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默的眼睛垂下来,薄薄的眼皮遮住他眼中的光芒,就像未来是商贯中深渊而不可及。
他是光芒,他是黑洞,本就天各一方。
目光相触,张默摸一把自己的寸头,头发碴子在修长的手指间支愣起来。他看着黑板嘴里吐出两个字。“当兵。”
商贯中愣一下,然后哑然失笑,他骤然轻松许多,不紧不慢的给钢笔换墨水然后在书页上写下。
你知道做军人往上升军衔需要什么吗?
张默挑眉,侧脸看他。“什么?”
商贯中眉眼含笑,嘴里吐出两字。“文凭。”
“哦,我不在乎。”张默如有所感的点头。“范良庆说过,但也有例外。”
“那都是非常出色的军人才有例外。”商贯中想笑他天真。
可张默很肯定的说。“我会很出色。”
张默说出来的时候是骄傲的,带着自信满满和意气风发,在他的身上,能看到今后属于军人的忠诚和勇往直前。
商贯中想要再在他书上写字,张某人猛的扯开。“没完了是吧?你还写上瘾。”
于是商贯中扯过自己的本子用钢笔写下。
军人最基本的要求是服从命令和自律,你能做到吗?
张默撇他的笔记本。“看不起谁?进军部我的毛病都会改。”
那为什么不现在就改呢?
商贯中的笔压着纸张的力度很有劲,声音也沙沙作响。
事先习惯不是更好?直接在大学毕业做军人不是更好?
“嗯?我今天晚上搜搜,你的建议我接受,考虑一下。”张默说完,已经不再看他的笔记本。
两人之间一时安静下来。
张默要当军人,商贯中握着钢笔看着练习册试卷上的第一行,能清晰的感觉到试卷第一道题的答案,但他就是没有写下去,钢笔悬在半空,笔尖晕染出一丁墨水,等他提笔写下答案,试卷便晕开一朵墨色的小花。
范良庆和李超应该都一样,所以这群人才这么肆无忌惮的荒废学业,不是因为茫然没有未来目标,不是因为得过且过,过一天是一天,是因为他们早已有了目标,并且清晰的向目标前行。
他们原来是有未来规划和未来目标的。
这个目标里当然没有他,所以他才总是挤不进这个团体里,就算现在可以,他也无法做到放弃自己的规划和可能在一起只剩下不到几个月时间的三个朋友去为所欲为。
他的父母不允许,他更加不允许自己糟蹋父母精心筹谋的未来。
范良庆和李超不能,张默也不能让他放弃原则。
所以这套题是无解吗?商贯中干脆停下笔定定的看着试卷。
什么时候或者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带入到这个团体,他在云海始终明白会回到镇南,没有异议很理所当然。
或许是这群人一次次出手干涉他的人生,或许是自由的笑容和随意的性格让人不由自主的接近。
从而忘记自己本身是什么人,应该会回归到什么样的群体。
放弃的后果是忘记根本的自己,从而去追逐影子的脚步。
下课的铃声陡然响起,商贯中也一瞬间回过神来,他神色寻常的写下答案,脸上看不出内心所有的想法。
张默从他桌面上拿走一支钢笔,动作很熟练,已经在他桌上拿过钢笔的次数无数遍,他用钢笔在画册上画下人物浓重的阴影,下课休息十分钟。商贯中的视线来到他的手下。
张默懒洋洋的开口。“下课呢,你也要管?”
“我还以为你不再画画呢。”商贯中笑了一下,画册里的少年有着精致的眉目和没有上色都能知道的冷白皮。
张默在画他样貌,不是背影是正面。还是第一次。
以至于导致上化学课的时候,商贯中也没有制止,任由他囫囵的画完这一整节课,他观察过张默,这个人简直堪称匪夷所思能一边画一边听,化学老师翻过一页纸,他也会停下笔同时翻过去。
第四节课下课,张默并不急着走,两个人慢慢的去卫生间,李超和范良庆等在走廊上 ,两个人都挨着护栏杆看他们俩离开。
李超还在指手画脚的扮演着□□新上的表情包,两人聊的挺嗨的,都极其放松的靠在护栏上看下边儿涌动的人群。
高三教室里还有人,正在埋头吃面包,两人经过的时候,窗户被打开女生俏丽的声音响起。“张默陪我们吃中午饭吧?”
