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珍珍大概是他们家里所有人的痛楚。
她就像是已经结了痂的伤疤,如果你只是将她摆在那里,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但即便只是轻微的触碰,都有可能再次掀起那一处鲜血淋漓的伤口,刻骨铭心的疼痛重新席卷而来,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看到两人突变的神色,陆斯泽也知道自己大概是触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霉头。他的笑容收拢,轻声道:“我很抱歉。”
沈珠珠甩了甩头发,重新露出了笑容:“没事,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
是啊,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
家里还有病弱的孩子要照顾,沈珠珠婉拒了陆斯泽在滨海市游玩几天的邀请。她像一阵风一般刮过,又马不停蹄地吹走了。陆斯泽殷勤备至地将沈珠珠送到了火车站,随后又赶回公司开会。
沈懿一个人走在路边时,抬起头发现冬日的阳光分外明媚。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沈懿已经逐渐习惯了现在的生活节奏。他每天白天在学校里学习上课,没有课的时候会继续打工,而晚上则要回到陆斯泽的公寓中。陆斯泽的工作时间很不稳定,忙起来会很忙,彻夜不归都是正常事。闲起来也会很闲,一整个周末懒洋洋地窝在床上睡觉。有的时候他回来的晚了,阿姨送过来的饭菜也会放凉。金尊玉贵的陆大少爷自然不会吃冷饭,直接干脆地将菜倒掉,再挑一家心仪的餐厅点一桌昂贵的外卖。
沈懿哪里见过这种“穷奢极欲”的阵仗,看得又是咋舌又是心疼。陆斯泽给他的那些钱,除了给沈欣付医药费的那一部分以外,他都没有动过。平日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拮据,基础的消费都是花的平日里打工赚到的钱。他自觉付出的有限,所以也不想拿走太多。沈懿并非有着富贵不能淫的高尚情操,只是单纯觉得一分价钱一分货,好像这样在以后分别的时候还能保留仅有的体面。
他小时候最穷的那段日子,饿了能啃个馒头都是好的。继父工地打工赚到的钱都一股脑地捐献给了劣质酒精,家徒四壁到几乎揭不开锅。如果不是有小姨时不时的看望和照料,他可能和沈欣都活不过那段日子。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大吃大喝的习惯,平日里在食堂也不过就是吃点清粥小菜。
他看不惯陆斯泽的这番做派,却也没有资格去劝说指责。大概有钱人的世界都是这么的简单粗暴,不需要的东西就像冷掉的饭菜一样,会被直接丢进垃圾桶清理干净,哪怕它曾经也热乎美味过。
就像沈懿一样。
随着剧情不断地推进,即便有着少许的出入偏差,但大致的发展方向依然和那本书无限趋于吻合。因此,他也不得不相信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他注定会被炒鱿鱼,就像倒在垃圾桶里的残羹剩饭那样。
为了避免浪费,沈懿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在陆斯泽回来之前,提前将饭菜热好。有些时候饭菜不合陆斯泽的胃口,他也会自告奋勇,主动做一些小菜。
陆斯泽自从知道沈懿的厨艺也不错之后,就像是发现自己的陪床丫鬟还有点别的才艺,需要在睡前表演一下助助兴一样。他偶尔会喜欢点菜,口味很刁的总裁也不会太过难为人,总是能精准找到在简单家常菜范围内的可口美食。
陆斯泽毕竟是沈懿最为慷慨大方的雇主,他自然不敢有丝毫地怠慢。每天陆斯泽如果有想吃的菜,会提前发消息给他,这样他在回去的途中,就能顺路在超市里采购新鲜的食材,回去进行简单的加工制作。
沈懿自认为自己的厨艺平平无奇,比不上平日里送饭菜的阿姨,更比上陆斯泽常去的那些高档餐厅里的米其林大厨。但是陆斯泽却好像对此格外情有独钟一般,有的时候他提前回到了公寓,沈懿还没有做完饭。他就会像一只好吃懒做的大猫一样,在厨房中溜溜达达地巡视自己的王国。
陆斯泽拥有很多,也知道很多,却对于平平无奇的做饭也有着无穷的好奇心。他偶尔会好奇地询问沈懿该如何在菜市场挑菜,猪肉的哪个部位更好吃,怎么判断应该放多少调味料。他似乎对于这些常识性的知识一窍不通,沈懿手中翻飞的锅铲在他眼中如同魔法棒。
陆斯泽的头发比起寻常男性要长不少,他在家里有时嫌头发碍事,就会找一个头绳在脑后绑起一个俏皮的马尾,像小狗尾巴一样。沈懿做饭的时候,他就会摇着尾巴凑过来,团团转着等着什么时候能够吃饭。
这样的比喻太过大逆不道,沈懿只敢偶尔在心底这么腹诽。
有时候也许是好奇心上头,也许是陆斯泽的表现太过平易近人,沈懿也会忍不住发问:“我的菜做得也就一般般吧,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吃我做的饭?”
