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旧 第30章 第 30 章

记忆中，何曜青很少来医院。

印象中，医院是阴冷潮湿的。

但真正在医院呆了两天，何曜青又觉得，也是不同于意识里想的。

甚至有些时刻，他觉得医院是这世间善意最多的地方。

隔壁床陪护老人的女儿每天早上都会出去买早餐，还会给同病房的其他两个床位的人带一份。

叶荀只是吐槽了一句有点热，最边上那床位陪护的阿姨就把自己带的小风扇匆匆递过来，怎么都坚持先给他用。

最边上那床位上住的是一位中年女人，听说是很严重的肠胃疾病，光做手术就是七八个小时。

陪护的是她远在外地赶来的姐姐。

据说是今天输液之后就要出院了。

何曜青看着她艰难移动着要帮姐姐一起收拾东西，忍不住提出要帮忙。

收着收着，那女人突然就哭了。

何曜青很无措。

女人姐姐笑着调侃道：“离了吧，你那老公有跟没有没差。”

说着，她又小声嘟囔道：“孩子也教得连自己妈妈都不来看看，真是一家子薄情寡义。”

女人强撑着笑笑，说孩子要在学校学习，还说那老公也不是全然不管，终归今天是要来接自己回家的。

女人姐姐抿了抿嘴唇，最终只是默默收拾东西，冷不防又将两瓶牛奶放在叶荀床边桌子上。

她们住院时间长，东西也很多，何曜青帮着都收拾了许久才收好。

许久，女人丈夫也终于打了电话过来。

女人接起来了电话，才风干的泪水又留下来，咬着嘴唇强撑着没说话。

她姐姐一把抢过手机，怒气冲冲道：“你上来啊，这么多东西我怎么拿？”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只听到她姐姐怒吼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医院要检验报告才能进你不知道？你老婆住院一个月你一次没来过你还有脸说？”

说着，她啪一声将女人你的手机砸在床上。而后，拿出自己挂着卡通头像的手机开始打电话。

女人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何曜青想说可以帮忙拎东西下去，想想又觉得不是拎这点东西的事情，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边上的母女一个发呆，一个刷着当下最热的电视剧。

又过了两个小时，病房里终于进来了一个男人。

汗水打湿了他的衣服，热得他将衣摆卷在肚子上解热。

沉默了两个小时的女人姐姐，赶紧迎上去，一下子就哭了。

“老公”她柔柔喊了一声。

“对不起我来晚了，别哭别哭啊。”他从隔壁市赶来，停好车又一路跑上来，此刻看着自家老婆直心疼。

何曜青忍不住看过去，第一次开始审视眼前的两个女人。

细看之下，其实女人要比她姐姐美丽得多，但她脸上的疲态和沧桑这些生活的痕迹却是压过了她的美丽。

而她的姐姐，虽然在医院呆了这么久，但整体的状态却是要好得多，那种幸福安稳生活带来的美丽很艳丽。

一见到自己丈夫，女人姐姐瞬间有了底气，语气虽然柔柔的，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容置喙。

她要将自己妹妹带回自己家养病。

男人没什么意见，甚至还劝着女人不要多想。

女人还在犹豫，直到她姐姐以断绝关系相逼，她才同意先去姐姐家暂住。

说是答应了，还在小声说着孩子需要照顾什么的，被女人姐姐愤愤打断，拉着她就走。

何曜青看着他们离去，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说她像不像姐姐？”叶荀寻着何曜青目光，冷不防问了一句。

何曜青反应过来，手指陷在掌心里，手上的青筋表达着他这瞬间的挣扎和不适。

“撒娇的人最好命”叶荀看着何曜青，一字一句道，“幸福是要自己争取的，等着别人来爱的人是得不到爱的。

“舅舅，你说是不是？”

他这话说得太突然，何曜青甚至分不清他指得是谁？

“先有人爱，撒娇才管用。”何曜青想了想，又说道，“不然只会觉得烦。”

“哦”叶荀瞥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

夏日的午后，太阳炫丽璀璨，隔着窗户都觉得像是要闪瞎人的眼睛。

何曜青坐靠着假寐，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荀玩着斗地主，托管着游戏，双手灵活的交换着朝对家泼水和扔烂番茄。

这样一个下午，发生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出院以后，我要和你爸离婚。”

