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期结束,韩谌坐上了回A市的飞机。
林樾已经办好了离婚手续,财产分割结束,以前不愿回家的人也从房子里搬了出去,几百平的房子显得越发空旷、冷清。所幸韩谌今年回来得早,家里热闹多了。
林樾从白老师那里听说了韩谌和那个女孩的事情,原以为儿子要一蹶不振好一段时间,结果在机场接到人,发现压根没什么事,甚至颇有点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
林樾暗暗观察了他一番,后面跟白老师一通电话,才知道自己没猜错——小孩闹完别扭又和好了。
一整个寒假下来,韩谌的心情都好极了。
就连林樾跟他解释他们离婚的事情,他也只是沉默了一个下午,晚饭的时候就恢复如常,甚至笑着对她说:“妈,谢谢你争取了我的抚养权。”
没等林樾细想这句话背后的深意,韩谌放下筷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吃饱了,先去琴房练琴去了!”
林樾温柔一笑,等人钻进房间不见了踪影,笑容才淡下去,盘中的饭菜跟着变得索然无味。
韩谌也不知道随了谁,性子一点都不像他爸,也不像她。
林樾在餐桌前静静坐着,良久,默默擦去眼角的泪水,低声自语:“臭小子……”
乐团放假前夕,林樾跟儿子在空空荡荡的客厅里面面相觑半天,临时改签,提前回了C市过年。
前些年顾及婆家的亲朋好友,林樾始终脱不开身。如今恢复自由,她都忘了,现在想什么时候回C市就什么时候回,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等一放假,两个人当即收拾妥当行李,坐上去C市的最近的一趟航班,幸亏还有票。
一路上,林樾看起来比韩谌还兴奋。
韩谌也忍不住高兴,他原本以为,今年寒假见不到沈一筠了。
他又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放假前,韩谌问她要电话号码,微信也行,同学之间最常用的企鹅号总有吧。
沈一筠看着他,好半天,才一五一十地说:“前两个没有,最后那个,我忘了。”
她没有骗他。
她是真的忘了。
小时候也用过,只是后来不怎么用,就忘了。统共加的好友也没几个,号码不记得,密码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韩谌有些头疼,又觉得刚才沈一筠微微睁大双眼的错愕表情特别可爱,生了坏心思,故作严肃叫她名字:“沈一筠。”
沈一筠以为他真的生气了,不回答,默默移开眼睛。
韩谌突然凑近她耳边,沈一筠微微侧过脸,听见他恶狠狠地说:
“你真漂亮!”
她怔愣地看过去,看见他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一双眼睛里清晰可见的,只有她的倒影。
韩谌在飞机上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冬天就是这样,夜晚漫长,万物凋零荒芜,天气又坏。
他以前不太喜欢冬天,但因为生日在冬天,而往往只有这种时候,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的父母才会一起出现在家里。
他勉强喜欢它一点。
不过现在,他多了一个真心喜欢冬天的理由。
因为他在冬天认识沈一筠。
两人一声不吭回到家,白老师又惊又喜,呆坐在沙发上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们怎么……”
韩谌随手把行李箱推进房间,听见林樾不以为然地开口:“怎么了?我回我家里过年啊。”
她想表现得云淡风轻,可还是忍不住有些哽咽。
韩谌在熟悉的床上美美睡了个好觉,第二天刚睡醒就打了个电话,把路麟叫了出来。
除夕当天,各家各户忙着贴春联、准备年夜饭。路麟正在家帮他妈剥蒜呢,一听韩谌回了C市,惊喜地蹦了起来,围裙都差点忘了摘,飞速出了门。
两人在路麟家附近的公园碰了头,街道两旁的商户都关了门,大街上冷冷清清,也就他俩这个时候还出来闲逛。
路麟激动地锤了锤他的肩膀:“我去,你怎么这个时候回C市啊?”
父母离婚的事情对韩谌来说不再是一个心结,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他语气平静地解释清楚前因后果,倒把路麟惊得愣在了原地。
韩谌看他这样反应,反而觉得抱歉:“不好意思,我一直没跟你说家里的事……”
路麟连忙摆摆手:“这有什么,你有你的处事方式,不想说自然有你的道理。”话音一转,他又说,“不过,韩谌,你别把事情都闷在心里,你这个人就是什么事都往心里藏……”
没等韩谌真情实感地点个头,路麟嘿嘿一笑:“偶尔也让我八卦八卦嘛……”
韩谌无奈地看过去,思考半天,想起正事:“行吧,那我让你八卦一下。”
路麟好奇地把手放到耳边,韩谌正了正神色,难掩期待地问:“舞台剧的名册你还留着吧?”
