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像是上一秒在地狱,下一秒在天堂。
坐过山车的起伏程度,都没这几分钟里来得刺激。
施尔睁大眼睛看他,有几分意料之外的不镇定。
肩膀被他外套里残余的体温沾染着,热度仿佛传递得很快。
没一会儿,她身上就暖和起来。
陈循此刻,其实是有点疲惫的。
临近比赛,每天的训练都在加时加负。
他结束训练后也没吃饭,直接坐了五六个钟头的车来到这。
怕她又忘记他,更怕她会放弃。
他皮肤白皙,也因此衬得脸色有点惨白。
施尔仰头盯着他,却觉得他没哪一刻有现在这么好看。
手指蜷在掌心,感觉此刻的自己像瓶不断摇晃的汽水。
只要旁人有个扭开瓶盖的打算,她内心的各种情绪就会争先恐后涌出来。
她确认般地拉住他衣角,轻轻拽了拽:“我没懂,你说明白点。”
陈循低眸看她,一双漆黑点墨的眼睛像是藏着浩瀚沉静的星系。
他没直面回答她,只是声线低沉道:“姐姐,你是认真喜欢我吗?”
“嗯。”施尔点头,怕不够慎重,又郑重其事地强调一遍,“我很认真的。”
他注视她的目光,没说话。
施尔脚尖往前挪了一步,挨近他,像是诱哄:
“陈循。你跟我在一起,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推着早餐车的老婆婆从他们身边走过,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煎饼果子香。天际晨曦渐亮,路灯柱一盏盏熄灭,这座超一线城市的繁华从车水马龙的西路开始。
像是觉察不到外界的变化,施尔拉住他衣角的手又晃了晃,催促他回答:“好不好,好不好?”
陈循低睫,薄唇动了动:“好。”
身后的喷泉在两人猝不及防的时候喷涌开工。
施尔被开关的声音吓到,肩膀都抖得缩了一下,而他下意识把人揽进怀里。
她悄悄抬眼,看见少年身后的泉水飞溅成一道道漂亮的水柱弧线。身体相贴的温度是热的,驱散了清早的凉意。
手臂在这半似拥抱的姿势里抬起来,轻搂住他精瘦的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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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困死了,都怪那个男变态,搞得我做了一个晚上的噩梦……”
蒋若妍一边打哈欠一边洗脸抱怨,睡眼惺忪地看见桌上的早餐。
视线再往左移,是笑得像喝醉酒的施尔正撑着脸发呆。
傻乐什么呢。
蒋若妍奇怪地看着她:“早餐是酒店前台送上来的?”
“怎么可能。”施尔指着面前的豆汁、奶油炸糕和面茶,辩驳道,“这些你看不出来是哪的?我特意跑前门大街的老字号给你买的。”
蒋若妍扫了一眼发现确实如此。
她更惶恐了:“宝贝你没事儿吧?一个人起一大早偷跑去买早餐干嘛?”
“我没说我是一个人啊。”施尔鼓鼓腮,装得正儿八经。
蒋若妍鼻子多灵啊,立马闻出“八卦奸情”。赶忙坐到她对面:“怎么回事儿,大清晨的跟哪个野男人鬼混去了?”
“什么野男人。”
施尔伸出手指反着扣了扣桌子,起身去换衣服,面色如常道:“快点吃,吃完该回学校拍毕业照了。”
她虽然想卖关子。
但扛不住蒋若妍一顿挠痒痒的酷刑伺候,没几下就招得一干二净。
和陈循一块吃过早饭,施尔就帮他在她们住的这家酒店里开了间房,让他好好休息。
她们打车回学校,在导员组织下各回各的学院。
毕业典礼在大礼堂举行,一面大红色背景布上写着一行醒目大字:京州大学202x年毕业典礼暨学位授予仪式。
今天,每位教授、院长都穿得格外正式。
一年都见不着一回的校长正襟危坐在主席台那,笑着看着各个院系的学生入场。
等大家坐定位置,校长开始发表毕业寄语。
老师和职工从幕后走到台前来,接受毕业生代表献上的捧花。
各个院在直拍镜头下,大声喊出院系口号。
再之后是大二、大三的学弟妹们在台上现场表演送别的祝福歌曲,师生合唱,有人落泪。
毕业典礼的流程冗长缓慢,等拨穗仪式结束后已经快到中午时分。
各系各班都排着队,等待摄影师来拍照。
不知道是不是学弟妹们的特别安排,院门口那来了几只身穿玩偶头套的人,一群毕业生图新鲜似的过去和那几个玩偶合照。
施尔找了个树荫底下蹲着,避开树叶下斑驳的阳光,找到置顶发消息:【你醒了吗?】
【我这边估计还要十几分钟才能结束。】
【等我拍完,我来找你吃午饭吧!】
“卿卿。”
有道熟悉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
施尔皱眉,看过去。
西装革履的周廷盛怀里抱着一只小萨摩耶,身后跟着她的论文执导老师。
他是京大校董事会成员之一,在今天这个日子来这也正常。
但特地找她老师聊天,可见就是奔着打扰她的目的来的。
施尔不得已站起来,和老师先问了个好。目光移向边上的男人,不情不愿打招呼:“周总。”
老师倒是很有眼力见,和她说了几句场面话就离开。
“恭喜毕业。”周廷盛把手上的狗递给她,“给你挑了个礼物。”
施尔皱眉:“给我送狗?”
他笑:“你们年轻的女孩子不都喜欢这种毛茸茸的东西吗?”
