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考试这天,天气特别好,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纯粹干净的不染纤尘。
张默和李超在下午两点朝着学校走去,李超为这特殊的一天还专门穿上他那对特别昂贵的运动鞋,走起路来都雄赳赳,身姿轻盈。
范良庆在自家门前喝奶,那么大的太阳晒下来,院子里的草都蔫了吧唧,梧桐树已经可以为自己遮风挡雨,肥大的叶片随着风吹来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艳阳晴天,一天中最肆意的时候。
商家的院子前已经不再见那个身姿挺拔,校服整齐规矩,手臂上永远托着书的少年。
还记得无数个早上和下午商贯中都会在院子门口静等,他不怎么说话,也并没有插进他们的话语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也在其中。
“商爷爷怎么样?”范良庆咬着吸管,他还挺不爱喝奶的,范警长昨天拿着奶去看商老爷子,结果礼物都给退回来,没人喝奶索性他就尝尝老年人的养生奶。
挺甜的,甜到发腻,还带着一股枣味。
范良庆时不时才咽下去一点,喝的那可谓是分外心不在焉。
“对啊,贯中也没和我们一起。”李超的新球鞋白的锃亮,他一步一步的跟着张默。“要不晚上我们过去看看吧?”
“没什么事,就是不太利索。”张默被太阳晒得眯起眼睛。“……他妈在疗养院,有车接送。”
“啊,哦。”李超默默点头。“那就好吧。”
“还是去看一下吧。”范良庆还是觉得不去看一下不妥。“考完了,开我爸的摩托车去。”
张默沉默一下,最后也是点头。“嗯。”
“诶呀!想那么多干啥呢,等下个星期考完后给我践行吧,兄弟们!”
李超干巴巴的扯嘴笑一下。“兄弟,我现在都不知道说什么。”
是啊!都要分开,实在不知道可以用什么话题来热络气氛,说什么都不妥,先是商贯中的突然离席,然后就是旁边这个喝着奶的人在下个星期要奔赴远方,到时候是真的天涯海角各安一隅。
李超看着张默,感慨万分的同时,内心还有点小安慰。
最起码他身旁最坚硬的山没有倒,张默还在他身边屹立。
“诶,想什么呢。”忍不住被想法逗笑,李超歪着嘴角露出笑容。“待会儿就看默哥一飞绝尘。”
“高三那群学姐好像今天回来做志愿者。”范良庆把昨天在□□上听到的消息说出来。“不知道还想搞出什么事儿。”
张默斜眼瞥他们两个,李超和范良庆据缩着脑袋干笑。
篮球赛的那一场,纯粹是失误,绝对是失误,他们也没想到男生和女生比例成正,那群丧心病狂的骚女还是围上来,他俩好不容易脱身,回头看时,张默正在包围中心,所以就临阵逃脱了。
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吓破胆,下意识只想赶快溜。
范良庆的那盒奶最后回到学校都没能喝完,进学校前虽然知道很贵但还是say sorry,让李超一个百分百小李超人进垃圾桶里。
考试的顺序是被打乱的,没人知道自己会和谁在一批,只能听着过来监考的老师读准考号然后站在起点。
张默,李超,范良庆进到学校后,操场上的石阶梯上坐着不同学校到来的学生,一中本校的附中的二中的四中的实中的,校服各异,同校服的聚在一起,女生都撑起伞遮住天上的太阳。
回到自己本班,方文艳头一次换了新的着装,紫色的运动服和黑色的运动鞋,头上戴着遮阳帽扎起高马尾。
他正在拿着一张表格一个一个人去对应名号,李超和张默正好到,所幸全班到齐。
商贯中站在班级人群中撑着伞,张默的到来他的视线就不由自主的落在他身上,李超三两下挤到他面前和他说话。
可张默径直走到二班那边和范良庆聊天,商贯中收回视线,手指绻缩,指尖触碰到金色小球才慢慢放开。
商贯中和李超是第三波,两人正站在起跑线上摆好动作等着监考老师发射枪。
张默和范良庆坐在石阶上,两个人看着商贯中和李超,随口开始聊天。“贯中什么时候回云海?我践行的时候让他也来。”
“这个星期天。”张默说。
