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雨 第71章 N.日思夜想

沈一筠下了火车，到医院时天光已经大亮。

舅舅气息微弱地躺在病床上，见了来人，眼皮子颤了颤。小姨和妈妈坐在床前抹泪，表弟也守在病床前，握紧他爸的大手，低声哭泣。

沈一筠走上前，唤了声“舅舅”，就无话可说了。

男人意识极其不清楚，眼睛要睁未睁，嗓子里发出浑浊的声响，片刻后，他朝着沈一筠的方向，嘴里含糊不清，似乎是在叫：“大姐……”

好像临死前，才良心发现，他这一生亏欠李升玫很多。

只是人之将死，过往的一切便可以不算数了吗？

男人喉头含混不清地滚动几下，几秒后，心电图“叮”的一声，变成一条直线。

身旁六七岁的小男孩“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沈一筠愣愣地看着仪器上的数字变化，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幕让人头皮发麻，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李升玫一直留意着她的反应，见状，连忙推着她出去：“一筠，你在外面等。”

沈一筠手脚都没了知觉，任由李升玫拉着，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下。周遭的声音突然像被淹没在水中，沈一筠垂下头，视线中来来往往的脚步虚化成几道残影。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大衣口袋中的手机响起铃声。

沈一筠猛然想起工作，定了定神，拿出手机，想看看是不是请假申请的问题。

却是韩谌。

他似乎刚醒，嗓子还带着刚清醒的倦懒：“呃……一筠？”

韩谌有些意外，没想到沈一筠这么快就接通了他的电话。这会儿她应该正忙，自己打电话过去尽是添乱。

可他一收到她的消息，满脑子只想听到她的声音。

韩谌清了清嗓子，低声问：“到医院了吗？”

无穷无尽的思念突如其来汹涌而至，沈一筠鼻尖一酸。许久，久到韩谌下意识又问了一遍，她才点点头，轻轻“嗯”了声。

“那就好，照顾好自己。”韩谌松了口气，“舅舅他……”

沈一筠侧过脸，看向病房忙碌的众人，默然良久，回答：“刚刚去世了。”

韩谌沉默片刻，叹息道：“节哀顺变。”又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还有阿姨。”

沈一筠应下，他便说：“那你先忙吧，我……”

沈一筠突然打断了他，她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落在嘈杂的环境中有些难以分辨。

然而，韩谌还是听到了——

她说，我想你了。

韩谌恨不得当即订票去到她身边，急得在卧室绕了几圈，才想起来对电话里委屈巴巴地说一句：

“我也想你。”

说完，又带着笑意补充：“我等你。”

沈一筠微微红了眼眶：“好。”

……

韩谌出了高铁站，顺手拦辆出租车，没问价钱，直接坐了上去。

司机师傅瞧他不是本地人，上下打量了好几眼，才问：“小伙子，去哪里？”

韩谌人生地不熟，只记得沈一筠发来车票上的地名，告诉司机后，大叔“唔”了一声：“哦，你要去这个县城啊。”

说着，他启动了车子，好心地解释：“县里没通高铁，我开车过去得一个多小时，看你没去过，不多收，五十块吧。”

“不过，小伙子，你要去县城哪里？这小县城虽然不比大城市，可十里八乡也很大嘞，你是要去市区？还是下面的镇上？约了朋友吗？他怎么不来接你？”

闻言，韩谌有些发怔。

从茶室出来，他就飞快开车去了高铁站，一个多小时的地铁，此时黑夜早已笼罩城市，等马上到目的地，要将近深夜了。

沈一筠的舅舅昨天才去世，今天怕是一整天都在准备葬礼。明明说好了等她，却连三天都等不了。

可韩谌没法冷静，他满脑子都是许识舟刚才说的话，他必须得见到沈一筠——

必须得亲眼看到她，确定她的存在，他才能安心。

司机师傅诧异地看了几眼，听见年轻人紧绷的声音：“去市区，麻烦您尽量开快些，我有很要紧的事情。”

司机师傅见他这个样子，连声应下，果然加快了车速。

一个小时后，师傅贴心地把车停在了小城一家比较豪华的酒店，想着这么晚了，不管有什么事，总归是要住宿的。

关键是，到底停在哪，他也不清楚，问那个年轻人，对方只说市区。

哎呦，可苦了他了。

韩谌浑浑噩噩下了车，付好钱，站在酒店明亮的大门前，寒风吹起额发，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从许识舟那个混蛋嘴里说出的——那个近乎残忍的真相。