“……”
那只萨摩耶可爱确实挺可爱的,但收了这种礼物,就更牵扯不清了。
施尔正想说自己手使不上力气去抱一只狗。
那只狗却突然在看向她的时候,吠了声。
她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眉心蹙得更紧,差点叫出声来。
周廷盛停止往她那送过去的动作,顿了顿,解释道:“可能是你今天身上香水有点重,呛到它了。”
其实是酒店的洗发水香精味道太浓,但施尔也懒得解释。
“我上次和你爸聊了一下。”或许是施父也不再表态支持他追求自己女儿,他有些困惑,“你是怎么说服你爸的?”
施尔面色冷淡:“晓之以情,动之以礼。”
她更像直接用“亲情”两字回答,但又怕太刻薄。
那是周廷盛很难理解的感情。
毕竟在一个圈子里久了,周家那点“三足鼎立、几子争霸”的破事没少被人谈作笑资。
周廷盛顶顶腮:“你这么不愿意接受我,是因为那次在公司看见我和我秘书在办公室?”
他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承认得很利落:“是,当时你没看错。”
施尔平静地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你终于承认了”的淡淡嘲讽。
周廷盛仍是笑,笑她还是天真,黑白对错总要分得清清楚楚。
“你还小。卿卿,男人都一个样的,你要给人犯错改正的机会。你在我一众选择权里,并不出众啊。我喜欢你才跟你推拉这么久。”
这话说的实在有些PUA的话术。
施尔听着越来越不爽,打断他:“我不小。”
她停顿一下,补充道:“不过我喜欢年纪比我小的。”
周廷盛被她后面这话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你喜欢比你年纪还小的?”
施尔不耐烦点头,余光瞥见站在不远处的一个高瘦身影。
男生戴着口罩,白T黑裤,杵在原地看着他们这个方位,他手上抱了一束向日葵。
居然是陈循。
他明明花粉过敏的,难怪要戴口罩了。
“你送的狗,我不要。”施尔偏了偏头,指着他手上那只萨摩耶,难得对男人露出笑颜,“廷盛哥,忘了通知你:我有男朋友了。”
“还有。我只要对我摇尾巴的小狗。”
“……”
说完,她要往陈循那个方向跑,但班长在一边大声喊她名字让她过去站好拍照。
施尔只好对着陈循做了个“再等等我”的手势。
因为右手受伤,学士帽还是她室友帮忙往她脑袋上方丢的,照完集体照之后,就是和同学、家人朋友自由照了。
不是毕业合照,施尔还不知道自己人缘这么好。
居然有这么多人抢着来和她拍。
她成了一个景点般,站在台阶那假笑了近十分钟才结束。
终于都拍完,她朝陈循那跑过去,喘了几口气:“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要拍这么久。”
“没关系,毕业快乐。”
陈循把花递过去,口罩上方只露出了高挺的鼻梁骨和深邃的眉眼。
他身量高,常见的单品也穿得很有型,光是只能看见半张脸也让不少女孩往他这张望。
看男生脸捂得严实,大概还以为是什么男明星私下见女友。
施尔笑着接过花,把手机递给路边一个经过的学妹:“诶,能帮我们拍张照吗?”
“好,不过学姐,你男朋友不摘口罩吗?”
陈循犹豫了一下,要扯下口罩。
施尔拉住他的手,摇头:“没关系,就这样。”
学妹找了个拍照的角度,很专业地说:“再靠近一点。”
两人慢慢挪近,施尔还拉着他的手腕,不动声色地往下移了点,牵住他手掌。
陈循低头,漆黑的睫毛像翎羽垂下覆在眼睑,骨节修长的手指回扣住她。
拍完照,施尔觉得这花实在有些碍事,回头问他:“我能不能分出去?”
他没意见:“可以。”
本来鲜花这种礼品就是个观赏作用,何况送给她了,当然就随便她怎么安排。
一支一支分给同班的同学,也算发挥最大用处了。
陈循把口罩摘下,对折放进口袋。
怕手上沾上花粉,施尔还特地去洗了个手。兴冲冲跑过来:“陈循你饿吗?我想请你吃我们学校的三食堂。”
他淡声:“都行。”
“好。”
她熟练地把手再次塞进他掌心,往食堂那个方向走。
长年累月训练的缘故,施尔发觉他手虽然骨骼感强,但扣枪的茧也很厚。
她不自觉地摩挲那两处起茧的位置,触感有些怪异。
陈循蓦地攥住她手指:“不要乱摸。”
她诧异:“这么厚的茧也能感觉到痒吗?”
他低声,声线有点哑:“不是痒。”
“那是什么?”
陈循咳了声,直接转移话题:“刚刚那个男人是和你上次一起吃晚饭的人吗?”
施尔舔舔唇,如实道:“嗯,他和我爸认识,也是我们学校校董之一。”
他低眸,看着她的侧颈:“我听见他喊你‘qing qing’?”
“卿卿是我的小名,‘偕□□卿卿’’的卿。”施尔缓声说,“我身边比我大的人会这么喊,亲近的人也会喊这个,以后你也可以喊。”
陈循:“他和你很亲近?”
“不算吧……以前关系过得去而已。”说到一半,她扭头,“你很在意他吗?”
他没回答,唇齿间滚过她的那两个字:“卿卿,亲亲。”
施尔听出前后鼻音的区别,正要纠正他,又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声音:“接吻吗姐姐?”
“……”
救命,她听错了吧!怎么真从“卿卿”一下到“亲亲”的?
她磕巴了一下:“你、你说什么?”
陈循没再重复,只轻推着她往后面楼宇那堵墙的柱子那走。
施尔还有些懵懵然地没反应过来,顺着他手的力度方向,乖乖地往后侧边退了几步。
直到被他堵在这隐秘一角,她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
陈循只有在勾引她时,才会叫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