顺利将沈一筠的腕表摘掉，饶是他做足了心理准备，在看到那道疤时，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汹涌而下。

他再轻柔不过地抚摸过伤痕，语气却凶巴巴的：“如果你抛下我......”

“如果你敢，我会和你一起死。”

这句外强中干的“威胁”让沈一筠的心脏突然生出从未有过的疼痛，她却弯起眼睛，静静看着韩谌，任凭眼泪从面颊滚落进头发。

良久，她摇摇头，伸出有些冰凉的指尖，仔细描摹韩谌的眉眼，带着笑说：“我不要，我们要长命百岁。”

她的指尖缓慢地抚摸过他的面容，擦干他的眼泪。最后她抬起头，在他的嘴角印下一个缠绵的亲吻。

韩谌急切地回应，话语含混不清：“这是你说的，我们永远不分开。”

……

沈一筠这晚睡得很沉，好像把前些年缺的觉一次性全部补了回来。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被手腕上莫名其妙的触感弄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韩谌万分小心地握着她的手，在那道伤疤上落下细细密密的亲吻。

似乎是察觉到她醒了，韩谌停下嘴上的动作，伸出手，摸摸沈一筠的脸颊，低声安抚道：“继续睡吧。”

沈一筠便安心地又睡了过去。

酒店的窗帘遮光性很好，韩谌只能大致看到沈一筠的轮廓，却怎么看都看不够，眼都不眨。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试探地伸长手臂，小心翼翼将身旁的人揽进怀里。

这样的姿势实在太过亲昵，哪怕两人同床共眠了一夜，韩谌还是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感觉心脏都不会跳了。

他反复试探着姿势，希望能找到一个让沈一筠最舒服的位置。其实没什么用，怀里的人睡得很死，只有他自己被折腾得起了一身汗。

最后动也不敢动了，只好安分地躺好，却再也睡不着了。

韩谌突然觉得这像是一场痴心妄想的美梦，于是用力掐了一下自己。

疼得龇牙咧嘴的同时，他笑起来，将怀里的人再抱紧一些，再紧一些，然后，他亲亲沈一筠的侧脸，小声说：“好好睡一觉吧，睡美人公主。”

……

第二天，沈一筠直到坐上出租车，耳尖还是通红——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韩谌怀里醒来，明明自己睡觉很老实……

她不好意思问，韩谌也不主动解释，只是心情十分不错，送她到小区门口时，甚至跟着下车，追着索要亲吻。

沈一筠怕小姨和妈妈担心，急着回家。又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下做这种事，心不在焉地回应，惹得韩谌不太满意。

“我今晚去车站接你。”

白老师今天下午要复查，沈一筠这边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韩谌只好先一步回去，反正她晚上就回C市了。

沈一筠有些脸红，连忙点点头，示意他赶紧去车站，别误了时间。

韩谌心里不舍得，理智好歹回笼，点头应下，却没立即离开，默默看着沈一筠的背影消失在高楼中，才转过身，准备上车。

目光触及到不远处的一个身影，韩谌愣了愣，弯下身，递给司机师傅两倍的钱：“不好意思师傅，耽误您这么长时间，我有个事，先不坐了。”

李升玫拎着一袋从早市买来的菜，原本以为，那就是沈一筠说的高中同学，看两人亲密的样子，绝对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正思忖着一筠怎么没告诉她们，昨晚又和他去了哪里？

然而，所有的疑惑在看清韩谌的脸时，瞬间灰飞烟灭，徒留一张惨白的面容。

有一瞬间，她恍然大悟，一筠身上那些似是而非的奇怪感觉，原来竟是这样。

然而下一瞬，她被这荒唐不已的真相震得手脚冰冷——怎么会是这样？

韩谌注意到对方惊愕的表情，拘谨地走到她面前，礼貌询问：“阿姨，您是沈一筠的妈妈吧？”

他其实很确定，因为沈一筠的五官几乎完全遗传了面前的人，尤其是那双眼睛。

对方迟迟不答，于是韩谌明白，她认出他了。

“我叫韩谌，是一筠的……男朋友。”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想跟您谈谈。”

早餐店内人声鼎沸，李升玫带他坐在一个稍微安静的角落。

她毕竟见惯了大风大浪，震惊过后，很快恢复如常，像对平常小辈一样询问他，有没有吃东西？想要吃点什么？

韩谌吃过了，李升玫便随便点了屉生煎包。

等待包子上来的期间，李升玫开了口，第一句话是问他：“身体怎么样？”

韩谌点点头，实话实说：“身体很好。”

李升玫清楚地记得，他是弹钢琴的，可是因为车祸，恐怕再也……

她有些迟疑，想起一筠，还是问了：“那手呢？还能弹得了……”顿了顿，李升玫终究没有说出口。

韩谌心头一紧，沉默片刻，如实回答：“嗯，弹不了钢琴了。”

李升玫像是凭空被人打了一拳，半晌，才反应过来，低声道歉：“对不起。”

