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屡屡同人开玩笑,越是避之不及的越是找上门。
何曜青有时候觉得,自己和叶荀的相遇就是个笑话,是上天对自己苟且偷生这多年的惩罚。他每一个平凡自足的美好都毁在叶荀在的每一个日子里,好像是要他亲眼看着一点一点剥夺这些仅存的美好才算是完。
就如此刻,他多年来一直保护好的短暂旅游,也在这一天,有叶荀在的这一天彻底失去。
他以后的每个日子,想起今天都是难以释怀的痛苦。
自从遇到叶荀之后,他隐藏的自卑和弱点都一一浮现,自此,怎么都藏不住。
隐秘的,他又觉得自己可笑。
看到何强的那一刻,他竟然觉得心安,随之而来的却又是悔恨。
在他隐秘难言的心口,他暗暗地想,如果早知道终有这么一天,那他和叶荀这些年的蹉跎就真的没必要。
这种想法在他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吓一跳。
不知道是对这多年所作所为的悔恨还是些什么,隐隐的,他又觉得松了口气。
他这些年一直在做的无非就是两件事,一件是努力让自己正大光明地站在这世间,一件就是奉劝自己不要对叶荀有念想。
这世间的土地高低不平,他起起落落这些年,从李恒之后,他竟也觉得没多大必要。
唯有叶荀,在他步履不停的这些年始终不变的还是对他一如既往的热情和念想。
他知道,终此一生,他都不会再遇到如此纯粹又热烈的爱意了。
可什么都会变的,他年少时想设计服装,如今从事建筑设计,将来又会做什么他没法给自己一个坚定的答案。
连自己都不信任的人,对他人的期待往往会高于信任。
在任何关系中,这都是十分危险的。
何曜青叹了口气,迎着暴雨打着风,仰头直视着叶荀,好半响才开口道:“叶荀,如果明天就要死了,那我今天一定爱你。”
一句话,道尽了他们这些年的意义,说到底,尽是无意义。
叶荀微眯着眼,细细咂摸着这句话,觉得离谱,又觉得在何曜青嘴里说出来,也不算是太离谱。
他想,没什么是他何曜青说不出来的。
但那又如何呢?
他叶荀从来不以什么缺憾遗憾为美,他要的是实实在在抓在手里的,稳稳当当抱在怀里的。
就如此刻,他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移了一点,挡住那被风吹起打进屋檐的雨,低着头,一字一句在何曜青耳边碎碎念叨:“那不够的......”
何强见他俩举止丝毫不遮掩,一时愣在原地。
他多年前就在叶慎给的照片里见过,当时只想着钱,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再看,只觉得无名火在心头直冒。
那消失多年的作为父亲对孩子的管教欲一下子升了起来,几乎是控制不住,他就嚷道:“你们不觉得恶心吗?”
伴随着他的怒吼,一声惊雷响彻天空。
夏日的雷声大,响在耳边是一瞬间的事,回荡在心中,确是久久不能平息。
何曜青眨了眨眼睛,突然就笑了。
他站在何强面前,微微弯腰,看着这张与自己没有一点相似的脸,轻轻问道:“哪里恶心?”
“有驳人伦”
“不容于世”
“还是说什么?”
何曜青盯着何强的眼睛一眨不眨,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着何强。
说实话,有点恶心。
他强忍着不适,一字一句又道:“你说啊?”
何强千万句恶毒的话到嘴边,被何曜青轻飘飘两句话概括了全部,一时之间竟然发不出声。
许久,才又说:“你做这种下贱的事,让家里人怎么看我们家?”
不等何曜青开口,他又说道:“还有你姐姐,她要是知道,一辈子都在娘家抬不起头。”
他已经一无所有,还在抓住那点世俗的情分自圆其说。
恶心,但有点管用。
不管那根本没有的娘家,何曜青确实怕伤害到何芯。
见何曜青有所触动,何强赶紧又说道:“你带我回去,我把它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说。也是我以前跟你妈妈关系不好,没让你懂得男女关系的美妙,不过没关系,等你以后找个女人你就懂了。”
他越说越起劲,眉宇间都是笑意,几乎是笃定何曜青会带他走似的,又道:“你要还是怕,我们可以回老家,以后不跟你姐姐联系了。反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也不算是咱家人了......啊......咳咳......”。
何强闷哼声连着咳嗽声,声声作响。
恍惚中,看到何曜青揉了揉因打他一拳而微微发红的手。
“你......”