“姐姐们给你个绝对好吃的面包!”
“啊!还有中中啊!上厕所吗?”
“听说你老是蝉联第一,要不进来给姐姐们讲段课怎么样?”
“我还带雪梨银耳汤呢,说完润润喉。”
“初三啦,要努力和我们一起上大学!姐姐去S大,张默你一定要考上来,咱们来段姐弟恋!”
“怎么样?敢不敢答应我们吃中午饭呀?我们每天都吃肉松面包哦!”
三四个女生推搡着跃出窗口,想要伸手抓住张默的衣服,却被他快速的闪开。
“诶,好了好了,你们这群婆娘,人家才刚初三,也丧心病狂的下手,真喜欢就跟去厕所呀!在这里卖弄什么风骚?”一个和他们差不多高的男生把窗户关上,冲着他两人笑了笑。
“没关系,你们走吧,放学就快点回去。”学长说完就坐在窗户边的位置上开始复习。
张默不停顿一下子就转弯进厕所,商贯中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那群女生还趴着窗户冲他挤眉弄眼的笑,脸上都红扑扑的,眼睛像星星那么明亮。
商贯中点一下头,冲他们笑一下。“赶快复习吧。”
“哎呦呦,小奶狗啊!我感觉我今天精力充沛。”
商贯中也进厕所,这个时候张默已经放完水,正在洗漱盘那里洗手。
他也放完水走过去问。“为什么不搭理他们?也是好心的。”
“理他们一下,嚷嚷的更加厉害,走近一点恨不得扒下你衣服。一群丧心病狂的婆娘。”张默随意的弹一下手上的水珠。
“你可以试一下,反正他们什么时候都不会失去兴趣。”张默边说边向外走。
商贯中走到他旁边撞一下他的肩膀,笑得露出牙齿。“说的好像你熟门熟路一样?尝试过?”
“你看过表白墙?”张默挑眉,静静的看他,可商贯中并没有任何反应就懒懒散散的扭脖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走一边刷新,两人这次没有从高三那边经过而是走教导处这边的楼梯,老秃暂时性请三天假,听说是训斥初一的时候怒火高涨,没看脚底下不小心踩到香蕉皮,摔了个翻跟头,间接性扭到脚。
张默大胆的拿出手机浏览表白墙,他一边刷新一边快速的滑下去,商贯中就挨在他旁边,一手拿着复习资料搭在他的肩膀上,一手抓着他的手臂,脑袋靠在他手臂上向前凑盯着张默的手机。
两人也没回初一教学楼,直接顺着已经没人的大道走出学校,李超和范良庆都已经走了。
张默不是很适应的耸动肩膀把他的手给耷拉下来,正好那段视频被他刷到,直接把手机递给商贯中。
商贯中因为盯着视频落后他一点,视频里的画质不怎么清晰,里面是一个高高瘦瘦挺俊秀的男生,被几个女生抓住手臂硬是团团围住,然后上下其手,那个男生可能是太惊恐,脸色都煞白。
几个女生就是刚才的那群高三学姐,像还珠格格里骇人听闻的容嬷嬷,笑得比恐怖片里那种阴恻恻的嗓音还要尖细,男生的校服外套被脱下,那群女生笑脸如花。
哄闹声,嬉戏声不断响起。
一直嚷嚷着让被拍摄的男生做其中一个女生的男朋友。
人家怕的直摇头,最后还是高三部那群学长将这群女生给隔开才逃出高二一班。
手机发出来的音质很混杂,多数都是叫着一个名字,许清平,许清平的叫。
看完后,商贯中几大步跟上张默。
张默骨节分明的手金贵无比的摊开,向他讨要手机。
商贯中将手机放进他的手心中,捏一下他的小指头。“那他们为什么不把你给围住。”
“他们喜欢白嫩的。”张默把手机顺回兜里。“许清平是高三一班一直蝉联第一,这群娘们当时是高二一班。”
商贯中如有所感的点头。“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会扑向我?”