话音一转，她着了急：“可是一筠是个好孩子，当年的事是她爸的错，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韩谌知道她误会了他和沈一筠的关系，连忙解释：“我知道的，阿姨。”

“一筠她，很好，真的很好。”

“我对她是真心的，我可以向您保证，以后一会好好珍惜她，对她好，绝对不会让她伤心难过。”

“我们已经错过很多年了……”

韩谌静了静，坚定地看着李升玫：“所以……我想和她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希望您可以理解我们，支持我们。”

李升玫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想起前段时间，她和许识舟说的一番话。

许识舟过去也许做了很多错事，她一直蛮不喜欢他的，可是，李升玫想，总有一天，她没有办法再陪在一筠身边。

那她的女儿，该怎么办呢？

尤其是，那晚视频通话，屏幕上一筠魂不守舍的样子，让她瞬间想起几年前——

冲动之下，她对许识舟说了些事情。

而现在坐在她面前的人，很多年前，她见过他躺在病床上的模样。

直到现在，李升玫的脑海里，竟然回忆起很多细节，一筠说要给同学过生日、每周六晚上都要用她的手机、那天黄昏突如其来的痛哭，甚至是刚才在小区门前临别时的久违的真心笑容——

一筠真的很喜欢他。

李升玫看着对方诚恳而又小心翼翼的神色，良久，她低下头，比起之前告诉许识舟的语焉不详的内容，她这次，说得多了些：

“……一筠她，受了很多苦。”

李升玫很少回忆几年前，哪怕那个时候，她们好不容易辛辛苦苦还完了债，沈建忠那个讨命鬼自作孽，喝了几斤白酒，噎死一了百了。

一夜之间，她和女儿好像苦尽甘来，重重压在母女俩身上的一切突然眨眼消失不见。

如梦如幻，李升玫第一反应像在做梦。

等料理好沈建忠的丧事，李升玫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久久难见天日的自由，激烈而又复杂的感情让她忍不住瘫软在地——

悲喜交加，痛哭流涕。

哭过了，李升玫一鼓作气，想要重新开始过好她的人生，连带着一筠，她的女儿，也一定可以过好她的人生。

然而，不知是处理后事太过辛苦，还是经年累月紧绷着一条弦，葬礼过后，一筠突然没来由地开始发烧。

烧了足足半个月，看病吃药也不见好，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

她和小妹商量，小妹觉得，恐怕是心病。

那天傍晚，小妹放心不下，坐火车来到C市，想来看看一筠到底怎么回事。

她去接小妹之前，一筠罕见地有了胃口，说自己想吃一家面馆的面，麻烦她帮她买回来，李升玫当然应下，连忙动身去买。

买回来，盯着沈一筠一口一口吃完，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叮嘱她好好休息，她要去接小姨过来。

沈一筠乖巧点头，在李升玫出门前，突然开口叫住了她。等她回头，她却只是笑了笑，像小时候那样叫她：“妈妈。”

“路上小心。”

李升玫只顾着开心，忙不迭应下，接到小妹还高兴地说：“一筠今天心情很好的，我看病应该……”

说到这里，李升玫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是我太粗心大意，没有照顾好她，没有及时发现她有自杀倾向。医生说……差一点，就差一点……如果我们回来晚了，后果不堪设想。”

韩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呼吸都开始痛，心脏更是像被千刀万剐，疼得他想立即起身找到沈一筠，他怎么就信了她轻飘飘的一句“都过去了”，怎么就任由她差一点——

再也回不到他身边。

李升玫该说的都说完了，便擦擦眼泪，站起身，路过面前泪流满面的年轻人时，轻叹一声：“……一筠这些年，一直过得很不好。阿姨希望你说到做到，我就放心了。”

说完，她拎着菜离开了。

……

沈一筠回到家，没看到李升玫，又被小姨逮住盘问了好久昨晚去做什么了，问得脸颊通红，明明没做什么，却翻来覆去只会说：“只是和朋友聊天。”

好不容易挨到李升玫回来，却见她眼睛有些红，问却只是说眼里进了沙子。

沈一筠放心不下，正要再问——

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看见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她又有点不好意思，躲到阳台去接了。

没等韩谌开口，她先问：“到车站了吗？”

韩谌站在小区楼下，仰起头，看着高楼的每一扇窗户，不知道哪里有他找了很久才找回的沈一筠。

他没骗她到了，也没说实话，想了想，说：“快到了。”

沈一筠便笑起来。

韩谌鼻腔酸涩，生生压了下去，他一直没有说话，沈一筠也不催他，好像就这样打着电话，感受着彼此的存在，都是特别特别好的事情。

很久之后，他轻声开口：“宝宝，我永远爱你。”

沈一筠似乎不太习惯他这样叫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也是。”

顿了顿，她像是觉得这样表达不出她的真心似的，又压低了声音重复道：“我也永远爱你。”

韩谌眼眶很红，却弯起嘴角：“我等你回来。”

“好。”

——全文完——

来迟了来迟了，视频通话指路49章后半部分。

下一章是个番外[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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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N.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