他才开口,紧接着又被打了一拳。
何曜青单手掐在何强脖子上,手指因用力而发青发红,眼见着何强快停止呼吸,他才放开,将手伸在雨里,细细搓洗。
“想死,你就尽管去说。”他对着风雨,一字一句轻飘飘地说着,眼神晦暗不明。
何强似乎是不敢相信,震惊道:“你竟然想杀了你亲爹!”
何曜青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微微一笑,紧接着说道:“20年前,我就想这么做了。”
何强见他不像是是开玩笑,匆匆跑进雨里,仓皇逃窜。
“小伙子,不是阿姨多管闲事,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这么对你父亲的,这是会遭报应的。这不孝顺是现世报啊,轻则诸事不顺,重则断子绝孙的。要我说啊,你赶紧追上去给他道个歉,父母子女之间哪有什么仇啊......”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穿着一身藏青色旗袍,手上脖子上都带了佛珠,慈眉善目。
不知道她看了多少,似乎是有不死心的慈心善意,又说道:“前几年我就见一个跟你一般大的孩子跟他母亲吵架,一把将人堆到马路中间给车撞了没了,后来这小伙子求遍天下的医院都生不出孩子,检查又都没问题。这就是现世报啊,别的恶念也许还能报应在下一世。这不孝父母是要报应在今世的......”。
雨水冲刷在何曜青手上,打湿了衣服一角,他像是没看到一般,抬眼轻飘飘地看了那阿姨一眼,缓缓说道:“断子绝孙有什么不好?承你吉言,那就祝我也断子绝孙吧。”
“什么?这话可不兴乱说,造孽造孽.......”那阿姨避之不及,赶紧忏悔,一副罪孽深重的样子,急急离开。
叶荀看着何曜青这副样子,明明在做着发疯的事情,却是半分情绪都不在面上。这许多年没见,他还是端着那副宛若神明的样子,什么都不在乎。
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其实不懂何曜青。
他们本是最亲密的人,却在此刻,又比任何陌生的关系都生疏。
这让他觉得失控,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样想着,几乎是下一刻,他就撞上了大雨中疾驰的摩托三轮车。
他觉得恍惚,醒来是在医院。
何曜青坐在床前,眉宇间满是疲惫。
叶荀睁开眼,定定地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他说:“原来你的爱真的要命,可我竟然觉得好乐意啊。”
何曜青一下子愣在原地,早前说的话犹在眼前。
“如果明天就要死了,那我今天一定爱你。”
他嘴唇动了又动,万般滋味在心头,最终只是轻轻叹息一声,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叶荀莫名享受这安静的时刻,不自觉地,他想,“还是这样的何曜青熟悉”。
这是意外,开摩托的师傅在雨里看不清,只一个劲地给叶荀道歉,说是没买保险,但倾家荡产也给他付医药费,只求别报警,不想就此失去这赖以生存的求生之路。
叶荀看着他边道歉边安抚身边的小孩,看着他将新鲜的果篮放在病房里的桌子上,又看着他将兜里藏着的馒头拿出来哄边上跟着的小孩,轻轻地说:“你先吃,爸爸不饿。”
何曜青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
叶荀指了指桌子上的果篮,示意何曜青还给开摩托的师傅。
那师傅脸都吓白了,握着馒头的手微微颤抖。
“你去给我洗个苹果吧,”叶荀突然开口,又说道,“给小朋友也洗一个。”。
“什么?”师傅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还是拿起水果快速走向一边的洗手台。
尽管觉得惊讶,但他还是瞬间明白了,这是可以再谈的意思。
他将洗好的苹果递给叶荀,叶荀也不接,只看着何曜青。
何曜青不动声色地接过苹果,拿起一旁的水果刀,自然而然地削了起来。
叶荀眼神盯着何曜青随着苹果转动的手,话却是对着司机师傅说的。
他说:“你们走吧,费用也不用出。”
师傅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得汗水直冒。
“谢谢谢谢,费用我一定要出的。”师傅试探着又说,“您看看算算费用,我这就回去筹钱。”
“不用”叶荀目光移向站在一边没有吃馒头,明明眼眶里有泪却倔强着没哭的小孩,又说道,“水果带回去给小孩吃。”
“那不能......”
师傅话没说完,又被叶荀打断。
他说:“快拿着走吧,不然真报警了。”
师傅一愣,拎起果篮拉着小孩就走。
那小孩被拉着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了下来,对着叶荀深深鞠躬。
叶荀和何曜青同时愣在原地,好半响,叶荀才听到何曜青的声音。
他说:“好好照顾孩子”。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很无厘头,默默转身,不再说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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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