“啊!这么快,搞不好反过来要给他践行。”范良庆挺了挺身,手中捏着矿泉水瓶和张默的碰一下。“对不起啊!说好的,我打头阵失约了。”
那边的发射枪响起,李超像出生的牛犊猛地往前冲,商贯中跑在人群中始终维持着不上不下的频率。
“真的不回来了?”张默捏起矿泉水昂头预备喝时停顿一下。
“也不是不回来,就是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最起码得等我爸稳住才有时间吧。”范良庆顶着热烈的太阳眯眼看红色塑胶跑道上张扬的身姿,那么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闯出未来。
可现在他感觉未来一片茫然,当吃晚饭时父亲宣布举家搬走,那个时候他是真的大脑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说什么。
这个稳住的时间说的挺巧妙的,可能一年两年,不过最多的结局往往是**年,范良庆现在已经含蓄的委婉的说明,践行可能也是个空头话。
“我把我那些珍藏的都给你吧,最起码你可以睹物思人。”范良庆伸直自己的腿。“李超没力气了,贯中倒是一匹黑马。”
塑胶跑道上已经一圈,李超因为事先甩人一大截,后面的人还和他有一定的距离,只不过他的动作慢下来,商贯中却从那群人里脱颖而出,在最后半圈里保持频率,差不多快要超过李超。
“我也不需要。”张默一口气把矿泉水喝完。看动作片完全是因为范良庆,这是两个人坚固友谊之中必不可少的调剂品,两个人看才好,现在就算是波多野结衣一个人也没什么好看头。
“那我是真的没有什么东西留给你。”范良庆挺苦恼,他忍不住搂住张默的肩膀,还挺难过的说。“兄弟,会想我么?”
难得的张默没有推开他,容忍他的腻腻歪歪。“不知道。”
“诶,还有李超在你身边,这小子别的什么都不会,混账话倒可以在你身边叽叽喳喳。”范良庆用腿碰他一下。“我是怕你,听哥的,不要太孤单。”
他倒没什么,去到哪儿都能融入,谁都能称兄道弟,他和张默一起长大,小时候还同穿一条裤子,张默什么秉性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口不对心是一等一的厉害,明明在乎却嘴笨,内心柔软自己不承认,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为了不让别人离开的时候自己太窝囊,张默什么都没有,如果就连李超都离开,他可能只有大角这个狗儿子。
“张默啊…………”范良庆抬头看天,感觉鼻尖酸涩起来。
未来真的太过于变幻莫测,离开后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他这个兄弟还是太单纯,内心太柔软,总是缺少一根筋,不知道以后会怎样,范良庆对着天空眨眼睛,这一刻,他的心无比之虔诚,头一次真挚的对着上天许愿。
希望未来张默不要跌的太惨。
算是给张默最后的礼物。
李超跑完走过来,只看到商贯中和牛奶说话,牛奶送了一束玫瑰花和他短暂的拥抱一下。
商贯中最后冲着张默的方向看,张默正在和范良庆说话,半边身子被李超遮住。
等视线消失,张默才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迎着太阳微微向西倾斜,日光炙烤着大地,商贯中的身影逐渐远离。
两人没有说上一句话,暖风吹过来带着所有难以宣之于口的话轻轻飘散在风中,遗憾留在现在,将来的后悔现在未能感觉到。
张默和方大雷是同一批,两人在跑道上看见对方,方大雷率先笑一下,双手合十抱拳。“默哥承让!”
监考老师的信号枪一发射,张默就像个兔子一般弹出去,范良庆喝一口水的时间某个畜牲已经跑完半圈。
看着赛场上跑起来的张默,速度和平时不一样隐隐有发泄情绪的状态。
范良庆随口问。“贯中说什么了?”
“没有,就是叫我们常联系。”李超手中的水也是肉松给的,他拧开来喝一口。“贯中星期日就走了,要不要给他践行?”
范良庆随手把矿泉水放到旁边。“人家想你践行么?”