“差不多吧。”
“难道你会见死不救么?”商贯中开着玩笑。
张默斜他一眼。“其中还有一个Omega,你能闻到她的信息素吗?”
商贯中顿时疑惑。“信息素?”
“肉松味,叫你吃面包,你敢答应,她们就会拖你进去。”张默伸手摸一下自己的腺体,感觉里面正热热的发胀,他好像易感期快到。
商贯中猛然想到,每天都吃肉松味的面包,忍不住笑了一下,也不知道为什么笑,结果忍不住连声都发出来。
张默看他自个也忍不住,同时相互对视,然后笑出来。
肉松味的信息素,这听起来有点让人纳闷,这上床就这味道不得勾起馋瘾。
下午的时候张默打抑制剂,才在客厅里写了几道题数学题,困意就忍不住上涌,他放下笔顶着沉重的脑袋回房间默不作声的往床上一倒睡着了。
大角还在围着几个人转圈的跑,缺少张默,它好奇跑回房间里跳在床上,在张默身上趴着。
瞪着圆溜溜湛蓝的眼珠子观赏他主子冷硬的面部线条。
商贯中去上学张默还在睡。
张默从睡梦中醒来,感觉浑身都在舒坦,扭动身上的筋骨坐起来,先是刷牙洗脸然后在大厅里坐一下和大角玩一下球。
慢慢上阳台锻炼,夏天将近要到来,春天就快要结束,大概再来多三场雨左右就是夏天了。
他练着散打,天边还挂着太阳上空的天却飘下雨,细细密密的打在他**的上半身,如同密密麻麻的珍珠覆盖。
随着他出拳的力气和勾腿的收尾身上的水珠被动作的震动弹的四下飞开。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打架了,也已经很久没再握过篮球,上一次还是上一年开学的时候和现在的高三打过,不过不过瘾,还是当时已经得到高校录取通知书的高三打才过瘾,那个时候整个暑假都在打篮球。
一开学,许清平他们就天各一方,以后还想打篮球都难以再聚。
除非是过年吧,过年才能再聚。
张默一边喝矿泉水,一边看着夕阳落幕,他撑着石台栏杆,脚边是含着小黄球跑来跑去的大角,那小模样无忧无虑的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一年一个月大了。
不知不觉已经一年了。
恍然回想,还是那年夏季,蝉鸣嘶叫,榕树底下打篮球,商贯中第一次接近他们。
张默递到嘴边的矿泉水停顿一下,他现在好像越来越难以想到孤寂的感觉,这种一陷入困顿难以摆脱的情绪离他好像也远许多,最起码,他内心算一下,已经大概有四五个月没再困扰。
这是好事,就像这个夏天的到来一同埋没春天的雨水。
太阳还高挂天空,身后就响起脚步声,手拍在他肩膀上,张默迅速擒着他的手扳到他后背将整个人压在栏杆上。
动作持续不到半分钟,张默把最后一口矿泉水喝完,随意丢在地上,却又被大角感兴趣的叼起来爬到旁边去玩。
“你想干什么?”张默问。
“想问一下你而已。”商贯中面不改色。
“想攥着我就直说。”张默松开他的手。
商贯中脚踝一转,手臂用力的抵在张默的下巴,禁锢他身体其中一个弱点,然后整个人将他擒在怀里。
闻风即动,张默的头毫不迟疑一秒骤然向上顶。
迎着骤风校服衬衫猛然鼓起一个弧度。
商贯中急急忙忙的后昂腰,半个身体都搭在护栏外,两只手也紧急的扶着护栏。
张默都不用转身,只把手反向后擒住他的校服衬衫衣领,倏忽一个倒栽葱。
商贯中身体如弱柳弯到极致,也紧绷到极致,他顺着张默的力气弯下又稳住自己的身体,慢慢直起身体弯起嘴角笑起来。“你是一点都不含糊。”
张默看着某人,差点从阳台掉下去,摔成一摊肉饼,不但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笑得理所当然。
“有病。”张默很冷静的吐出这句话。