陆斯泽则会用开玩笑一般的口吻,巧妙地避开这个问题:“你可是都已经签了卖身契了,让你做顿饭怎么了?”
事实上,陆斯泽本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有的时候吃饭,讲究的就是个氛围。所以,有的餐厅会建在高塔顶端俯瞰夜景,有的餐厅会建在湖面之上水色澹澹,浪漫的西餐厅会燃起烛光,欢乐的儿童餐厅则会装饰得童趣可爱。因此,沈懿做的菜也有一种氛围。
也许是不是沈懿不重要,做的什么菜也不重要,甚至于家在哪里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锅面的油在加热之后响起的劈里啪啦声,是带着水珠的菜倒入锅中的那一下沸腾,是随着不断翻炒冒出的袅袅炊烟和弥漫在房间中的香气。
人可能总是会憧憬小时候没有得到满足的事物。
陆家一向富有,说是坐拥金山富埒陶白也不为过。他们家中雇佣着顶尖厨师,每天都会根据营养配比烹调出最为精致的美食佳肴,好不愧对高昂的工资。即便是舌头最挑剔的美食鉴赏家也说不出半句不好。
可小时候的陆斯泽最讨厌的就是吃饭的时刻。
陆建峰是天底下最为古板的君主,即便在餐桌上也不忘指点江山,勾画他梦想中的商业版图。那个时候陆然还没回到陆家,他母亲也不知在外面和包养的第几任情人厮混。身为“储君”的陆斯泽便是唯一的听众。
陆斯泽也不能仅仅当个听众。即便他已经食不下咽、恶心想吐,还要强撑着向陆皇帝汇报自己一天的学习工作。陆建峰像每一位古板家长一样有着一套自己的严苛标准,他的口中只有批评没有被表扬。同时也像所有的封建地主一样,对自己的所有物有着强烈、甚至是病态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陆斯泽自然也是他的所有物之一。因此,小到陆斯泽每天穿什么衣服,吃什么东西,大到陆斯泽的交友、婚姻、职业选择,他都想掌握在手中,一切按照他的想法有条不紊地推行。
陆斯泽小的时候没有能力抗争,只好被迫当起了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备受审视操纵。等他稍微长大一些,思想更加成熟,叛逆的萌芽便在他的心头绽放。那时候的餐桌便从会议厅变成了战地前线。陆建峰总是对陆斯泽的违逆勃然大怒,陆斯泽也高举反抗的旗帜与他争执到底。那种时候就苦了陆然,两尊大佛他谁都惹不起,只能缩着脖子当孙子,趁着这两位都还没掀桌之前赶紧扒拉几口饭到胃里。
大概是他年幼的时候压抑了太久,因此爆发起来格外的激烈且漫长,他如今的玩世不恭、花心滥情都像是战后留下的残余。他好像竭尽全力要成为一个与陆建峰构想中截然不同的人,所以蓄起了长发,所以会和富二代们胡玩鬼混,所以包养情人出入各式各样的场合。
只是这样的事情没有必要和沈懿讲起。这就像是年级第一失利之后考了年级第二,哭着和挂科的人卖惨一样,有种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感觉。
陆斯泽太过富有,而这个时代有钱能解决绝大多数的烦恼,所以四舍五入,他没有烦恼。
索性沈懿也不会深究,就像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想要走进自己老板的内心,问他明天是世界末日的话要不要一起看海这种愚蠢的问题。他一个转身的功夫,陆斯泽已经又坐到了餐桌边,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什么时候好啊,我饿了。”
“这就好了。”他答道。
沈懿端着饭菜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围裙。陆斯泽的家中自然不可能有这种不上台面的东西,如果有也会在醒目的地方刺绣着LV的logo。这条围裙是他在超市买菜的时候抽奖送的,上面还画着盗版的喜羊羊与灰太狼,搭配着他清冷疏离的容貌,这场面有些诡异的诙谐。
陆斯泽伸了个懒腰,从沈懿的手中接过了筷子。他毕竟是个花了钱的奴隶主,乐得看着沈懿像个田螺姑娘一样忙前忙后。沈懿折腾了半天做好了饭,又将厨房收拾干净,这才姗姗来迟地落了座。
陆斯泽这会儿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却依然坐在餐桌前,托着腮看着沈懿下饭,像是在看小动物的吃播一样。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一般,开口问道:“你周末有空吗?我准备在跨年的时候出去玩玩,到时候你也一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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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烟火