安静的病房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里侧的阿姨开口说了话，声音冷静地让人害怕。

不知想了多久，才突然做了这么一个决定。

“妈~”那阿姨的女儿唤了她一声，想说些什么，看了看病房里的何曜青和叶荀，最终又什么都没说。

“结婚30多年来，他从来没自己洗过一件衣服，做过一顿饭。他生病了我在医院端屎端尿照顾，几天几夜吃不好喝不好地守着他。如今我病，你也看到了，他天天去打牌也不来看一眼。”阿姨冷静地说着，突然抓住女儿的手。

“离婚以后，我也不跟着你，不会给你增加负担，我会自己回老家过。”阿姨像是下定了决心，深深叹了口气。

“可是，妈，你答应过我的。你也知道他们家，不喜欢......”阿姨的女儿声若蚊蚋，直直盯着阿姨。

“孩子，有些话我一直没说。你在我肚子里三个月的时候我就想和你爸爸离婚了。我那时候想去医院把你打掉，躺在手术台的时候你一直踢我，仿佛在说你这个不负责任的女人亲手杀自己的孩子。”

“那时候我想，你是无辜的，等你生下来我就离婚。于是，我忍了九个多月，一个人去产检，一个人洗衣做饭、收拾家务。终于等到你出生了，我想也算是熬到头了。可是你却无论如何都不吃奶粉，无奈之下我又想等你一岁就好了。”

“你一岁的时候将我咬到发炎，不给吃就哭，嗓子都哭哑了，但那新长出来的牙齿还是天天咬我。”

“我又想，是我造孽应该遭此报应，我还得熬，熬到你幼儿园我一定要离婚。”

“又过了几年，你幼儿园的时候，又一定要我天天接送，说没有妈妈的小朋友很可怜。那时候妈妈就想，我这一生还不算完，选择生了你就要对你负责，于是我想等到你十八岁成年之后再离婚。”

“我熬啊熬，终于你18岁了。然后我也终于下定决心跟你爸提出了离婚，结果你说我要是离婚你就去自杀，咱们家在19楼，你说要跳下去。那时候我就觉得我这一生快要完了，我无措祈求你。你说等你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就随便我了。”

“我怀着忐忑害怕的心情又等了几年，你终于带回了男朋友，你不知道妈妈多高兴。为你，但更多的，我想是为了我自己。”

“可是呢？你说他父母相信基因论，说离过婚的父母生出的孩子将来也会离婚，不能要。你知道吗？我半生的青春全没了，但我从来没有那么一刻那么绝望过。浑浑噩噩又几年，你也有了孩子，他正在上幼儿园。我想，这次我一定要为自己活了。”

“可是有一天，他跑来告诉我，说，外婆，别的小朋友都是外婆接送，你以后也天天接送我好不好？”

“孩子，我这一生没多少年了。自从嫁给你爸爸，我只在结婚的那天开心过，他那时在一众亲戚拥簇中给我描绘了一辈子幸福的美景的假象。为此，我坚持爱了他三个月。后来有了你，不管爱不爱，我也守了你30多年。这次，就当我最后为自己自私一次吧。求求你，看在我这大半生无望的苦难上，放过妈妈吧。”

阿姨平静地说完，边上的女儿泣不成声，但仍是坚定地摇头。

“这次，无论你同意不同意，我都要走的。”阿姨又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得这个病了，但我没告诉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早就不想活了。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我早就不想活了。也许是你在我肚子里第一次胎动的时候，也许是你结婚的时候。总之，我早就不想活了。”

话放在明面上说，明明是那么温柔的口气，却字字都在泣血。

女儿满脸泪水混杂着诧异，无法相信自己母亲会把这些事情放到明面上说。

她曾无数次想，只要不说开，就可以永远岁月静好。

可现在，她母亲用这些难堪的方式撕破了她苦心经营这多年的美好。

一声巨响传来，惊扰了病房里的几人。

“好啊，你这个贱货......”

