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张默的房内,白女士正叉腰站在张默的后面说话,两人的谈话内容很简洁,几乎是一问一答,白女士说一句,张默要么就是回知道或者嗯。
两个人的对话很快就销声待迹,一时之间房间安静下来,白女士只是低头看着张默,张默看着电脑,僵持的氛围令人难以打破。
白女士20岁前半生不服输硬要凭着自己闯下一片天,20岁过后遇见张先生就有人知冷热,过的可谓顺风顺水,许久无人这么和她说话,一时之间母子之间的较量就架起来。
商贯中打开落地窗进来,白女士刚巧抬起眼眸看过去,看见商贯中脸色才柔和下来。
她也不避讳张默只对着商贯中开口说。“贯中,阿姨有些事想问你。你出来一下。”
商贯中看一眼仍然面无表情的张默,心念一动就点头。“好。”
两人来到大厅,张先生已经回到书房,大厅落地窗的窗户打开,晚间的夜风吹进来把白女士的头发吹得稍显凌乱,她把披肩挂在肩膀上。
习惯性的伸手拿起马克杯,白女士的手指敲击杯壁,沉吟思索一会。“张默的手是怎么了?”
“刻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划伤。”商贯中回答。“应该是雕刻大角吧。”
白女士神经一紧,面容稍显肃宁,叹一口气喝一口水。“他是不是又发病了?”
“我不知道。”商贯中适当的笑了笑,眉目之间儒雅。“张默不允许我靠近他身边。”
“嗯,我知道。他脾气一贯这样。”白女士却没按他想的那接话下去,而是看着落地窗外不知在思忖什么。
也就一会她就回过神给商贯中斟一杯温水,放下手中的马克杯拿起手机走到落地玻璃窗前,看着下方没什么车流的大道,两旁的路灯还是把天边映得泛光。
商贯中拿起玻璃杯抱在手里,白女士好像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容易诓骗,她毕竟没有慌张,思考的冷静有条不絮,一句话就把他接下来说的事情全部击碎,和聪明人只能打直球,旁歪左转的那些小心思一般只会让人生厌。
白女士的这通电话打了十分钟,打完过后,她的脸色不见舒缓,眉心反而皱起,隐隐带着疲态。
等她又坐下来,商贯中的态度就换的恳切,他本就给人温润感觉,带着真诚看上去更加令人舒服和放松。“是张默的事吗?”
“嗯,这两年都这样,反反复复。”白女士拢一下米白色的披肩,无奈的叹一口气。
“我跟他的主治医师说了下,上次拿药时张默情绪还是挺稳定。”白女士开口。
“嗯,确实,他一直可以控制自己的脾气。”商贯中开口。
白女士看向他,心念一动,试探性的开口。“贯中,你和阿默的关系是什么时候的?”
“我爷爷也是镇南家属院的,初三的时候还在那里上过一年学。”商贯中耐心的回答,这时候正在等待恰当的时机。
“哦,那就是认识好几年了,难怪他带你回来。”白女士笑了一下,然后又扯开话题聊了些别的。
商贯中都极其认真的回答,态度和语气给人营造成温良的人,实属他内心冷峻得纹丝不动,白皙皮肤下透着发黑的骨肉,正在等待白女士给予天赐良机。
果然瞎扯淡的闲聊十分钟,白女士的话题不知不觉扯回一开始。“你们最近是不是在闹别扭?”白女士含着笑说。“上次见你,你们还粘在一起呢。”
“他……”商贯中开口,马上又止住话语,尝试性的喝一口水,瞥眼过去看白女士又收回来。
“怎么了?”白女士敲击杯壁的手指停下来,确实被商贯中牵起安稳的心。
“他最近脾气不怎么好。”商贯中又好学生的回答。“和我分开坐了。”
“嗯?情绪不稳定?”白女士确实被他牵起心绪,夏天到来,张默的病情也到高发期,这个时候确实非常容易导致精神错乱。
“嗯,好几次,都是吃药压下去的。”商贯中又绞尽脑汁的说。“他好像不怎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对,他很容易易爆易燥。”白女士叹一口气。“什么时候的事?”