商贯中的头发迎着风,细碎的分开露出他看起来很温润的面孔,风中带着柳絮的雨,细细密密的铺天盖地笼罩,阳台上已经湿滑,到处都是春天的示物,但夏天已经顺着树阡陌交加的根渗透而至,悄然来的那么不动声色。
商贯中转过身去,朦胧的雾气中,依稀可看见院子下边呈球状的绣球花,粉白紫红,姹紫嫣红。
忍不住扭了扭手腕,刚才的那个瞬间又刺激又新鲜,五官都被那几下给激醒。
他又想到雨幕之中,和张默力量悬殊的对峙,还有烟雨朦胧中张默那双漂亮眼睛。
张默是下去了,他反而穿着校服继续在阳台上锻炼,只是更小心湿滑的地砖。
等他浑身湿透下楼,张默抱着不断挣扎的大角在看电视,因为张默在易感期,即便贴着阻隔贴,薄荷的味道还是随时能闻见,他不但不反感反而更想贴过去。
洗完澡出来某人已经不在二楼,顺着楼梯下去,张默正在盛饭出来。
“阿默请了几天假?”老爷子问。
“一上午。”张默吃菜。
“怎么就不把明天也请了?”老爷子有点责备又关心。“你爷爷说你易感期是很多动症。”
“哦,您还听他说,他和李小姐跳舞的事都没告诉你。”张默毫无心理负担的猛地戳一下老爷子的心肺,他吃完饭就上楼。
还多动症呢,怎么不说他是神经抽搐?
老爷子猛然回过神来,忍不住就碎碎叨叨。
商贯中一边吃饭,一边听他爷爷的自言自语。
晚上两个人一起吃零食看防身术之类的片子,一部片子两个小时看完已经九点,商贯中还不准许他休息。
张默没精打采的耸拉着脑袋。“你还想要病患看书啊?有没有了解过生病的人需得休息?”
“你是易感期,不是生病。”商贯中把他今天中午写了一道题的试卷放在桌面。“把这个写完!”
两人靠的极近,能闻到张默身上的信息素和浑身懒洋洋提不上劲的那种态度。
他觉得特别好,张默的信息素很提神又是他喜欢的,平日里闻不到一丁点,现在还不得闻个够,所以他不允许张默擅自回房,因为明天某个人可能已经恢复的龙精虎猛。
虽然都说Alpha的易感期是一个星期,可谁知道张默是不是变异的?万一他就是个另类呢?
他到底是还年少,不知道两性相吸引有多么的另类和让人震惊,现在的他就觉得他就喜欢张默的信息素,就得闻个够。
无形之中,把另一个人圈进自己的领地里,商贯中还无知无觉。
青春期少年之间的萌动在他们身边缠绕着,欢呼着,雀跃着,张默困顿的大脑无法察觉。
商贯中却觉得,和无数个日夜一样,他们相互手并着手,肩并着肩在学习。
张默实在太困,一张试卷写写停停花费两个小时,最后还剩几个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他举着手中的笔戳一下商贯中的肩膀,某个人正在用手机打字,口中说道。“给我十分钟。”
张默盯着试卷等五分钟又不耐烦继续用笔戳他的肩膀,商贯中打完一行字把手机盖在桌面上取过他的试卷。
“还剩五道题,一道选择,一道计算,两道大题。比之前进步许多。”商贯中夸他。
张默左耳进右耳出,他缓慢的眨着眼睛,低垂着头,大脑慢吞吞的听着。
商贯中仍然在讲解,第一道选择题,为什么选择b他不清楚,只知道正确的答案是b。
声音像棉絮不断涌进大脑里,嗡嗡鸣鸣的叫动不停,没有哪一刻像现在那么烦躁,张默勾唇,啧一声。
拇指下意识摁压指骨,清脆的啪嗒声响起。
商贯中只是停顿一下,然后又继续。
大脑分泌褪黑素生理激素已经达到顶峰,不能睡觉的暴躁也已经随着肾上腺激素飙升,张默没忍住脾气举手就一掌劈在商贯中的脖劲上。
烦人的声音终于截然而止,张默轻轻吐出一口气,大脑中尖锐的鸣笛声骤然消失,撩起沉重的眼皮看着趴在桌子上的人一眼,终于还是有点良心的扶起这个人往床上丢,随意的扯过被子盖在他身上,然后自己就回房间睡觉。
大角早已趴在窝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