病房的门被一脚踢开，穿着中山装的老头怒气冲冲进来，一脚踢在病床上。

“想离婚是吧？我告诉你这个臭婆娘趁早死了这条心。”来人边说着边点燃了烟，对着病床上的妻子又吐了一口痰。

女儿见状去拉他，被他一把甩开，险些磕到头。

他根本不管这是在哪里，依旧我行我素，大声喧吵。

何曜青正要叫人，却看到病房门口又走进来一位。

齐肩大波浪，红唇浓妆，十厘米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咯咯作响。

她没注意到帘子内侧的何曜青和叶荀，抱手倚靠在墙上，看着病床上的人，微微笑道：“夏姨，别来无恙啊。”。

紧接着，她身后又走来了几位身穿黑色衣服的保镖。

她轻轻笑了两声，转而看着叫嚣着要杀了自己老婆的男人，缓声说道：“夏姨在我家工作时还有一些钱没结清，我今天是来跟她算账的。很多方面涉及家里**，麻烦你们先出去一下。”

听说有钱拿，男人拉着女儿就走。临走前，还不忘死死地瞪了病床上的阿姨一眼。

“夏姨啊，听我妈说你想去开花店？”

等人走了，她才笑着，将一叠资料递给病床上的夏姨，又道，“我刚好也在宁阳开个花店，夏姨去帮我看店好不好呀？”

病床上的夏姨闷声哭着，没说话。

“夏姨啊，你说说他们这样的人值得你这样吗？”她说着，啧啧慨叹两声。

像看一场早知结局的戏一般，只余下嘲弄。

“烟烟小姐，你帮帮我，我都听你的。”

好半响，夏姨终于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扑过来抓眼前的年轻女人。

像深陷在深海即将淹死的人，终于抓住了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一般用力。

年轻女人看着自己被抓到发红发紫的手腕，松了口气，轻拍着安抚眼前失控的女人。

许是过于自信，她子自始至终都没发现病房里还有两个人。

叶荀和何曜青同时在同方脸上看到了惊讶，虽然听声音已经确定，但还是惊了一下。

这不是前阵子性情大变的张烟吗？

她怎么会在这里？

“谁在？”张烟察觉不对，问了一句，差点破音，紧接着一把拉开半阖着的帘子。

空气中是一瞬间的寂静，透过窗吹进来的风都带着热气，将屋内几人都烦得不行。

何曜青觉得尴尬。

叶荀不觉得，他盯着张烟看了许久。

好半响，才悠悠开口：“别来无恙啊，张烟。”

张烟咬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算好了一切，甚至这病房住谁，住的人会说什么话她都算过了。

唯独没想到叶荀找关系插队住院，还不通知她。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深深吸了口气，轻声打招呼：“好巧啊，叶哥。”

“不巧，”叶荀斜靠着靠枕，慢悠悠地又说道，“听说这是你包的病房，我就不请自来了。正好病急求医，排不到床位。”

张烟无语，只能点头笑笑。偏偏叶荀还八卦，不打算就这样揭过去。

“你这是......？”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病床上的夏姨，似笑非笑地扫一眼张烟。

张烟定了定，一脚踢过边上的凳子，一屁股坐下，开始讲起了故事。

她说，夏姨是她家烧饭的阿姨。有一次来烧饭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她哥哥带着朋友殴打她同学，但因为怕被报复，一直不愿意出面作证。所以，她想用夏姨的安全和自由请求夏姨帮忙作证。

她三言两语讲得句句是实话，但凑在一起成一个最终目的，叶荀一眼便猜出是个谎言。

叶荀点点头，并不说些什么。

张烟知道他不信，但想到他应该不会多管闲事，松了口气。

但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难免还是对叶荀有点愧疚。

她叫人帮夏姨收拾行李，临走前，又跟叶荀说：“叶哥，无论如何，我都没想害过你。还有这病房，你一个人先住着，我就不让他们安排人来了。”。

叶荀点点头，并不打算多问什么。

毕竟一开始，他真的只是找关系插队住院，投机取巧到了这里而已。

张烟匆匆而来，又匆匆要走。

叶荀等到她走到门口才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叫住她，开口竟然是让她把那些舆论营销手段教教他。

见张烟一副难堪的表情，他甚至还好心提醒道：“我是真有用，跟你没关系。”。

张烟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他发了一些资料。

“你要做什么？”

何曜青见叶荀鬼鬼祟祟，忍不住问了一嘴。

“这啊......”叶荀边打字，边又说道，“我也没有什么可靠的公关，看张烟找的团队都不错，请几个帮我把把关啊。”

他说完，又补充道：“何老师，我被黑的好苦啊。”

“何老师”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说不尽的暧昧缠绵。

何曜青咳了两声，打开社交平台搜叶荀相关资料。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纵何曜青这么情绪稳定的人，都险些控制不住。

反观叶荀这个当事人，还在跟先前斗地主的对家互骂。

游戏开始的时候，互相朝对方丢烂番茄。游戏结束了，又用小号加了联系方式继续发表情包对骂。

何曜青感到无语，看着热搜前几条都与叶荀有关，有些搞不懂叶荀。

【叶荀深夜夜会莫欢】

【叶荀藏在心里的人是影后】

【莫欢宁曜离婚真相，叶荀疑似第三者插足】

......