“竞赛的时候。”商贯中想了想。“那个时候可以看着他,可现在,他又不允许我坐在他身边。”
“换座位?”白女士随口一问。“又和哪个男孩子坐在一起?”
“不是,是个女孩子。”商贯中老实的开口。
“女孩?”白女士握着杯子的指尖凝滞。“是随意换座位还是他自己要求的?”
“他自己要求的。”商贯中开口。
“嗯,好了,我知道。”白女士笑笑。
话题本该结束。
可商贯中“冒昧”的问了一句。“既然三院的药抑制不了高发期,为什么不给张默转医院呢?”
“哦,他的主治医师是我认识许久的高中同学。”白女士站起来准备离开。
商贯中也放下手中的杯子,一同站起来说完最后一句真诚的话。“如果您为了他好,就去我小叔那里了解一下,他虽然年轻但是对精神病的了解并不比其他资历深的医生要浅,为什么您就不尝试一下给他换医生呢?或许这对张默而言会是另一个开始。”
白女士没有回答,她沉思一下才缓缓说。“精神病就像是一台机械,触动开关他便开始运作,而机器是有关机键,而他恰恰与其他机器不一样,他它是一台时好时坏的机器,当关机键失灵,就只有等待维修,维修的时长长短不一,而极有可能导致最后是耗完电为止,一切才会停息。”
“那如果电量源源不断呢?”商贯中反问。
“嗯,你说的我会考虑。”白女士还是不怎么在意,她没有听取小孩说的话,也理应认为小孩并不明□□神病的复杂。
待白女士离开后,商贯中才把手中的水喝完。
白女士回到房间,她脸上敷着面膜,洗完澡坐在床上擦头发,张先生进来,也只是斜着眼看一眼就又专心擦头发。
张先生把眼镜放在床头柜上,走到床旁边接过毛巾帮白女士擦头发,两夫妻就开始日常的唠叨。
两人这两年的话题除了科研项目就从来没绕开过张默,白女士把没有在商贯中面前露出的消愁坦现在张先生面前,他忧愁的告诉张先生。
“我觉得贯中那个孩子说一半没说一半,哪会是那么简单。”
“怎么,你就不要再想,他自个儿都已经清楚自己是什么病,难不成还能犯傻?”张先生的手指轻柔的按压在白女士的头皮上。
“哦,他和你年轻一样,都憋在心里呢,想也知道,他一直在怪我们呢。”白女士放松身体。
“还能怎么样?这么多年的过来,他自己也大了,已经明白道理。”张先生擦了擦头发就又翻过毛巾盖在白女士的头上顺着头发往下擦。
“哦,我说的是他又发病,你扯这些陈年往事干什么?”白女士睁开眼睛,把脸上的面膜撕下来,犹豫不定的开口。“要不要再进三院?他这个样子太危险了。”
“怎么,我没瞧出张默这小子哪儿不对劲?”张先生好笑的摸了一下白女士的头发。“你怎么净操起瞎蛋的心?”他说完就进到洗漱里间拿吹风机。
“不是,他很明显很不对劲。”白女士一口否决。“人要是精神是看的出来,他很明显是犯病了。”
“不是,阿默很讨厌进三院。”张先生很无奈的开口。“总不能每次犯病都捕他进三院吧,他总得自己咬紧牙关走下去,我们谁也帮不了他。”
白女士沉默了一下,在吹风机轻声的嗡鸣里她慢慢开口。“其实也不是,刚才贯中那孩子说过他小叔也是精神病医生。”
“你想要张默转医生?”张先生问。“之前我叫你,你也没想过。”
“不是,是剑英病人太多,住院和拿药的都有40多个,虽然有关系,但不一定能盯得住张默。”白女士开口。“明天过去看看吧,要是不行,那就仍然挂在剑英下。”
“好好好,明天早上去。”张先生一口答应。
“下午再回恒远。”白女士一槌定音。
早上两个人起床,昨天张默考虑到大学霸家里柔软的大床随时可以让他躺,就没有让大学霸去睡客房,但是没去睡客房两人中间还是隔了一个成年人的距离。
张默睡醒过来,商贯中正在里间洗澡,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昨天睡得太好,今天睁眼就是七点,一夜无梦后的精神抖擞,让他这几天阴云密布的情绪都罕见的拨开云雾。
商贯中洗完澡出来是换了妥帖的校服,张默等待里面的信息素被抽空机排走大半才进去。
洗澡的时候虽然还有哈密瓜信息素,但他怎么闻都并不排斥,甚至从骨头到□□都散发出懒洋洋的腔调,很难以形容,仿佛经历昨天的事儿两人的信息素契合起来。
张默没怎么在意,洗完这通体舒畅的一澡出来,商贯中坐在写字桌旁,正在看他的数学题目。
等张默擦好头发把毛巾丢进洗漱筐里,才夹上书题一起出去。
白女士和张先生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餐,是玉米猪肉馅水饺和牛奶。
两个人坐下,张先生就拿起漏勺给两人盛上。
他问。“贯中你大概吃几个?”