“啊!好吧。”李超想一下。“还是那样啊!没怎么变。”
“就你是个二货。”
三个人都跑完后,各自在自己班级里留名相伴离开,快五点多钟的太阳还高高挂悬,炙热的空气像是要蒸腾所有水分,不过暂且有暖风拂来消散那么一丝。
经过刚才被范良清那么提点几下,李超声音略带迟疑。“那咱们还去疗养院吗?”
“去啊!为什么不去?”范良庆理所当然的回。“还得带点东西过去,核桃红枣羊奶都行。”
“哦,我回家找找。”李超随口应下。
“不用找,你爷爷前天拿的那些东西就可以。”张默说。
“行啊,那就五点半在我家门口。”范良庆说完伸了个懒腰进自家院门口。
几个人分散回家,张默才在家喝一口水和大角玩球,老头子前天拿去的礼盒还堆放在门口的柜子上,待会儿去的时候随手拿就行。
也没那么多讲究,商老爷子可能也不要,但他们又不是那群老爷子老太太,多半这些东西都会留在疗养院里。
他玩着大角的耳朵,内心思考着待会要怎么和商贯中说话,他们俩一直没什么话,多数都是靠不知从哪里生成的默契,不是和范良庆从小长到大知根知底的默契。而是很怪异无从得到答案却眼神对视就能明白。
他内心思考着匪夷所思的问题,逐渐忽略紧张,还是大角被他掐耳朵狂叫一声才终止思考。拍一下大角的脑袋,张默站起来准备出去。
这个时候手机震动,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是范良庆打过来,是催他赶紧到,张默挂断,然后还未塞进口袋里手机又震动,这一次才后知后觉范良庆可能有急事儿。
电话接通,未等他开口说话家里的座机也响起来,张默一边走到客厅接通座机一边问。“干什么?现在就出来。”
座机接通,两把声音同时通过电话响着电流拔高。“贯中被绑架了!”
“老张!我孙子被绑了!”
声音互相冲撞,沉默一下隔一会儿又相互争先恐后的说出来。
张默听着两边的声音一瞬间茫然,范良庆还在说,商老爷子也仍然在说,声音和声音碰撞交合,周围的世界一瞬间安静,只听到心脏在不停扑通扑通的跳,震动耳膜。
“你重新说一遍。”张默把座机挂断。
“…………哦,贯中在童心便利店买考试用的笔,出来时被一辆五菱给拉上去,人现在在哪还不知道,暂时没有电话。”范良庆语气非常快速。“当时司机就在对面街等,只看到开车的是一个黄毛。”
电话在接通着,无人回话之中只有两个人沉默的呼吸声。
张默在无声之中闭上眼睛,他慢慢回想这几天发生过的事情,现在他的大脑异常清晰,可手指却在无声的发颤。
慢慢的想起来了,在那天回去的路上确实出现一个异样的现象,在本田上冲着他们笑的男人,张默平缓的呼吸骤然急促,他想要从大脑里挖出一些东西,可却失控的搅成一锅粥,深呼吸勒令自己平静下来。
四周开始安静,在无声之中发散思维,他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呢?五菱面包车…………
大角咬着小黄球欢呼的朝张默扑去,刹不住车一狗嘴撞在张默的腿上,四周的一切又开始活跃清晰,窗外的鸟叫声倏忽响起,他突然抓住那丝调皮活跃的记忆,电光火石之间,记忆猛然灌进大脑,骤然想起来!
五菱面包车………吊梢眼…………废弃厂房…………芦苇荡…………浑身脏污的男孩。
迎着初升太阳的光芒,在他笼罩的阴影之下,戾气的冲着他瞪眼!