路麟不解:“应该吧,这种学校活动的文件我一般都收着,但不保证能找到,你要这个干什么?”
韩谌罕见地在他面前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出来,轻咳一声:“我想看看,上面有没有沈一筠的联系方……”
路麟下意识大喊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我靠?!”
中午阳光不错,却没什么温度,寒风萧瑟,卷起周遭落叶。路麟的声音惊起旁边树上的小鸟,惹得它不满地扇动几下翅膀,扑棱扑棱飞走了。
父母的事情,说起来是家事,就算韩谌不愿意告诉他,也情有可原。
但是跟沈一筠——
路麟记得元旦前这人还是一副为情所伤、半死不活的样子。
现在……
路麟难以置信地看着韩谌,由衷地感慨低骂了一句,回过味来,连连追问:“不是?真的假的?真让你追到了?”
韩谌越发不好意思:“还没,没正式答应我,不过应该**不离十了。”
路麟一肚子酸话想说,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狠狠给了他一拳。
韩谌回家没多久,就收到了路麟传来的照片,他立时表示:“好哥们!”
好哥们没理他,估计还在为兄弟比他先脱单悲伤中。
除夕夜,一家人坐在客厅边看春晚,边吃年夜饭,三口人其乐融融、谈笑风生。韩谌不免有些感慨,他也好多年没过这样热闹的一个年了。
临近午夜,姥姥撑不住先去睡了,林樾前些年总是早早就进了房间。今年却执意想要守岁,坐在客厅不离开。
韩谌心里有事,精神得很,但还是装作一副哈欠连连、困得不行的模样,林樾余光瞥见他都快睡着了,也不强求他跟着自己一起跨年了,挥挥手:“看你困的,去吧,赶紧睡去吧。”
韩谌不好意思,表示自己可以:“没事,答应了跟您一起守岁。”
林樾嫌他啰嗦:“去去去,赶紧进屋睡觉吧。”
韩谌得了赦令,立马站起身,认真保证:“我明年一定跟您一起跨年!”
林樾白他一眼,面上带着笑:“去吧,臭小子……”
韩谌看起来着实困倦,慢慢悠悠走上楼梯,等到了二楼平台,再也按捺不住兴奋,飞速跑进卧室。
他做足了心理建设,又花了好长时间平复心情,输下号码时心脏还是忍不住狂跳。
耳边传来嘟嘟声,很快便被接住,一道陌生的年长女声传来:“喂,是谁啊?”
韩谌呼吸有些困难,磕磕绊绊地回答:“阿姨您好!我是……我是沈一筠的同学,我期末的成绩有点问题,想问问她,不知道她有没有空?”
电话那头的人不明白怎么有同学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困惑地长哦一声,却没再多问,答应了:“好,我帮你喊她。”
沈一筠的名字从听筒传过来,韩谌一时忘了呼吸,直到她迟疑地开口:“你是……”
韩谌一颗不上不下的心才重重落下来,他连忙回答:“是我,韩谌。”
那头的人突然沉默下来,良久,韩谌听见关门的声音。沈一筠语气低下来,听起来似乎不太高兴:“你怎么知道……”
韩谌立马解释清楚来源,又听见沈一筠问:“这么晚打过来,有事吗?”
她虽然这样说,语气中却卸下了戒备和犹疑。一如往常没有情感起伏的音调,落在韩谌耳边,竟然带上了几分温柔眷恋的意味。
他胸腔重重一跳,真心话不加掩饰地就说了出口:“我只是……我有点想你了。”
他满含期待地问:“你想我吗?沈一筠。”
沈一筠不回答。
韩谌看了眼腕表,快到时间了,他忍不住着急发问:“你想我吗?”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电话那头传来的几不可闻的呼吸声,伴着秒针滴滴答答的细碎声响——
走到零的那一秒,韩谌把沈一筠没有回答的问题抛之脑后,笑着说:“新年快乐!”
片刻后,沈一筠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说:“新年快乐。”
与此同时,随着一声声脆响,韩谌抬起眼,窗外的夜空被成千上万朵绚烂夺目的烟花照亮,现实和听筒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沈一筠似乎也忘记了说再见,韩谌听见她母亲在门外喊了几声,她才急匆匆地跟他道别。
韩谌点点头,意识到她看不见,又连忙说:“好,晚安。”
挂断电话,他搓搓脸,心满意足地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