“15个就可以。”商贯中开口。
白女士吃完水饺喝上一瓶酸奶才对着商贯中开口。“你说的你小叔在哪家精神病院就职?”
商贯中心念一动,微微颔首。“在东城区新街道广场那边,广场还没建起,就在里面,是一栋透明玻璃和白墙分割的建筑物,四面的瓦流着水帘。”
“哦,我知道了。”白女士点点头,然后又对着张默开口。“这次我们回去,可能得等你准备大学开学才能回来,你的资料都已经弄好,我已经和牛津那边的人联络过,你的学历是过的。”
张默不置一词,他没有开口反驳,但看样子也并没有听进去,装聋作哑的吃完饺子,一擦嘴就直接去客厅里坐下。
白女士嘴唇绷紧,她想发火,却又在这两年里被张默磨的没脾气,轻易不发火,发火便争吵,不仅惹得自己浑身难受,还徒增劳累,这不是她一贯的性格。
忍忍之下心态就平衡,白女士把手搭在商贯中的手上,以一个母亲恳切的心态来开口。“贯中这几个月你就帮阿姨看着他,你不也是要去英国吗?多的时间就联络一下,他不怎么会说话,人缘肯定也不行,我年轻时就是吃这个亏,等你们开学时,叔叔和阿姨就给你两在韵阁摆送宴席。”
“也不需要,我和张默关系不需要外物来加持。”商贯中适时的敞开心扉,殊不知他是既要名声又要心安理得。
“好。”白女士点头。“那你加一下阿姨。”
“好。”商贯中拿出手机在往上拉的时候开口。“您要不要加上我小叔的微信?”
“嗯……”白女士有点迟疑,最终还是点头。“加吧。”毕竟等一下还要去人家那里,如果比不上暮剑英到时候再说,可万一和暮剑英差不多,多多少少也能听到不一样的说法。
张默几乎算得上冷眼旁观,从昨天开始的怀疑到今天的准确,他已经明白商贯中不过是暂时的“老实”,实际上,内心却在不断的搞小动作。
这个人是老实不下来,自己带他回来反倒和白女士拉上关系,张默想一下就明白,无非是通过白女士来更加的拉近自己的距离,而白女士什么都不知,商贯中也知道他的性格,除非到了真的忍受不了的情况,他是不会对别人说出这一段堪称匪夷所思的事情。
而他又不能明面拒绝这件事情,他和白女士关系非常复杂,和一般的亲子不一样,他们之间掺杂着被白女士认为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工作,他只是居于不知道第几的位置。
A和A之间的关系,谁都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商贯中要是个O,那两人也不会有交集。
张默把目光投向没有打开的电视机,他是真的对商贯中保持太多的忍耐,以至于步步退步步紧逼。
商贯中要到微信微微转身,摇晃着手里的牛奶对张默开口。“你喝不喝?”