站到手脚都被冻得有些发麻，韩谌转过身，走进酒店大厅，办理入住。

今天实在太晚了，哪怕他疯了一般想见到沈一筠。可是太晚了，她该好好休息。

拿了房卡，上到八楼，韩谌走进房间，关上房门的瞬间，手机屏幕随着灯光一同亮起。

韩谌看着那个名字，头一次生出了拒绝的念头，念头一闪而过，他还是迅速拿起手机，按了接听。

“怎么了？”

沈一筠没想到这么晚了韩谌还没有睡觉，有些不好意思，犹豫着没有吭声。

今天举行完葬礼，她和妈妈暂时睡在小姨家。沈一筠只请了三天假，明天下午就该回去了。

这个时候，她没理由打电话给韩谌——

他恐怕早就睡了。

只是，或许因为亲人离世，或许是记忆中某些相似的片段惹人烦恼，沈一筠又开始失眠，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房间里，没来由地觉得害怕、心悸。

她本能地想听听韩谌的声音。

在沈一筠的人生中，很少有这样随心所欲冲动的机会，等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拨了出去。

沈一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韩谌也很有耐心地在等，片刻后，她哑声道：“我……”

听筒里，韩谌的声音突然沉下来：“把你的位置发给我。”

沈一筠疑惑不解，正要询问，却听见对方推开房间的门，似乎急步朝哪里走去。

“我现在去接你。”

韩谌丢下一句惊雷，惊得沈一筠手足无措——他现在在这里吗？可是怎么会？

沈一筠内心有一万个疑惑，却还是不由自主点开微信，发送了位置。

李升玫正在客厅和小妹议事，见沈一筠穿戴整齐出来，两人俱是一惊。

沈一筠耳尖微微发红，不好说真话，随口扯谎道：“我睡不着觉，约了一个高中同学出去散散步。”

意识到这个借口多么荒唐，她又懊恼地抬起眼，不安地看着沙发上的两人：“……可以吗？”

谁知母亲和小姨皆是一愣，又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小姨飞快去屋里拿了条围巾帮她系上，李升玫神色复杂地看着女儿，好半天，才想起来说话：“可以……当然可以！去哪里？要不要妈妈送你？”

沈一筠摆手：“不用了，他过来……接我。”

李升玫连连点头，连说了三个好，尾音奇怪地哽咽起来。

还是小姨打了岔：“小筠，这是钥匙，回来直接开门进来就好。和朋友多聊聊，有什么不开心的，都说出来，别闷在心里……”

沈一筠这下听出来了，她们之所以答应她这个时候出门，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出来：自己睡不着，想和别人“聊一聊”。

沈一筠刚才还雀跃不已的心脏，突然间冷了下来。

沉默片刻，她静静看向小姨，点点头。

沈一筠刚出小区没几分钟，一辆出租车稳稳停在她面前，里面的人按下车窗：“坐我旁边。”

沈一筠看见日思夜想的面孔，浅浅弯弯眼睛。韩谌也轻轻一笑，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却不说话。

司机启动车子，沈一筠看向窗外飞掠而过的夜景，想起刚才妈妈和小姨的反应，心情又有些低落。身旁的人似乎和她一样，陷在心事里，一直到进了酒店的电梯，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

电梯的数字不断跳跃，寂静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沈一筠突然意识到韩谌今晚状态不太对，想了想，觉得自己刚才似乎冷落了他——

迟疑片刻，她伸出手，轻轻攥住韩谌的指尖。

下一秒，韩谌反客为主，紧紧牵住沈一筠的手，电梯门一开，他拉着她快步走向订好的房间。

门刚一关好，房卡还没有放进感应处，漆黑的空间里，韩谌抱着她，急切地吻了下来。

他吻得又急又重，和之前那次完全不同，唇舌交缠，诉说深切的思念。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亲吻的经验，哪怕沈一筠只是被动的接受，还是避免不了磕磕碰碰。韩谌一时之间掌握不了什么窍门，只是凭着本能去疯狂追逐、纠缠，像是恐慌到了极点，正在确定着什么。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突然没那么不安了，吻随之变得轻柔、缠绵，一点一点探索，放缓了动作。

沈一筠喘不上气来，偏过头躲开，又被他捉住，到最后，她甚至有些晕眩，腿紧跟着发软。

与此同时，韩谌扶在她后颈的手缓缓下移，移动到沈一筠的左手手腕处，那里戴着块漂亮的浅粉色腕表。

而那只手动了起来，想要解开她的腕表——

沈一筠蓦地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