何曜青看了又看，没忍住问道：“你和莫欢还有故事？”。

“算有吧，之前一起拍过电影。”叶荀发完一个扔屎的表情包，歪头过来看着自己的黑料津津有味，懂事的黑粉甚至还扒出他戴的表和莫欢婚前戴的那款很像。

叶荀看着看着，终于想起来把拉入黑名单的郑言放了出来。

刚放出来，电话就打了过来。

“好啊叶荀，我是管不了你了......”郑言开始疯狂输出，最后才又恨恨地问他，“你到底是怎么得罪张烟了？”

“没得罪啊，刚还和她见面，挺好一姑娘。”叶荀抬起受伤的脚晃了晃，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外公最近怎么样了？我想吃他做的大乱炖了。”

“都乱成什么样了，你还想着吃，我真是服了你。”郑言气呼呼地又说道，“叫你这周回去吃饭，他有话对你说。”

何曜青听他和郑言提起他家人，有一瞬间的恍惚。

“好的好的，我去。”叶荀打了个哈欠，又说道，“我给你发了个博文，你用工作室的账号点赞一下吧。”。

“什么东西？”郑言满肚子怒火还没发泄，又开始怒吼。

好在叶荀挂电话挂很快，何曜青只听到一个“你”字，震耳欲聋。

何曜青看着新冒出来的热搜词条，惊得说不出话。

【莫欢m国产女，被重男轻女恶婆婆害死】

【宁曜宣布退出恋旧剧组，表示将对造谣者追究到底】

【张烟莫欢m国同游】

......

何曜青刷着评论，其中有一条让他久久不能平息。

是关于张烟的。

【影后这个真不真不知道，不过这个剧组这个张烟是我初中同学，初中的时候亲眼见到她哥哥在学校后门口强吻她。没看错，是强吻。后来还听说差点将她掐死。家暴也需要曝光啊，姐妹们顶我上去。】

叶荀见何曜青一年凝重的样子，硬撑着凑上来，便看到这条评论。

“她那个被欺负的同学是她自己？”何曜青反应过来，冷不防问了一句。

叶荀脸色几经变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叶荀打开公关部军军发过来的资料，将所有事情对在一起全都吻合。

这几年，张烟哥哥身边的同学坐牢的坐牢，伤残的伤残，无一例外。

包括张烟哥哥自己，如今也还躺在医院里。

同一时间，杨安电话打了过来，说是副导演和新来的编剧将《恋旧》提前上架，甚至一些不能公开的花絮也已经在两分钟钱全网到处在传。

平阳村要拍摄的第三户人家那个叫张霞的小姑娘被警察带走了，编剧找了个演员直接演她的部分。

做这一系列事情，他们甚至可以越过他这个导演。

杨安不知道张烟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只知道事情已经失控了。

至此，网上铺天盖地的消息都在引导“重男轻女该死”这个话题上。

与此同时，多年前，南城的一起重案也翻了出来。

那个张霞的女孩是张烟同校的同学，在一次去张烟家找她之后就疯了。

警方在她的身上提取到大量不同男性的□□，其中有一个是张烟的哥哥。

张家花了很多的财力物力才将这件事压下去，张霞父母拿着钱带着大儿子离开了这个城市，只留下张霞一个人在平阳村的老屋里摆满了各种各样恐怖的洋娃娃。

之后不过两年，张烟就出国读高中。回来的时候已经大学毕业，说是要逐梦娱乐圈，开始频繁进入各个公共社交平台。

紧接着，当年牵扯到此案件的当事人不是坐牢就是半身不遂。

叶荀看着军军发来的资料，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张烟要报复的人都已经都报复了，不知道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与此同时，影后莫欢和张烟开直播的消息再次霸占了热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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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