张默看着他端庄规矩的身姿,和独有的矜持,在外人面前笑容好像都经过修饰,呈现出良好的家教。
白女士和张先生仍然在讨论,张默摇头,商贯中这才捏着手里的牛奶转过身去。
他知道张默又开始排斥,把手里的牛奶翻来覆去的颠簸,商贯中指尖轻轻点自己的唇瓣。
还真的是越亲越上瘾。
去学校的路上没有乘坐地铁,张先生开车,白女士坐副驾驶,张默和商贯中各自靠在车窗户边,两人的中间能挤下一个小孩。
商贯中闭着眼睛一边喝牛奶一边听着蓝牙耳机里的小说。
张默则在车里低头写练习卷,两人互不搭理,却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氛围,只是空气之间好像凝固。
张先生没有走科技园里的那条主干道,这个时候塞到上课铃声响起都不一定能够通过,而是沿着海棠区第五大道走,远虽然远不过八点之前还是能到。
在附中下车后还剩下五分钟就八点,银色的奥迪消失不见,两人已经进到校内。
张默进到班级后,张纤蕊正在冥思苦想其中一道英语题,见到张默简直喜极而泣,连忙捉着他的手臂往自己这边歪过来。“张默,你给看看这道题。”
“哦,这里不是有了答案吗?”张默指着阅读题第二段。“piao miao。”
“哦。”张纤蕊点头。“piao miao。”
张纤蕊捉着他的胳膊把这个单词写下来,张默歪着身体把书包放下。
前排的童真缘就笑起来。“你俩还怪亲密的呢?是不是我们班又一对?”
“你说什么呢!”张纤蕊闻言,立刻抽出一本书做式要打他的头,童真缘摆着手套摇转过头去。
她偷偷的看着张默,张默只是低头看着试卷,她又倏的收回乱瞄的眼睛,瓷白的脸蛋稍微有点红。
“张默你昨天是怎么了?”张纤蕊抬头看一眼黑板转头低声说。“你昨天可吓死我了。”
“昨天身体不舒服。”张默开口。“我的病犯了。”
“哦,难受吗?”张纤蕊又问。
张默停顿一下,生病哪能不难受?当然是难受的,可大学霸在身旁用信息素的安抚,极轻易的抑制住情绪里的躁动。
“还可以。”张默开口。
“那就好,我昨天看着就难受。”张纤蕊捂着胸口轻轻拍了几下,想起什么的转身在书包里找东西。
也不知道找什么,最后从书包里拿出用红绳捆住的一株,说不上来是一片叶子,还是一整株小树苗,总之枝丫四处分开,整株绿色。
“呐,昨天和我妈去上香,特地在寺庙的松柏上折了一片,保平安的,你带到叶子枯黄再丢掉,这样可以把你所有的病通通带走。”张纤蕊把松柏放在他手旁边。
“谢谢。”张默接过,手中转着这小小一片的松柏叶,抬头看向张纤蕊。
张纤蕊再次腼腆的低头,反而是不能看向他了。
张默看着手中的心意,内心不由自主的产生动摇,他确实是不喜欢张纤蕊,最起码不是爱,只是觉得和她相处的很舒服,从身到心的放松,这种感觉很少出现,以前的商贯中倒是可以,现如今变得让他身体时时紧绷情绪时时提防的人。
他真的要不爱张纤蕊却又捆住她的一生吗?万一将来他遇到个爱的奋不顾身的人,张纤蕊又如何?她也只会把委屈咽在肚子里,在无人的地方偷偷哭泣罢了。
那样辜负别人的青春和岁月,他是做不了,也不敢背负,在犹豫之间他又想起,张纤蕊确实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人生哪需要什么激情?平平淡淡的过完不是最好吗?不是一直想着大学毕业结婚生子?那为什么还会产生动摇?
其实最根本的原因连他自己都不能否认,他真的会随着这一片松柏叶的枯黄而好起来?他的脾气真的能在谈恋爱之中抑制住?
张默的犹豫不决和张纤蕊的憧憬,最终还是会打碎这片薄到蝉翼的镜花水月。
还未等这颗弱小的树苗茁壮成长,照顾她的阳光和露水就突然被别人挪开,来的那么猝不及防,又在张默的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