张默终于想起来,在一年前的时候,他在云海曾帮过一个男孩。
而在芦苇荡之下,那一把锋利匕首反光的凶骇眼神,是那一双上三角的吊梢眼,而商贯中居然就是那个脏污的看不出样子的男孩。
张默想明白这一切,捏着手机一边上楼梯一边说话。“先把芒果林里的铁棒拿出来,我知道他在哪里。”
“好。”范良庆很干脆的应一声,两个人保持通话。
张默上到二楼匆匆进入房间将在木漆盒里的军刀拿出来塞进裤腰别着。
下楼匆忙他走出来没关门,大角顺着敞开的大门撒欢的朝他奔来,张默来不及注意他,而且大角会在榕树林里停下脚步,容不得他多想他匆匆忙忙跑过T字路口,跑到范良庆家门口,范良庆和李超已经坐上摩托车,摩托车的侧格上别着三根铁棍。
张默坐上车,范良庆就发动摩托车,李超把口里的泡泡糖吐出来。“已经通知派出所。”
“贯中是因为这个事儿才来镇南的吧?”范良庆从张默的情绪上琢磨出来,这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不在云海呆着。
可来到镇南躲也没有用,还是被盯上。而且以商贯中家里的势力这么久都没能捉住那三个人,在这最后人人都松懈的时机里还能猛然搞出这么一摊事儿,也是劫匪之中的悍匪。
“嗯。”张默握紧别在腰间的刀。“他在云海的时候就被绑过一次。”
“通缉二年都没抓着啊?”范良庆问。
“现在是去疗养院,还是去哪里?”李超问。
“去会所,在会所。”张默说。
摩托车载着三个夹心饼干出了镇南,沿途往郊区去。
一路上心事重重,李超往后撇才惊叫出声。“我操!张默你没把大角锁门里啊?”
张默思考的问题被分散,余光撇过去,大角一边哈着气一边奔跑在旁边,见张默看它还往前跃一大步,蓬松的狗毛在飘荡,那是张默昨天给他洗过澡。
“我还以为是你自己故意放出来,它都跟了一路。”范良庆随口说,然后通过余光撇向张默。“你没有留意到大角?”
张默没有回复他,只是低声朝大角喝诉。“给我回去!”
大角还在嘻嘻哈哈的吠叫,倔的很,什么都听不见。
“还是算了吧,都跟到这里,你想为别人加一道菜?”范良庆说。
三个人沿着会场内条直通大道一路铲进去,六点钟华灯初上,这个在白天里沉寂夜晚喧嚣的不夜之城,从最中央的堡顶开始一盏盏灯如游龙般迅速亮起,两旁高大的梧桐树挂满灯,在微暗的天光色里旖旎着色彩。
他们三还没来过这里,并不怎么清楚里面的构造,自然也就无法堂而皇之的拿起铁棒,在一辆辆不是宝马就是奔驰或者奥迪的小汽车里,一辆摩托车显眼至极,更显眼的是三个一看就是学生的男孩出现在这里。
从荆棘铁栏栅撇下一朵开的正艳的蔷薇花,范良庆从这个被绿意盎然遮盖的小洞往里观看,会所的门口都是穿着描金大红牡丹旗袍的高挑年轻女人,那旗袍勾勒的身材苗条丰腴,大金边的牡丹在灯光下闪着金光。
门口挂着一顶巨大的水晶吊灯,璀璨的灯光下是女人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立体的容颜,红色的地毯一路蜿蜒进去,来往宾客皆是有身份有头脸,就凭着这么一个小角落观看的视线都能想到里面是如何的纸醉金迷和奢侈糜烂。
“应该不在这儿啊!这一看就不是通缉犯呆的地方。”范良庆收回视线回身开口。
“那三个劫匪见到他,就是在这个地方。”张默形容的是他,不是大学霸。
犯良庆挑了一下眉头。“哦,可这儿富丽堂皇,那三瘪枪有钱也不会干绑架这事儿。”
张默摸着腰侧的刀,暗自沉思,大角在脚边动来动去。“李超,你在这里看着大角。”
“啊!哦。”李超点点头。“要打电话告诉他们吗?”
“打啊!我们就是看着这几个人,免得他们带着贯中逃了。”范良庆说。
李超就拿出手机逐个去通知。
“这里之前不是制毒的吗?”张默说。“去后面那几栋看看。”
范良庆随着张默的视线看向后面那条无灯光无人打扫满是落叶的大道。
前面的热闹喧嚣和后面的幽静森冷呈现两极分化,像妖怪的埋尸地透着渗人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